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情绪状况糟透了。
他挟持着禽兽坐在他的大腿上,极尽距离处,以她的命为要挟,逼着她温驯,逼着她诚实,逼着她遵从。
很久,很久,禽兽终于回答了。
“我早已经忘记自己最初的思想是什么样的了。”
“这么多年,一步步往上攀爬,破解困境,清除威胁,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炉火纯青、坚不可摧。”
“流年飞逝,有时候也会遇到格外恐怖的难关,但”她顿了顿,无尽平静地道出事实,或者说,阐述出自然规律,“只要我还没有真的被弄死,我发现,我所经历的世事折磨,就会把我变得更加奇怪、扭曲。”
“或许你认为我恶贯满盈,该死,该伏诛。但我不这么想,我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在漫长的年月里一步一步走来,逐渐变成这个样子的。”
“正如一朵盛开的花无法选择自身的颜色,没有人应该为自己的成长经历负刑事责任。”
隔着血污的衣裳,展昭轻轻摩挲禽兽坚韧的背脊,垂下眼睫毛思虑,不言不语,只呼吸在幽暗的房间里无尽地绵长。
“说真的,展大人,你其实真的应该死在我和范桐手里才对。”她慢慢地继续道,“继续往前走,若干年后,如果你还没有倒,那么一定会蜕变得与我一样。”
“你为了人间公道而入仕,追随包青天,作包相背后忠诚的执剑骑士。他老人家一定教诲过你了:贪官要奸,清官要想治得了贪官,就必须比贪官更奸更狠。”
“但他一定没告诉你后续:当你比贪官更奸,你就会渐渐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最终勇士渐成恶龙。”
“死在你最好的年纪,你至少还保持着干净的初心。”
“作为英雄壮烈地死去,不好么”
疲惫的青年武官,沙哑地反问:“壮志未酬,焉能身先死”
禽兽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像是在冷嘲,又像是对纯洁事物的怜惜。
“壮志若酬,你便不是如今的展昭了。死在半途成英雄,屠龙成功,皆作恶龙。”
“”
静默,久久,宛若万年。
思潮暗涌,翻江倒海。
展昭懂了很多,展昭宁愿自己不懂。
“阿文,我可否认为,你没能害死我,这意味着,我也在被你变得奇怪了一点”
所有害不死他们的事物,都在把他们变得更奇怪。
阿文安静地看着他,不言语。
展昭扣住了阿文的后脑勺,用力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相互抵住,疲惫的呼吸温热地交织。
“你、你要杀我了么”禽兽颤声地问。
“不,”展昭抵着她的额头,精疲力尽地闭上了双眸,沙哑低沉,“我很感激你。”
“过往我以皮囊表象识你,如今残酷地缠斗过后,我才真正地看到你的真实样子。”
她是世界投下的一角畸形暗影,混沌而有序。
“禽兽,我知道继续往前走,下场不会好,要么道德操守毁灭,要么肉体毁灭,但我不后悔走这条路。”
禽兽安静地继续倾听。
她听到了青年武官疲惫的轻笑声,带着致命的魅力:“与其庸庸碌碌长命百岁,不如轰轰烈烈炽烈燃烧。你说,对吧”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仰无愧于黄天,俯无怍于大地。
只此一生,没有来世,但求忠于自己的道。
“展大人,敬佩。愿你如愿。”
震动。
指尖微微地蜷起,隐秘地攥紧。
浊世丑陋,怎么可以有如此烈艳的人物
正邪相争,机关算尽。
步步凶险,处处惊心,精疲力尽。
前一晚彻夜未眠,缠斗得两败俱伤,第二天俩人都没有出房门,官驿楼上睡得昏天暗地。
展昭把禽兽抵在怀里,控制得紧紧的,睡眠中眉头深深锁着,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玉堂”
他轻轻地梦呓,禽兽睡梦朦胧地应了句:“玉堂什么,早喂鱼了。”
后知后觉,悚然惊醒。
素来端正忠直的展昭,从未如此之阴森可怖,宛若阎罗恶鬼。
“你害了白玉堂”
“不,没有”
“你害了我青梅竹马的发小,锦毛鼠”咬牙切齿,含恨滴血。
“我说我没有白玉堂与我无仇无怨,我为何要害他”
同榻休憩,一个撑身便把她压制到了身下。
幽黑的逼视:“你害了白玉堂。”
肯定的语气。
禽兽的脸孔煞白煞白。
她的左臂折了,右腿被中牟官军伤了,此境虚弱,根本不是悲怒状态的武官的对手。
“不,你不能对我施暴我没害白玉堂,我没有是花蝴蝶杀了他,我只是旁观了花蝴蝶杀害他的过程而没有施救而已”
真的,展昭想打断她的腿。
怎么可以动白玉堂,怎么可以动他青梅竹马的挚友。
哦,她本来是计划连他这个未婚夫都害死的,所以未婚夫的友人什么的,当然更无所谓,宛如蝼蚁一般,可随意碾害。
“别别别展昭,我是你深爱的人,你不能对我施暴,你不能这么对我”
刺啦
自衣领往下,全部撕开,支离破碎。
禽兽几乎要疯魔了,他直接按住了她血红的伤口处,痛得肢体近乎痉挛。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救命”
凄厉,嘶嚎。
镇守森严的官驿法邸,巡逻往复,置若未闻。
至傍晚,双目暗红的展大人,擦着被咬烂的唇肉,整理好衣袍出来。
吩咐:“去济民堂,请大夫过来,仵作师傅没生息了。”
左右畏敬恭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声。
“是。”“是。”
又森冷地补了了句: “脚程慢一些,不必太快,走个流程就行了。”
“是,谨遵钧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