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时间过的很快, 一不小心就到了下旬。
文棉的妈妈已经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放疗的第一个阶段完成,医生说要开始化疗了。
妈妈对化疗的反应有些大,每天吃饭都没有什么胃口。但好在医生说, 治疗的结果是好的。医生说, 肿瘤没有明显扩散,这一个月来都控制的很好。
再加上贺怀的妈妈退休了, 现在每天都来医院陪床照顾着, 经常和妈妈聊聊天、说说笑话。
妈妈虽然脸色有些苍白, 但精神状态很不错。
今天是个阴天, 文棉扶着妈妈洗漱过后,护工就带着早饭过来了。
金灿灿的小米粥,里面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枣。
还有炒好的小青菜,嚼到嘴里都是脆生生的。
病房里满是饭香。
今天是个阴天, 南京发布了暴风雪黄色预警。但十点钟的时候, 师娘还是雷打不动、准时准点地过来了。
师娘今天穿了厚厚的加绒旗袍, 外面罩着毛茸茸的大披肩。
进门时,身上还漫着一股寒气。
倪绣裀嘴上嫌弃地唠叨她“晚虹姐,这种天气你怎么还来。天气预报说下午要下暴雪呢。”
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也藏不住。
祝晚虹从善如流地把披肩挂上衣架, 笑着走过来“这个天就能困住我吗怎么可能。你看外面外面上班上学的,也没因为一个黄色预警就停下呀。而且,咱们不是今天出结果检查嘛,我得过来看着你们母女俩才行。要不然, 喜讯都得隔着个电话线听。”
倪绣裀被她逗笑了,抬头看了看表,说“毛医生说今天上午过来给我看检查报告, 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来了。”
妈妈们讲着话,文棉就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坐着。
手里拿着刮皮刀,帮妈妈和师娘削苹果。
小姑娘削得极为认真。
圆滚滚的大苹果,在她的水果刀下,一圈圈地脱皮。
粉红的果皮没有一处断掉,而且宽厚、粗细都出奇的一致。
祝晚虹看得啧啧称奇“棉棉不愧是学艺术的强迫症”
正好文棉削好了。
她把果皮敛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咔嚓一下切成两半,递给两位长辈“师娘,妈妈。”
倪绣裀摸摸她的脑袋,把半颗苹果接过来,说“谢谢宝贝。”
祝晚虹也笑着回应“谢谢小棉棉。”
苹果才吃下几口,房门就被敲响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上托着文件,带着两位护士姐姐一起进来。
“3066床,倪绣裀。”他和负责记录的护士说。
护士点点头,把几份文件递过去,说“毛医生,这个是检查记录和一直以来的治疗档案。”
祝晚虹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连手里的苹果都忘了吃。
毛医生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已经一个月内没有再继续扩散了,你们不这么紧张。这次检查结果很好,是真的很好。没有发生任何淋巴的转移,之前已经散到脏器的部分肿瘤,我们采取了靶向治疗,从这次的检查来看,治疗是有效的,肿瘤的部位有明显的缩小。”
没有全身性的继续扩散。
甚至扩散的肿瘤,有缩小的趋势。
这两句话,大概是所有恶性肿瘤患者最最想听到的福音了。
祝晚虹本来都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了,又高兴地跳起来。
向来文雅又沉稳的人,拉着倪绣裀的手,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绣裀,绣裀你听见医生说的了吗,缩小了,你的肿瘤缩小了啊”
说完,又拉起另一边呆愣愣的小姑娘,握着她的手说“棉棉,妈妈的病好转了真的好转了”
文棉茫然地“啊”了一声,歪着脑袋疑惑地眨眼“妈妈一直在好转呀。”
之前医生报的也都是喜讯来着
每次师娘和妈妈听到之后,也都很开心的样子
她没有明白,为什么只有今天,师娘激动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但文棉还是弯弯眉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唔大概是因为今天,妈妈好转的格外的多吧。
她心里默默地想。
因为倪绣裀肿瘤缩小的的消息,祝晚虹说要庆祝一下。下午就把儿子和丈夫都给薅了过来。
贺怀是先过来的。
接到他妈电话的时候,他刚操控纳米机器人给小猴子检查完它们的术后脑部恢复状况。
听说文棉的妈妈身体有好转的迹象,立刻把手里的活速战速决,又对着团队其他人员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之后就一路开着车来到了鼓楼区。
到了医院,他又急匆匆去对面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颜色斑驳的满天星,搭配着兰花草与康乃馨,裹在粉色的装饰纸里,搭配的干净又好看。
文棉给贺怀开门时,先入眼的就是这样一束鲜花。
高高大大的男人,弯腰把花塞到她怀里,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寒气。
“送给棉棉的妈妈,祝阿姨身体越来越好,早点康复。”
文棉弯弯唇角,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开心地往里面走。
坐在病床旁的祝晚虹,见儿子过来,毫不吝啬地使唤“小怀啊,外面雪大不大马上要到圣诞节了,这病房里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你看你方不方便,出去买点装饰我这几天经过对面花店,看他们好像在卖冬青枝做的圣诞花环,你过去看看。”
贺怀外衣都脱到一半了,又给穿了回去“雪不大,出去一趟没问题。这附近正好有家大超市,我进去看看。”
文棉跪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花插进窗台的花瓶。眼睛不自觉往外瞥。
今天阴天,天空灰蒙蒙的。
细细小小的雪花,打着小旋儿往下落。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已经积上了星星点点的白。
正望着,一股凉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接着,熟悉的气息忽然靠了过来。
“外面下雪呢,棉棉想出去看雪吗这边离玄武湖不远,去玄武湖看看雪”
文棉看看外面,又看看探过头来、望着窗外的贺怀,兴奋地点点头“好啊。”
贺怀掌心朝上,把手放到她面前。
小姑娘就听话地把小手覆过来。
然后,单手撑在他的掌心,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妈妈,棉棉和师哥,去玄武湖看雪”
小丫头跑到病床前,乖乖和倪绣裀汇报。倪绣裀就从起身,帮她拿了件红色的围巾系上“在外面要围好围巾,不能乱摘掉,知道吗。如果棉棉感冒了,妈妈就不让你进病房了。”
文棉连忙乖乖把围巾往脖子里掖了掖,甜甜地弯了唇角“棉棉不会感冒。”
倪绣裀看着女儿穿上暗红的厚外套,又帮她拿了一顶贝雷帽戴上,这才拍拍她的脑袋,说“和师哥去玩吧。”
贺怀说的没错,医院离玄武湖很近。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青砖垒砌的城墙下。
因为是工作日,又有气象局的暴雪预警,公园里的人不是很多。
现在才刚下午四点,但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阴天,这会已经隐隐有了天黑的趋势。
公园里的路灯,有些已经亮了起来。
暖黄的灯光下,把雪花都染成了橘黄色。
两人沿着湖边的小路,缓慢地往前走。
天有些冷,文棉忘记带手套,忍不住对着小手轻轻地呵气取暖。
贺怀忽然停下,问她“冷”
文棉摸摸自己冰凉的手指,闷闷点头,小声说“手有一点点凉。”
一边说着,抻着围巾的尾巴,往手上裹。
裹到一半的时候,面前忽然多了一座小山一样的阴影。
来不及抬头,男人已经覆手过来,帮她把围巾重新系了系。
然后暖洋洋的手掌心,就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了进去。
“手像冰块一样,这是有一点点凉啊”
贺怀小心地捂着她的手背,又攥攥她的手指尖。等到两只手都暖了,才把小丫头放开。
文棉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
没了男人的掌心的包裹,冷风争先恐后地覆过来,好像感觉比刚才更冷了。
“嗯怎么了”贺怀见她不动,忍不住问。
文棉摇摇头。
又忍不住迟疑看向他。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终于双手乖巧地合成一个十字,伸到了男人面前。
声音软软地说“师哥还要暖”
贺怀无奈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问“还冷啊”
小姑娘点点头,上前一步,抱到了他身上,然后软乎乎地和他撒娇“好冷呢。”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风衣,没系扣子,女孩的胳膊顺着风衣往里一伸,就环到他的腰间。
过于亲密的碰触,让他动作一顿。
尤其是那双冰凉凉的小手,隔着不厚的针织衫,若隐若现地渗进来,令人想忽略都困难。
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温声哄她“棉棉,师哥有没有和你说过,和异性这么亲密是不对的。”
文棉默不作声,手上抱的又紧了些。
把半颗脑袋都埋到他胸口。
“没有说过”她闷闷地说“你又惹我生气。”
一边说着,抻着男人的手,往自己身后环。
男人的胳膊就随着她向上,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耳朵。
被冻到麻木的耳朵,反应有一瞬的停滞。
接着,细密的暖意就顺着耳廓传了过来。
“瞎说。我哪敢招你啊,小祖宗。”男人的声音随着温度一同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文棉胳膊紧紧地抱着他,小声地说“耳朵有一点点热。你不要再摸了。”
她感觉,耳朵都要烫到她自己了。就连脸颊,都止不住得发烫。
男人的动作应声停下。
而后后退一步,轻轻撤离。
文棉疑惑地抬头。
恰逢贺怀也低头看过来。
四目交错间,文棉看见男人眸间漾出的浅浅笑意,轻轻地“啧”了一声,说“真拿你没办法。”
而后,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熟悉的、带着清凛寒气的气息,就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乖,闭眼。”她听见男人说。
声音比平时更加低哑。
文棉顺从地关闭了眼睛。
那摩挲着双颊的拇指,就轻轻地、缓缓地,移到了她的唇边。
抚过她的唇角,又揉上她的唇瓣。
最后,停到了中央的位置。
黑暗中,鼻尖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耳朵里都是自己胸口跳动的声音。
羽毛一样的温热,隔着男人的指肚落下,一触及分。
快的,都来不及分辨。
文棉茫茫然睁眼,摸摸自己还残存着暖意的唇瓣。
听见那人带着笑意的话
“其实,今天除了你妈妈的病好转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贺怀说“神经元的修复手术确认成功了,师哥今天来医院之前,已经递交了临床批准的材料。”
“棉棉,师哥保证,你会好起来。你会和妈妈一起好起来。”
簌簌的雪花,洒了满天。
岸边的水,冲刷着青色的石砖,卷起一下下的声响。
明明是在最冷的冬天。
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处处是万物沉寂的美。
文棉却觉得,自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