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
三楼,熏香淡雅。
丫鬟送完汤药,恭敬地退了出去。
黑色劲装的官兵挎着佩刀,沉默而忠诚地把守在长廊里。
“展大人。”恭敬地微垂眸。
“她怎么样”
“起初要求我们联络您,我们没理。后来开始尝试挣脱锁链,发现是寒铁链,弄不断也撬不开以后,便渐渐安静了。”
展昭轻轻地嗯了声,意会了。
“展大人”犹豫。
“怎么了”
看守的官军犹豫地压低声问询:“仵作师傅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展昭沉静地回答:“若在司法判定,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罪名。”
熟悉司法规则,深谙刑案侦破与反侦查。毁灭了一切物证人证,哪里会不干净、不清白。
她是最狡诈残忍的人间猛兽,该当天诛地灭、五雷轰顶,却活得风生水起、德高望重。
世界不该这个样子。
善该有善的归所,恶该有恶的报应。
“诸位受累了。”展昭诚恳地对把守的官军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
把守的官军诚惶诚恐地垂首。
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关上门扇,反锁封闭。
“你打算这样把我关多久”内室里传出虚弱却强韧的女声,“你觉得你能把我关多久敬爱的展大人”
待到她痊愈出去,她有的是手段弄死他。
不说各种运作权力的阴谋阳谋,单论武功造诣,全盛状态的她就能重创他。
一袭单薄的雪色素裙,清淡雅致,倚在墙角,乌发垂散,如瀑及腰,营造出强烈的黑白色差,旖旎而妖冶。
一条右臂被铁链连接在墙上,锁得住行动,锁不住深灰色的强大灵魂。
放下打发时间的书卷,徐徐地抬起眸望他,寒波潋滟,口蜜腹剑,笑颜温柔而恶毒,宛如原形毕露的狰狞怪物。
“范县令倒了果然,坏却坏得不彻底,最最自取灭亡。”
展昭坐到对面的红木椅中,大腿搭在二腿,平顺好蓝色的常服袍面,与怪物隔着距离对视。
“范桐走之前告诉我,中牟县衙并未暗害丁竹。所以,丁竹其实是被你活埋的。”
禽兽嚣张地吐出四字:“证明出来。”
“”
展昭证明不出来。
无人能证明出来。
司法定罪需要切实的证据,而精通反侦查的仵作师傅,毁灭了一切作案痕迹。
“他的老母亲还在家里等待他归家,你知道这点么”
“知道又如何”禽兽浑不在意地反问。
泯灭人性。
展昭控制不住地捏紧了茶盏。
青花茶盏,骨节渐渐发白。
面上仍然努力绷紧着,保持住了无波澜的沉静。
“白玉堂也是死在你手上的。”
禽兽微不可查地一滞。
这点她无论如何都没胆量承认。
展昭温醇,上次却硬生生施暴到她失去了意识、再无法对抗。到现在她仍然阴影深刻。
白玉堂是展昭从小玩到大的密友,近乎血亲。
白玉堂是展昭的雷区。
“自从玉堂失踪,他的家人满开封地疯找,悲痛欲绝。现在,告诉我,白玉堂的尸体在哪里”
“展大人,这、这卑职真不清楚锦毛鼠并非我所害,他栽在了对花蝴蝶的追缉中”吞吞吐吐。
“那么花蝴蝶在何处”展大人心平气和地继续问。
“花蝴蝶在”
花蝴蝶以猪肉块的形态储存在她家的地窖里,吃得差不多了,就剩条小腿了。那晚锦毛鼠撞见她抛尸花蝴蝶的人头,于是被她一并灭了口,沉入了碧波粼粼的湖水,喂了鱼,尸骨无存。
然而这一切怎敢说出口。
她怎么敢再踩展昭的雷区。
“阿文,听话,乖,你不会想再经历上次的遭遇的。”
禽兽脸白了白。
触碰到武官幽静的视线,意识到他在很认真地威胁。如果她执意不肯交代出白玉堂的尸体去向,他不介意再让她听到自身凄厉的惨叫。
“展、展昭,你不能这样。你是展昭,你是开封府正直温厚的展大人,你是好人,你不能对我使用过分的手段。”
正直温醇的展大人,轻轻放下茶盏,垂眉敛眸,无尽沉静:“拜君所赐,相比所谓的好人,现在我觉得做个混蛋更解脱。”
畸形的猛兽,一手调教出了如今的他。
“你教会了我很多,真的,仵作姑娘。”
展昭从衣襟里拿出一枚玉白色的小瓷瓶,清晰地放到桌面上。
“宫廷秘制,化功散,包大人的侍从送来的,毁人经脉,废人武功,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说出白玉堂尸体的下落,或者我把这瓶化功散给你灌下去。”
禽兽悚然一震,遍体通寒。
扯着铁链,往角落里退缩了些,哆嗦着唇瓣,几秒钟后,细若蚊吟地出声,终于服软,妥协了。
“他在开封府衙的后湖里。”
展昭点点头,明晰了。
从红木椅里起身,拿起化功散,朝铁链束缚着的禽兽走了过去。
禽兽肝胆欲裂,难以置信:“你说了只要我交代出来,你就放过我的你是正直诚信的展昭你从不会毁诺”
展昭:“现在会了。”
他几步到近前,把玉白色的药瓶递到眼前,温和礼貌地问:“请问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我帮你灌下去”
高强的武功由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毅力炼成,寒冬酷暑都不可辍懒,穷尽武者毕生的心血。
内力雄厚者,可以鸿雁般在高楼间凌飞起落,可以轻而易举偷听到最微小的密语,甚至可以把露滴里倒映出的微观世界看得清晰分明。
他们远远区别于凡人,近乎神明。
废武功,则雄鹰断翅,猛虎断齿,神明堕落泥沼,生不如死。
“阿文乖,莫如此面皮扭曲,我问你,究竟是想自己喝,还是我帮你灌”
禽兽:“滚”
展昭点点头,礼貌地明悟了。
“看样子你选择了后者。”
“不,别别”
他向前,她后退。
虚弱地防御、攻击、躲闪,锁着右臂的铁链挣得哗啦哗啦响,手腕一圈圈磨得通红。
“好昭昭,我错了我悔过,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展昭浅浅淡淡地道:“我不信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狗改不了吃屎。
“你放过我这回”
“你放过我这回,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呢”展昭轻轻地反问,十成十的力道,死死地钳制住虚弱的禽兽。“你能让白玉堂起死回生,还是能让丁竹孤苦无依的老母亲看到孩子归来”
禽兽恐惧地侧开脸,极尽努力,躲避灌到嘴边的化功散。
“我在刑部、吏部、户部都关系通达我能助你稳步高升,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无论黄金玉帛、家财万贯,还是妻妾成群、如花美眷、车马成簇、前呼后拥,在你权势滔天以后,都唾手可得到那时你会感激我一生”
展昭粗暴地捏过她的下巴,力道大到近乎捏碎骨头,在禽兽崩溃的哀求中,把化功散,一点一点,残忍地全部灌了下去。
“可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要事情回归本来该有的样子。”
她瘫软在了地上,烂泥一样,疯狂地扣自己的喉咙,涕泪横流。
“好吃么”展昭蹲了下去,抚着她的头发,轻柔地问。
她宛如被剧毒的蝎子蛰到了般,猛地瑟缩了下,躲闪开来,蜷紧了身体,继续泪眼朦胧地疯狂扣喉咙。
直到扣出大滩大滩的涎水,扣出猩红的血丝,仍然不停,徒劳无功地继续。
展昭注视这惨烈的一幕,毫无波澜。
半盏茶的时间后,强灌进她体内的化功散,渐渐开始发挥药效了。
“不不要别”
万蚁噬心,剧烈的疼痛自经脉渗出,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血肉,猛烈地蜷缩起身体,抱成个自我保护形态的球状。
痛苦的哀嚎从喉咙里压抑地散发出来,近乎野兽嘶鸣。
“展、昭终有一日,我要剁了你包饺子”
展昭笑了,丰神俊朗,笑得放肆极了。
“我等着。”
后来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不再痉挛地蜷缩着了,浑身湿透,汗液黏腻,四肢瘫软开来。
静谧着,两眼通红通红,虚无发直。
展昭取出钥匙,解开牵制禽兽右臂的寒铁锁链。
重归自由了,她仍然一动不动,烂泥般,毫无生机。
武官徐徐地出声:
“道德正义各凭己见。”
“更严肃的法律正义则以证据为判刑基础,在司法,没有证据即没有犯罪。”
“我证明不了你曾经做过的那些滔天恶孽。但同样的,你也证明不了我刚刚对你犯的罪。
毕竟,弱质女流的仵作师傅,从来手无缚鸡之力,不具备丝毫武功。
他只是把她残废回了她在世人面前伪装的样子而已。
极尽恶毒,报复的快意阵阵涌上心头:
“徐文呀,你如今的样子,与你真是般配极了。”
禽兽苟延残喘着,几乎要疯了。
他到底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到底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