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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莫非



    展大人推测错了



    不,他们的展大人并未推测错。



    几乎是又一个飞贼子被拿下,官兵们疲疑丛生、紧缚链条的同时,天空中一抹鬼魅,倏忽间出现了。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快,快藏敛好形迹”



    有人压低声,招呼战友协调。



    众官兵赶紧依照展大人先前的布局,天罗地网,隐归了各自的功能位置。



    就等那壹号,途经此,被网入狱牢。



    这回大概真是壹号无疑了。



    身量精瘦,起落轻盈。



    凌掠得极快。一眨眼,它在参天古树的树梢,与打盹的夜鸟大眼瞪小眼再一眨眼,它已然纵上了开封城大酒楼,在高高的楼巅,凌峰望景。



    好俊的轻功



    众官兵不禁暗暗纳罕。



    这般奇绝的轻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位校尉大人都望尘莫及。恐怕唯有展大人,方才能有实力一较高下了。



    可哪里需要展大人过去,单枪匹马,以命相搏呢



    公门之所以为公门,之所以能统摄国境,镇守天下太平。从来都不在个体上的特别锋锐,而在于群体之间的协调配合。



    协调配合的精密组织,便成了一座恐怖而宏大的司法暴力机器。



    如今这机器,悄悄地隐在暗夜中,如蛰伏的巨兽,天罗地网,只等那猎物落入彀u中。



    鬼魅却很警惕,立于高高的楼颠,以高凌望于低。细细扫视了底下的长街万千很久,确定环境还比较安全了,方才谨慎地纵飞下去。



    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暗中密布的官兵阵,心弦紧绷,大气不敢喘一声。



    “官爷们明鉴,俺真不是那劳什子的壹号二号俺真是良民”



    “半夜飞人家屋顶,是因为开封城的夜景很好看,俺想看看夜景,散散心而已”



    紧绷到极点的寂静中,被铁链捆缚着飞贼子,发出了最为不合时宜的嘟囔声。



    暗中隐藏的捕快:“”



    夜空中高高的、耳力极敏锐的壹号:“”



    下一秒,壹号调转了方向,就连飞带跃地逃。



    官爷们那个恨呀,牙根痒痒,杀心腾起,几乎要将身边的飞贼子乱刀砍死。



    “暴露了”



    “追”



    “围追堵截”



    “今夜诸捕快兄弟,高速协调,务必要将壹号赏金刺客拿入大狱”



    “是”



    暗夜风动,汹涌起。



    哪里追得到呢



    壹号赏金刺客,江湖杀手榜上的头号赏金刺客。黑白两道,无不忌惮其声名深深。



    武功那般高,轻功身法那般奇绝。



    只几个瞬息,便轻易把他们甩得不见影了。



    就刚刚,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壹号就要落入他们天罗地网的彀中了。



    可最后,抽然离去。



    今夜呕心沥血的布局,眼看将近付诸于东流。



    捕快们在呼呼的夜风中高速跑动,如鹰犬逐兔,训练有素,协调配合着,围住堵截。



    “展大人”



    忽闻王朝校尉高叫了声:“回来与弟兄们在一起”



    “不要脱离官兵阵”



    “单枪匹马,追去那赏金刺客,会有丧命之风险的”



    不要单独行动,脱离集体的协作。



    不要单独行动,脱离集体的协作。



    不要单独行动,脱离集体的协作。



    可境况已危急到此时,眼看一切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了,心焦的展大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呢



    众同僚只见那红影足下一点,便已轻盈地掠飞出去好几丈远,再几个蹿房越脊,便已追着黑影不见了。



    形势逼人,他不等他们了。



    风声里,远远地给弟兄们撂下一句话:



    “我先去追,逼停它,你们再在我与它缠斗的时候,包围它入官兵阵。”



    “得令”



    众官兵齐应,声洪,贯彻震动长街。



    他们是边飞边交上手的。



    从城北缠斗到城东,从城东缠斗到城南。



    最后来到了相对比较僻静的城西。



    看上去是一个追,一个在逃。



    可若以星子的视角,从高高的夜空往下看,却更似乎像是黑影在诱着红影,使其紧密跟随。



    最后在一处古林葱茏,红影终于把黑影逼停了。



    两两对立,于高耸的树颠。



    蓄势待发,死死紧盯着对手。



    “阁下的轻功,简直奇绝、诡绝。”



    君子坦荡直率,展昭没忍住真心实意地赞了句。



    “彼此彼此。”



    丧心病狂的禽兽,不咸不淡,回了句。



    “再奇绝、诡绝,这不也被展大人您给神乎其技地逮到了么。”



    回他的是道微喘的男声。



    这使展昭感到微微的心安。不是那位令他心动的姑娘就好。



    正邪不两立,诚心实意地赞完之后,展大人也不多说,神情陡然一厉,巨阙剑光便已森寒刺出。



    同一时刻,壹号的软剑也已毒蛇般,扫向了展昭。



    “壹号大隐于市多年,自认从未得罪过不该得罪的人,包括剑道登峰造极的南侠。”



    “为何南侠您,自入公门以来,就一直猎狗似地追着鄙人咬呢”



    禽兽一面与红袍武官激烈交锋,一面与他敞开了心地攀谈。



    “哦,不对,”它自顾自地纠正了句,“南侠已经被圣上赐号为御猫了,该唤猎猫才对。”



    “为何展大人您自新入公门以来,就一直猎猫似的追着鄙人咬呢”



    “我从未触动过展大人您的利益。”它着重强调了这一句。



    红袍武官森然冷笑:



    “阁下以为,如何才算触动到了展某的利益”



    禽兽道:“断了你的财路,堵塞了你的仕途,杀了你的亲人爱人什么的。”



    它认真地道:“真的,展大人,我虽然手上沾满了鲜血,但从未沾过庙堂高官的血,您就算呕尽心血,捕我入了狱,也得不了多大的升迁的。”



    诚心实意,谆谆劝说地开解。



    “以后别盯着咱这根硬骨头啃了,真的,不值得。”



    展昭几乎要被壹号的真挚劝解、坦诚交流,给感动透了。



    感动得巨阙剑狠狠刺出,直取其命门。



    “荒唐”



    “难道这天底下,只庙堂高官的命算命,旁的命就不算命了么”



    壹号嘻嘻嘻地作禽兽笑音:“弱即原罪,低价值即原罪。”



    “展大人您入公门也有段时日了,没瞧着,寻常平民遇事,与高权巨富遇事,衙门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效率么”



    “您别不承认,单从这点上,就已经足以看出,朝堂以外的草木蝼蚁,一旦和朝堂以内的权贵相比,那还真就算不上命了。”



    壹号,不愧为壹号。



    字字珠玑,句句诛心,诛得展昭睚眦俱裂,近乎理智失控。



    因它所言,确是他们很多人不愿承认的铮铮现世。



    暴喝于林中惊地炸起:



    “纳命来”



    “哟,怎的猫儿炸毛了呢”



    壹号鬼魅般闪躲,险些被巨阙剑气削去半边身子。



    那剑气没有削到壹号。



    于是落到壹号身后,削断了好粗一棵古松。



    古松轰然倒地,砸得地面落叶纷飞,震得林中鸟兽惊散。



    壹号看着那棵松树可怖的断裂,冰冷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染上了些嗜血的味道,终于也有些毛了。



    “你这呆子,好生固执”



    “人家好心劝说于你,开解你以后不要再与人家作对。让壹号不好过,壹号定让你也不好过。”



    “你这呆子,却毫不领情”



    “不仅不领情,竟然还对好心劝说你的友善,招招必杀”



    展呆子性情刚正执拗。



    但丝毫不蠢。



    不仅不蠢,今夜,他还狡黠得让壹号毛骨悚然。



    只见红袍武官忽然动人一笑,月色下,收剑回臂,不怀好意地道:“展某现在突然萌生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



    “如今展某已经投入公门,官居四品,圣前挂号,自然也算是朝堂的人了。”



    “既然壹号适才已道出,绝不敢沾朝堂的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也绝不敢真正杀死展昭呢”



    “纵然在展昭对壹号招招必杀的情况下”



    壹号心底一震。



    暗叫不好,不战了,纵身便飞逃。



    这回不是佯逃,诱展呆子来追了,它是真的必须要远离他了。否则等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红袍武官彻底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它其实,真的不敢杀害他。



    它怕来自开封府、来自朝廷的报复。



    这种笃定,使得红袍武官接下来的出手,变成了一种非常不要命的打法。



    他不再防御自身的要害。



    他将自身的要害全部坦坦荡荡暴露着。



    大开大合,无所顾忌,丝毫不防御,只百分百专注于对壹号的击杀。



    气得壹号上蹿下跳,直骂他疯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展大人哪里疯了呢



    展大人他清醒得很,冷静得很。



    今夜与壹号一番剑锋上跳舞的深谈,让展昭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实



    一件丑陋的事实



    诚如这禽兽所言,它从未沾过朝堂权贵的血,缉捕它也得不了多少升迁。他不正法这禽兽,就真的再没别的公门人,来管这禽兽了。



    纵使它害死再多的无辜人命。



    制造再多血淋淋的人寰惨剧。



    且今夜,如果不是展昭带领捕快的拦截,恐怕已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被壹号这嗜血的禽兽给害去了。



    今夜,必须将此贼缉下。



    缉不下,就地格杀也好。



    展昭从未如此之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他费尽代价诛去此害,并不能升迁增利。但这世间总有些比逐利更重要的东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正道沧桑,抱薪逐光,终有一日天朗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