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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徐文一直笃信的,世间绝无纯粹。



    无论纯粹的白,亦或者纯粹的黑。



    她喜欢展昭,他的剑道造诣很高,活了几十年,终于剑锋对手,难免惺惺相惜。



    而他的心性



    就像一座待发掘的瑰丽宝藏。忽明忽暗,隐晦扑朔。诱人得紧。



    他似乎是纯白的。



    但她心里很清楚,世无纯白。



    她有把握,将这可爱的人儿,一点一点侵染成,她所喜好的灰。



    一切的纷繁厮杀、械武相撞,终于尽落幕了。匪人们光顾之前,小饭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井井有条,温馨干净。



    匪人们伏诛之后,小饭馆里的情形,已然如经狂风骤雨,惨不忍睹。



    官差们手脚利索,麻溜地给徐仵作拾掇出一方整洁之地来。



    搀扶着头昏眼黑的徐仵作,如护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使其落座在了长凳上。



    “谢谢。”徐仵作礼貌地哑了声。



    “嗳。”官兵弟兄们轻轻应了声,无尽心疼。



    徐仵作的手肘支撑在桌面上,被灰渍污染的素手,虚弱地扶着额头两侧。



    受惊过度,脑袋低垂。



    两眸在生理泪水的浸润下,朦朦胧胧,恍然无神。



    “我自个儿搁这缓一缓就好了。”



    过了会儿,她小小声,轻轻地道。



    受了那般的大骇,仍旧温柔得让人心疼。



    “诸位尽管忙去吧,不必都围着我照顾。让大家尽如此地为我忧心,阿安实在受爱不安。”



    义气的官差们,环顾左右,互相看了看同伴的意思。



    “那好,我们去了。”



    抱拳:



    “仵作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赶快叫我们。我们大家都在。”



    衙门里共事刑狱这么多年,她已然被他们看作了群体之中,如若手足的一份子。



    徐仵作心下好生温暖。



    感动地嗯了声。



    点点头,乖巧的笑靥浅浅:



    “阿文会的。”



    打扫战场,整洁饭馆。



    官兵们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好生吓了一大跳。



    这大帮子或死或伤,或被拿下捆成粽子的匪人中,竟然没一个无名小卒。



    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狠茬儿,个个都乃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如花刀李鬼



    如劈山斧张阴



    再如索魂钢鞭云太岁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细细数来,每个都是各州府衙,高额悬赏,通缉中的重犯。



    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能量,竟把这么多穷凶极恶之徒聚在了一起,统一训练,给他们形成了协调作战的默契。



    以至于对上正规官兵,竟然都有交锋之力。



    今个儿衙门,原本单纯为壹号案而来。



    照惯例,勘察现场而已,毫无危险性,该当平平淡淡、岁月安宁。谁曾想,撞上了这样大的一件恶事。



    准备不足,人手不够。



    一番结果下来,竟受了匪人们好一记重创。



    虽然最终胜了,但只能算糟糕的险胜。



    他们这边好几个弟兄都阵亡了。



    同伴有伤有亡,生者收殓着逝者,音容犹在,顿生哀戚。



    “娘的,明明刚刚还窝在一起,吃饭说笑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知哪个官差闷闷地怨了句,顿时好几条汉子都红了眼圈。



    放眼整个店中望去,最最悲痛欲绝的还该属老掌柜。唯一的孙儿被恶匪屠了去,从今往后,这白发苍苍的老朽便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老年丧亲,老泪纵横,几乎要哭昏过去。



    在官差的照顾下,勉强缓过气来以后,老掌柜的便咬牙切齿,要倾家荡产,疏通衙门里的关节,买剩余恶匪的狗命。



    “老人家,”红袍武官走将过去,动作舒缓,在掌柜所坐的长凳前,半蹲下来,与颤巍巍的老掌柜平等对视,道,“店中的积蓄,您自个儿收藏好,这是您老下半辈子的养老保障。”



    “我们弟兄,不要您的银钱。”



    “那些坏家伙恶事做绝,丧尽天良。不需您老人家来疏通关节,我们衙门也不会留他们的活路。”



    老掌柜的泪眼婆娑,难以置信:“当、当真”



    红袍武官温和笑着,点了点头:“当真。”



    便见他动作舒缓地站起身,笑容不变,目光有意无意地远望着角落里发呆的某仵作。头也不回,对身后左右,浅淡地吩咐道:



    “废去武功。”



    “是”



    接到上官命令的官差当即满怀亢奋,摩拳擦掌。拿官刀熟练地挨个抹将过去,把剩下所有还能喘气的匪人活口,手筋脚筋全挑断了。



    狼藉的小饭馆内,一时惨叫连连。



    哪里需要老掌柜的疏通关节呢



    这帮恶匪死伤了他们好几个官兵弟兄,开封府作为森严的法邸暴力机器,怎么可能不让其以血还血、以命抵命,入死牢、下黄泉



    挑人手筋脚筋,废人武功。



    这场景当然血腥,但在开封府这帮爱民如子的官爷做来,却格外地教百姓安心。



    保护圈犹在,保护圈中拥挤作一团的难民,眼见那些追杀他们的恶匪全部被当场废掉了,顿时欢欣雀跃,感激涕零。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无时不刻神情惊惶、瑟瑟发抖了。



    所有官兵,手背于后,刀挎在腰间,架势摆好,肃整有序地罗列在两旁。



    展大人作为现场的武官首领,被簇在其中,如众星拱月。寻了副还算干净的桌椅,衣袂一掀,温雅地落座。



    “现在,”他面朝这帮疑点重重的中牟流民,温和耐心地微笑道,“可以将你们的事由慢慢说出来了吧”



    “”



    那头审问已经开始了,这头徐文还在饭馆角落里发怔。



    徐仵作没有和差爷们待在一起。



    徐仵作受惊太重了,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好好缓一阵子。



    手肘撑桌,手扶两额。双目发怔地远望,恍然无神。



    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仵作师傅”



    忽然有官差过来提她了,温声温气地唤安姑娘回神。



    “怎地了”



    回过神的徐姑娘,轻轻地问。



    两个官差恭恭敬敬地做出请的手势。



    “展大人让您过去,与他一同审问。”



    府衙里人人皆喜爱于她,乃是有充足的原因的



    因她价值高,不仅对人人有利,而且对人人无害。这般纯粹利益的存在,岂会不讨人爱怜



    府衙中人人皆敬尊于她,亦是有充足的原因的



    因



    被官差恭敬地请来后,徐仵作与展大人礼仪性地做了下眼神交接,一落座,便很冷静地切入了审问的要害:



    “阿文忠于府衙,忠于黎民,诸位中牟的乡亲不必害怕。阿安只一个问题,烦请乡亲们务必深思过后,如实回答”



    “刚刚那些伏诛的凶徒,绝非土匪,只是乔装成土匪的模样,掩人耳目而已。”



    “能把这么多亡命之徒汇集在一起,还训练得如此协调有素,需要很大的能量非权或富,绝不能为。”



    “乡亲们在老家中牟,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亦或者”



    她话锋陡然一转,递进更深,直入核心:



    “乡亲们离中牟而上京,所要告的状,触动了什么大人物的利益”



    难民哗然。



    全被她切到要点上了。



    不禁暗中纳罕,真真人不可貌相。



    这弱女子的气场,柔和宛若净水,思维却简直犀利得仿佛剑锋。



    言语简洁有序,逻辑衔接严密。



    字字珠玑,豁然撕开了表象的迷雾,直直扣入了核心的要害。



    何止哗然的中牟难民,连并戍卫两旁的差爷们,甚至连并展大人,都快要忍不住为她暗中叫绝了。



    妙哉



    无怪乎府衙上下,人人对徐仵作不仅爱怜,而且更敬尊。实在,徐仵作的敏锐才思,足矣



    这帮中牟难民有十几近二十个,其中男女老幼皆有,尽衣衫褴褛,神情中充满了背井离乡、长途跋涉者的疲惫与饥饿。



    闻得徐仵作条理清晰的讯问后,像是齐齐地被镇住了。低低地哗然了会儿,交头接耳了许久。



    终于畏畏缩缩地推选出,一老一壮两个代表,出来答官爷的话。



    “官、官爷”



    壮搀扶着老,青年搀扶着老农夫。



    颤巍巍地跪下了:



    “小老儿姓罗,乡亲们都唤我罗老头。乃开封辖下,中牟县的居民。”



    “刚刚官爷所问在家乡得罪了什么权或富,这小老儿与乡亲就糊涂了。”



    “我们乡亲,都是本本分分的升斗小民,终其一生,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有得罪权或富的机会。”



    “平素里,连见到权或富的机会都没有。”



    “最多不过是这回,乡亲们上京告状,县里的县太爷不让来,我们非得来,罢了。”



    “就这点小拗气,哪里值得县太爷记恨上我们。”



    “再说县太爷也没那个能耐呀。”



    “这么多个剽悍的江湖绿林,县太爷才不过七品。芝麻大的小官,哪有能耐招收、指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