礼貌地辞别了忠于职守的巡夜官兵们。
既为同僚初识,二人干脆一起回了开封府。
恰逢府衙中公孙策正在差人找寻展昭,撞见湿漉漉回衙门的二人,不禁愣了愣。
“师爷。”
徐文当即恭敬地行了个礼。
师爷点了点头,回过神来,赶紧招呼二人进来,去内室,各自换洗换洗,将湿漉漉的状态打理回干燥整洁。
又命小厮去厨房吩咐,熬两碗热滚滚的姜汤来,省得二人淋雨过后受了风寒。
“展护卫,想必已经和咱们衙里的仵作认识了”
展护卫苦笑:“以一种非常不应当的方式。”
师爷挑起一边的眉毛,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哦”
展护卫摇摇头:“我几乎误杀了她。”
他将与白玉堂联手追捕刺客,结果追到开封城,刺客却突然消失了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公孙师爷。
师爷是人精,浸淫刑侦多年,心思缜密,总能分析出一些他所疏漏的东西。
“你是说追到开封城以后,那残忍的赏金刺客,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成了徐仵作”
“是的了。”展昭点头。
“徐仵作女流弱质,雨伞被挑开后,被我与锦毛鼠好生吓了一跳。”
“嗯”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当时还哭了”
师爷揶揄:“那你可得给人家姑娘好好赔罪了。”
到半夜,雨已停了。
天地间尘污已尽被洗涤干净,夜间的空气湿润,饱含着花木的清香。
开封
天子脚下,皇朝帝都。
开封的府衙,亦即天底下最气派的衙门。
既是森严的法堂,也是端庄大气的庄园。
亭台楼阁,曲径宽道,尽夹裹在绿意婆娑的木丛间,雅致得紧。
展昭、公孙策二人交谈不多时,便闻得走廊外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停留在门外。
“师爷”
杂役端着小厨房熬好的姜汤,候立在外,恭谨地轻唤了声。
“端进来吧。”
师爷还在思虑展昭适才向他讲述的惊险,阖着目,指关节轻扣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声响。
展昭接过姜汤,习惯性地道了声谢。
那杂役携着案托,垂眉敛眸地退下了。轻手轻脚,没有带起半丝杂音,以免搅扰了先生的深思。
在开封府,纵然下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
姜汤很烫,热气蒸腾。
展昭只抿了一小口便拧起了眉,于是随手放到一边,不打算再理会了。
一抬眼,便见又一蹑手蹑脚的身影出现了。
简直比适才那下人还要更小心翼翼。
“徐仵作”
徐仵作将纤白的两指抵在唇前,很严肃地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她道。
“莫要搅扰了师爷的深思”
音量之低,跟蚊子哼哼似的。若非他内力深厚,根本捕捉不见。
展昭眼见她做贼似的神情步态,没忍住无声地笑弯了唇角。
这仵作,倒是个妙人。
她出来得很晚,大概是为了避嫌。
非得等到他与公孙师爷讨论完了,才姗姗来迟,出了换理衣装的内室。
之前展昭初见这姑娘时,她几乎被他与白玉堂的误追杀,吓破了胆子。
过度受惊,又加之淋了雨,所以外形非常狼狈,给人的印象很模糊。
如今她换好了衣装,整洁干燥,他们才算是头一次像模像样地会面。
“”
素雅,温柔。
毫无攻击性,这般性情软软的好女子,一看便知非常好相处。
她笑起来时是抿着唇的,两侧唇角安静上勾的弧度,非常浅。
给人的感觉,腼腆、羞涩,而友好。
一袭浅色系的裙,衬得她的气韵,仿佛雨后安静绽放的夜花儿似的,清雅、空灵。
展昭不敢再多看了。
大概是室内的灯笼点得太多了的缘故,他望这女子,总觉得有些晃眼。
公孙师爷尚在闭目深思中,徐仵作已做贼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落座了。
她端起了另一碗姜汤,试探性地小小抿了一口,似乎也被过高的温度烫到了。
但她没有像展昭那般,烫嘴之后直接放到一边不喝了,她令下人寻了把小勺子来,用小勺子轻轻地吹几下,很耐心地逼自己趁热慢慢饮下。
“你不喝”
女子小口小口抿的情态颇为秀气,自个儿耐心喝完后,她转而压低音量问他。视线穿过灯火,落到了展昭手边,纹丝未动的漆黑药碗上。
“我等凉些再喝。”展昭板着脸正经地答道。
“是想等凉透了,瞒背着我们,偷偷倒掉吧。”原本闭眸深思的公孙师爷忽然冷哼了声,睁开了眼睛,虎视眈眈,瞪着展昭,以及那碗被展昭刻意搁得老远的、纹丝未动的姜汤。
展昭“”
展昭被师爷大神瞪得浑然不自在,如坐针毡。
师爷转头对一脸茫然的徐文,露出奸诈狐狸笑
“徐仵作与展护卫不相熟,不知他的毛病他素来最怕苦药,每每总是背着人偷偷把药倒进花盆里,白白浪费了后厨费劲煮药的一番功夫。”
徐仵作“”
几秒钟后,徐仵作哑然失笑。
没成想都这么大个男人了,竟还有讨厌药的心性,实在可逗、可趣得紧。
她像诱哄小孩子一样,刻意柔软了语气。
水眸盈盈,瞅着展昭,眼神之慈爱,仿佛老母亲。
“乖,这药不苦的哦”
“公孙先生特意吩咐厨房给你放了焦糖的,甜滋滋”
“再说这是姜汤,姜汤算哪门子药呢民间土法,根本算不得药”
絮絮叨叨,绵绵软软。
她的音色本就温柔至极,刻意放轻、放软之后,更是撩人得近乎让人疯狂。
像是有只猫,在用最细最软的绒毛,轻轻地来回蹭着听者的心脏。
公孙师爷眼瞅着展护卫俊毅冷硬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面红耳赤。
“展护卫哟”
师爷悠长地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
“魂儿呢”
“魂儿飞哪儿去了呢”
“刚刚学生好像眼角睄见,有抹魂儿跑出窗子,在乌漆墨黑的天地间,丢了心哟”
不等他继续弹曲儿似的哼下去,正义的展护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烫嘴的药碗捞了过来,一股脑儿全灌下去了。
公孙师爷满意了。
公孙师爷终于哼哼儿地住嘴了。
展护卫含讥启唇,皮笑肉不笑地淡淡讽刺“师爷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若去唱曲,定能成勾栏里的名角”
这才对嘛,趁热服下,方能祛寒。
否则等温凉了再饮,岂非失却了姜汤的药效
若说开封府谁的脸皮子最厚,那么莫过于公孙人精了。其脸皮之坚,可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逼得青年老实服药、窘了青年好大一场后,对于展护卫猫急咬人的回击,师爷坦然收之,还颇为乐呵。
“学生也自认为这幅嗓喉,能在台前幕后唱得漂亮”
展护卫:“”
展护卫被噎得好生气闷。
展昭不与师爷斗嘴了,论嘴皮子上弯弯绕绕的功夫,十个他也不是这白面儒生的对手。
笑闹毕,言归正传,师爷正了脸色:
“徐仵作”
“卑职在。”
他这一肃,厅里原本融洽快活的气氛,一下子就庄重起来了。徐仵作条件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收敛了放松的笑意。
迅速地起身离位,恭谨地拱手肃立。
垂眉敛目,静静地聆听上官的吩咐:
“适才我与展护卫商谈壹yi号赏金刺客,所犯下的又一桩灭门惨案。”
“刑案重大,你为避嫌,自觉留滞在内室规避,没有出来。待到我们的交谈声结束,才出来服用姜汤。”
“这很好。”
师爷对她温和地笑:“但其实你不必如此,因为这次我们正好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你。”
“师爷请讲”
女仵作一经进入了职业状态,立时不卑不亢,全副认真。
“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师爷很满意衙下官吏的认真态度,不禁流露出些许赞许之意,对她肯定地点头连连。
“不知王仵作对壹yi号了解多少”
“壹号”
徐文故意做出了疑惑的样子。
展昭主动给她解释道:“壹号赏金刺客,如今江湖上身价最高的赏金刺客。因其出手从无失手,没有其猎不了的猎物,没有其完成不了的雇单。”
“也因其手段之罕见残忍。”
“只要是在案发现场目睹到它的,都会被灭口。无论男女老幼。甚至连襁褓中的孩子也不会放过。”
“因着此,它犯下,常常成整一个的灭门惨案。”
总结:
“恶得毫无人性,残忍得极端发指。罕见至致。”
“”
安静地倾听,徐仵作的脑袋慢慢低垂了下去。
夜里含风,厅内灯笼的烛光并不算稳。窗外风一卷,室内的光影顿时就有了些摇摆的晦暗。
这种时候,徐仵作的面庞又那么垂着,根本教人一点神情都看不到了。
师爷和展护卫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都没有说话。只当是,究竟一介弱女子,听闻了这般残忍的事迹,情感上受不了了。
便静等。
等她缓过难受的情绪来。
好半晌,终于等到那徐仵作有声了。
她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依旧垂着脑袋,神情隐在晦暗中:“我懂了。”
慢慢地道:
“先前那华服刀客恶声追骂的”
“展大人与刀客齐心协力,共同追捕的”
“孽畜。”
“便是恶名昭彰的壹号赏金刺客。”
“是的了。”展昭接过她的话头,“我与白玉堂追捕壹号到开封,壹号却就那般神秘地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徐仵作你。”
“那时暴雨滂沱,街巷中行路人寥寥无几,所以我想让徐仵作你仔细回想一下,是否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等。”
“或许在我与锦毛鼠追到之前,那壹号,已经和你擦肩而过了呢”
“”
于是徐仵作做出认真回想的样子,想了好大一会儿:
“可疑人等,不记得有。”
“我只记得雨下得很大,黑乎乎的夜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她就是壹号呐。令他抓心挠肺、销魂损命的壹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