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除夕夜, 文棉和妈妈在病房里看春晚。
明天就要过年了。
原本就人不太多的医院,显得更加空旷了。
所幸文棉和妈妈已经习惯了。哪里有彼此,哪里就是家。
就算在医院里过春节,也不会觉得有多孤单的感觉。
刚到八点多, 春晚才开始一小会。
屏幕里, 小岳岳摆着手臂唱歌“翻过了一座山,越过了一道弯, 撩动白云蓝天蓝”
欢快的节奏, 把整个病房都染上了几分喜庆。
文棉和妈妈一起窝在病床上, 吃着草莓嗑瓜子。
今天白天, 贺怀的妈妈过来特意帮他们在房间里喷了些香水。
从包里掏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她错拿了贺怀的那瓶。
现在,房间里的消毒水味都被掩住,取而代之的, 全是贺怀的味道。
有种贺怀就在房间里的错觉。
十点过两分的时候, 文棉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文棉知道,是贺怀打来的。
倪绣裀好奇地看向文棉的手机“有电话”
文棉点头“是师哥。”
倪绣裀连忙把电视音量调小,说“那快接吧。”
文棉擦擦手上的尘屑,按了外放接听键“师哥。”
“嗯, 师娘包了饺子,让师哥送来给你和妈妈。棉棉方便出来接一下吗”
文棉转头看看妈妈。
倪绣裀就立刻把话接了过去“怀怀啊,你送饺子怎么不进来啊”
贺怀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姨, 我妈说了,没有除夕夜走亲拜年的,让我把饺子送到就赶紧回去了。等明天我们再过来。”
倪绣裀“你妈妈就是规矩多。那行, 那我让棉棉出去拿饺子。”
贺怀“嗯,棉棉,来6楼电梯口。”
文棉就立刻应了,直接从病床跳下去,踩上毛茸茸的拖鞋就往外跑。
“棉棉,你慢一点。外面凉,你套件外套”
倪绣裀在她身后叮嘱,但小姑娘已经出门了。
虽然说在电梯口见面,但文棉才走了几步,就见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贺怀。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trench短风衣。
内搭着同样暗色系的针织毛衣和西裤,显得身型更加的修长完美。
文棉把食盒接到手里,忍不住仰了下颌望着他“师哥今天,很好看。”
贺怀弯弯唇角,摸摸她的头发“今天家里聚会,人多。就穿的好一点。”
然后指指保温桶,说“饺子还热着,正好吃。棉棉,回去和妈妈吃饺子吧。”
文棉的唇角立刻压下来“师哥,要回去了吗”
她有一点不太开心。
自从上一次和妈妈一起签订了协议,贺怀就又昼夜地忙了起来。
虽然着期间她也去过研究所里做数据监测和干预治疗,但每次接待她的人都是俞诗清贺怀经常不在所里。
俞诗清说他去亲自选购和检查仪器了。
文棉明知道师哥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失落。
“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已经十点多了,倪姨最近治疗很耗神,你们都早点睡。明天师哥就和师父师娘都过来了。”
小姑娘依旧提着食盒,不说话。
贺怀被她逗笑了,微微弯腰,捏上她肉乎乎的脸颊“我们小棉棉,今天怎么了”
文棉“她不开心。”
小姑娘挑明了是想撒娇,贺怀就配合地问“那棉棉要怎么样才能开心”
文棉直接抬了下颌,指指自己。
贺怀看懂了。
翻译成喵语,大概就是鱼唇的人类,还不快来亲亲我
尤其是,小丫头今天又穿了嫩黄色的那件毛绒睡衣。厚厚的、鼓鼓的。
这会提着食盒,像极了一只肉嘟嘟的大橘。
贺怀弯了唇角,抚抚她鬓边的发。
俯身在她耳根落下清浅的一吻“好了,回去吧。别让妈妈就等了,嗯”
小姑娘依然原地站着,迟迟不愿意动。
贺怀无奈叹气“乖。”
之后,又把她送到病房门口。
小丫头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又不情不愿地推门回去。
贺怀同她挥挥手“明天见”
文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好”
贺怀食言了。
他大年初一没和师父师娘过来,说是过去接待英国来的老师,没有时间过来。
初二也没来。
初三,初四,初五
等到法定节假日都过去了,文棉也没能把人等来。
倒是初七的上午,接到一封鹿小小转给她的邮件。
接着,便是一条又一条的微信消息
棉棉你看一下,贺哥的研究所准备在3月1号帮你做修复手术。承接的医院在新街口。我们需要提前七天过去住院,做术前检查。我问了一下俞诗清姐姐,她说我们在2月22号之前住院就可以。
我帮你把2月22号到整个三月底的课程都往后调了。
你看一下,什么时候需要回去收拾东西我到时候过来找你。
文棉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大片大片的文字,让人头疼。
干脆举起手机,递给了妈妈。
妈妈温和地笑笑,摸着她的背,让她安心“小小已经和妈妈说过了,等2月21号妈妈就陪你回家收拾东西,送你去医院。”
文棉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虽说手术时间定在了3月1号,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这半个多月也是过的飞快。
各项身体检查轮番着来,还有大脑活跃度扫描、精准神经元定位,以及设定纳米机器人的定向治疗程序。
期间贺怀也有过来过,但都是匆匆看一看数据,又问过一些问题之后,就又匆匆离开了。连一句私话都来不及说。
文棉知道,师哥很忙。
在看见男人眼底的乌青,闻到他身上越来越重的烟味之后,就知道了。
今天是2月28号。
明天就要手术了。
妈妈还在鼓楼的医院住院。她本来是想到文棉这里的,但被师娘拦住了。
所以现在守在文棉旁边的,就变成了鹿小小和师娘两个人。
从晚饭过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没有讲过一句话。
虽然自闭症的孩子原本就不爱讲话,但一般都是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不是像文棉现在这样只是呆呆的发愣,除了手指无意识地勾着被角动一动,其他地方都像个雕塑一样。
祝晚虹和鹿小小对视一眼,试探着问“棉棉,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紧张”
女孩咬咬嘴唇,不说话。
祝晚虹再接再厉,继续劝她“师哥这个项目从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个已经做了七年的项目,已经很成熟了。棉棉,不会有问题的。再说,还有师娘把关呢,不只师娘,你妈妈、你师父,都了解过了。肯定不会出事的,不然也不会同意你来做手术啊。”
鹿小小忍不住出声提醒“阿姨,您说的太多太快了棉棉她可能听不明白。您别着急,慢一点和她说。”
祝晚虹一拍脑袋“我这一急,都忘了”
两人说着话,一直闭口不言的小姑娘,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师娘”女孩迟疑地叫了一声。
祝晚虹连忙凑到她面前“师娘在呢。宝贝,你说。”
“师哥呢棉棉想要师哥过来”
祝晚虹连忙掏出手机来拨电话“你等下,师娘马上就给师哥打电话。”
“喂,怀怀啊。嗯,我和小小那孩子都在病房陪棉棉呢。”
“你在哪呢”
“还忙呢棉棉找你呢。”
”嗯,好的。那你快点过来吧。“
贺怀来的很快。
几乎是祝晚虹刚挂电话,房门外就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男人依然穿着宽松的白大褂,身上混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进门之后,便径直往床边走。
“怎么了”贺怀问。
鹿小小连忙给他让位置“贺哥,你坐。”
贺怀没有和她客气,直接把椅子拽到文棉旁边,紧挨着她坐下了。
“棉棉已经两个小时没怎么动,也没说话了。我和祝姨都怕她这个状态会影响明天的手术”鹿小小压低声音解释。
贺怀抬头,果然看见自家母亲摸着胸口的十字,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
他连忙出声安慰“没事,数据都监测大半年了,一直都有评估。就一天休息不好,影响不了手术。妈,小小,你们先去隔壁坐坐。隔壁病房没人。我和她说会话,等好了再叫你们。”
祝晚虹摸摸文棉肩头披散的发,说“师娘和小小先出去,让师哥陪你。”
女孩轻轻点头。
两人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等到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贺怀抬手摸上文棉的脸颊,低声问她“是不是害怕了”
文棉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地说“一点点。”
“是怕师哥没有办法治好你吗”贺怀问。
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颤颤地叫了一声“师哥”
“嗯。”
“如果治不好,我们是不是就不可以在一起”
不是害怕没有办法治不好,而是害怕如果治不好,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在一起了。
“我的病会遗传以后不能有宝宝。不会有人想娶。”
“师哥,我害怕”
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贺怀一眼。
男人抚着她脸颊的手,却缓缓地下移。
温热干燥的味道,混着薄茧,滑到她的颈间。
摩挲着,将她下颌轻柔地抬起。
下一刻,男人的气息乍然近了
她近乎本能地闭了眼。
在一片黑暗里,一切都像是停滞了。
唯有唇上的温热。
湿软的吮吸。
勾着她。
温柔沉溺。
等到一吻结束,贺怀轻柔地把她放开。
文棉近乎本能地朝他倾身,把整个人都窝进男人怀里。
贺怀就安静地环着她。
手指一下下地抚着她柔长的发。
“是不是又乱看了什么东西”
文棉点点头“看了陈俊那个视频”
在丽江的那个暴雨天,视频里黑底白字的话,落进她的眼里,只剩下关于妈妈的病和那两人做过的恶。
现在再看过一遍,才发现还有那么多她当时没有注意的事。
很多她之前没有在意过的无奈又现实的细节。
“别听陈俊那种渣子的话。”贺怀说“恶人的观念和认知都不值得学习。”
“棉棉,这世间有各种类型的女孩,她们的追求都不一样。有人向往结婚,也有人渴望生子。有人追求事业,也有人甘于奉献。”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想,都是理想。”
“理想没有对错,也没有高下之分。理想就是理想。每个人都一样,都在奋力地活着。”
“棉棉,你有自己的人生,有你存在的意义。这些意义不是任何一个缺点能否定的,也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判定的。你就是你。”
“在师哥的眼里,棉棉是一个独立的、有自由意志也有悲欢喜乐的人”
墙上的时钟哒哒地响着。
分针绕着转盘转过一圈又一圈。
贺怀一直把文棉抱在怀里
轻轻地、缓缓地在她耳边絮叨。
文棉有些听懂了,有些又没听懂。
但有一句她记住了。
他说“棉棉,你在人间,就是星火。”
存在,炙热,而后消亡。
她想,每个人走过这世间,都是这样的一粒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都是星火,路过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