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香敲完一篇文章, 有些困倦地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床上,白白软软的小猫睡的正香。
她拉开窗帘,外面一片寂静。
手机屏幕忽然闪了一下, 而后传来一条微信消息。
阿香,我要开始准备相亲了。同事帮我介绍了一个男孩子, 条件还不错, 我觉得可以。
是安澄发来的消息。
邱香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没忍住, 拨通对方了语音电话。
女孩温温润润的声音, 从听筒里传了过来“阿香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我刚洗完澡。想着给你发个消息,就去睡了呢。”
邱香望着窗外的路灯, 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听筒里传来女孩疑惑的声音“诶怎么没有声音是信号不好吗阿香,能听见我说话吗”
邱香这才稳了稳心神, 脸上挂起笑来,说“刚才信号不太好。这不是刚写完稿子, 突然接到你消息, 觉得想你了, 就打个电话。反正你天天熬夜,也不介意今天再熬一小会儿吧。”
“瞎说,我已经连续很多天早睡了。最近团队没有什么新任务,老大除了接采访就是带着他女朋友到处玩, 我们三个可闲了。我跟你说哦,这几天我都开始练瑜伽了。你不知道,我跟着老大做这几年的科研, 头都秃了一圈。希望多练练瑜伽,让我的头发长出来。”
邱香笑着戳戳手机“练瑜伽能长头发啊你哪来的歪理。当初让你跟我一块走,你不走。现在熬夜秃头了吧。”
安澄“什么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熬夜比我还多呢。去年年初,是谁大半夜稿子写不完,和我哭来着。说特别后悔离开老大的团队那可是凌晨五点,我都记着呢。”
邱香缓缓在床边坐下。
小猫崽察觉到动静,踩了踩床垫,大概是感觉到主人的位置,轻轻地喵了一声,就跳到了她腿上。
“这么晚了,团团也还没睡呢”安澄问。
邱香手指摸着腿上的小猫,说“是啊。本来睡了,被我给吵醒了”
对面传来安澄一声浅浅的笑“当心把团团也熬秃了,看你和你姐姐那咖啡馆,以后客人来了撸什么。”
邱香听着她地笑声,也跟着弯弯唇角,说“别乱说话。说起来,好久没见你了。之前咱俩老在一块的时候,还在剑桥。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那时候,贺怀是个一心搞科研的怪物,一天天过的和苦行僧一样。
早中午都是三明治的吃,基本不和他们出去耍。
邱香和安澄,还有老二老三就经常一起绕着剑河散步。
夕阳落下的时候,那些烙黄的建筑都染上一层浅浅的金。
而康桥是最美的。
偶尔他们也会去伦敦的市中心。看看那些存在了几百年的古建筑群,再去时尚街区逛逛,看看那些他们买不起的大牌。
“我还记得咱们有一年的元旦,在大本钟底下倒数呢。”安澄说。
说起那一次的新年倒数,邱香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记得。你憋的不行,挤出去找厕所。大家怕咱们俩姑娘有危险,干脆全出来了。”
其实当时离零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但通往大本钟的几条街都塞满了人,乌乌泱泱的一大片。尤其大本钟就在伦敦眼对面,和伦敦眼之间只隔着一条泰晤士河。大家人挤人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老二站的头皮发麻,开玩笑的说了一句“这要是想去厕所,不得疯了啊”
结果半个小时之后,被三个大男人围起来护着的女生忽然就红着脸,特别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阿香,我想去厕所。”
当时,邱香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简直头皮发麻。
最后四个人一块,在一声声的“exce ”里,终于给挤了出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厕所,安澄回来之后,就再也挤不进去了,五人只赶上了个倒数的尾巴。至于元旦的烟花,更是看了个寂寞。
安澄对着手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可能是咱们唯一一次,一块去大本钟底下倒数了。我记得咱们从六点就蹲那了,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我现在都觉得对不起你们。”
从傍晚六点吃过饭后,就在大本钟下选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吹着泰晤士河的风,开始等着新年倒数,等着对面伦敦眼放出的烟火。
结果等了四个多小时之后,因为她一句“想去厕所”,前功尽弃。
邱香哈哈笑着,毫不在意地摆手“有什么对不起的,也是挺不错的经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新年倒数的时候疯狂地找厕所。”
安澄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因为再后来,贺怀的项目就步入了正轨。邱香、安澄,还有老二老三,再加上一个拼命三郎贺怀,几乎日日连轴转。
那一次在大本钟下的新年倒数,竟然就成了他们最后一次的集体活动。
再后来,大家就开始准备博士毕业了。
贺怀一早就收到了国家的邀约,计划毕业就回国,毫不留恋。
可就在大家欢欢喜喜准备回国去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邱香却突然选择了退出
那时,大家刚刚谈好了国内的待遇,就相约一起去吃个火锅庆祝。
吃过一轮之后,老二忽然举着酒杯站起来,豪情壮志。说“敬我们光明的未来。”
老三也端起酒杯跟着拽词,说“敬我们必将战胜的医学顽疾。”
就连胆小的安澄也站了起来,腼腆地说了一句“那我敬祖国吧。”
而后,餐桌上的每个人都看向了邱香。
可她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个项目我不想做了。”
当时,火锅还在汩汩地冒着热气。
空气里遍布着麻椒和辣椒的味道。
可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其实,我刚开始不太理解你大家说好一起回国,一起做出点震惊全世界的事业来。你却在项目已经步入正轨,而且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退出了。”
安澄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房间。
邱香沉默着,垂下了眸子。
“但老大说,他尊重你的选择。他说你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和目的。让我们大家也尊重。阿香,我当时其实哪怕老大这么说了,我也依然不太理解你。但是现在,我看着做出的成就,才觉得你在做的事情真的很好。你有你的意义,我们都有意义,挺好的”
邱香听着对面姑娘轻缓的话,唇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
她哪有什么意义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看到一些老人和女孩孤身一身,没有人照顾,就想着尽自己的一点点力,去帮助他们。
仅凭着一腔热血,头脑一热,就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科研项目,只要你们还在,就一定能做成。可这件事如果我不去做,可能就永远都没有人会做了。”
这是邱香给贺怀的解释。
彼时,他们坐在图书馆的石阶。天阴沉沉的,风吹的人乱糟糟的。
贺怀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那就去做吧。”
然后,她就头铁地冲了。
开始时,只是抱着一腔的理想,根本没想到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
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接单,什么样的单子都接。累的要死要活,还入不敷出。
赚不到几个钱的她,只能天天跟着姐姐蹭饭。
但到了后来她见过的人、看过的事逐渐多了起来。
才发现那些孤单和需要陪伴的背后,尽是世间冷暖。
她决定,征求这些人的同意,把这所有真实的故事都写出来。
最初,只是运营了一个简单的微博号。
再后来,新媒体大火。她的文章和事迹被某个报刊刊登出来,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于是,借着新媒体的东风,她的事迹如燎原一般,火了起来。
有人对她在做的事感到新奇,也有人被那些或温暖或唏嘘的故事感动。
大家对那些需要陪伴和照顾的群体,关注越来越多。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她的团队。她才终于有了一种“在做对的事”的感觉。
想到这两年的心酸,邱香笑了笑。转而问安澄“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女孩依旧迷迷糊糊的“诶我有什么好说的呀。就一直跟着老大做项目,生活无趣,经历枯燥。”
“我没想到你会想要相亲”
女孩不服气地反驳“我怎么不能相亲。连老大那种科研狂人都开始谈恋爱了,我当然也能相亲啦。”
邱香摇头“贺老师和你们不一样。他是为了谈恋爱才变成的科研狂人。但是澄澄,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科研狂人。那种,别说结婚了,连对象都没时间找的事业和科研双重狂人。”
在邱香的印象里,安澄一向看起来软软的。性子软,声音也软,人也像个小绵羊似的,呆呆小小的。
但对科研真的是有种近乎顽固的执拗。
她记得有次,有位同班的男生向安澄告白。
结果,安澄推了推眼睛,当即就把人给拒绝了,半点面子都没给。
说的是“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谈恋爱。我甚至没有时间站在这里和你聊天。再见。”
然后,留下那男生一个人在剑河的岸边风中凌乱,她匆匆地回了实验室。
“你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叫你什么吗”邱香笑着朝她打趣。
“什么啊”安澄软声问。
“女版谢尔顿。哈哈哈。”
安澄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称呼呢。
也跟着笑出声来。
“我那个时候一心想着项目,确实没有时间谈恋爱呀。我的理想就是跟着老大一起,攀登医学之巅。现在都登顶了,也算是事业有成饿了吧。感觉是时候准备成家了呀。不都是先立业后成家嘛。不过,我现在都快三十岁了,听说女孩子三十岁以后就不太好找对象了,希望让我快一点找到吧。我现在的目标是,两年之内结婚,三年之内生个可可爱爱的小宝宝。”
邱香撸着猫咪的手指一顿。
团团原本快要睡着了,铲屎官突然不撸了。顿时不开心地把肚皮翻过来,拿着软软的小肉垫蹭她。
“咦我又听见团团叫了,好可爱啊。我也想养一只猫,但是等以后结婚了,就要开始养宝宝了,感觉会顾及不来。幸好研究所给我们安置的房子位置好,还是个学区房。这样我找老公的时候,都不用考虑房子的问题了。我只要他能体贴一点,对我和宝宝好一点就够了。”
“哦对,我还报了一个烹饪班,准备好好学一学辅食料理。等以后有了宝宝,可以做给宝宝吃。”
对面的姑娘,还在一一细数着以后有了家庭之后的日子。邱香却是突然哭了出来。
她抽纸和吸气的声音太明显,听的对面的人一愣。
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她“阿香,你哭了吗”
邱香被发现了,干脆也不掩饰了。她抽了一张纸,对着手机就开始擦鼻涕。
“为什么啊,澄澄我不理解你现在有了那么高的成就,为什么突然就要去要去结婚啊你以后还可以继续跟着贺老师他们做研究,你会有更高的成就的。”
安澄被她吓到,慌慌张张地解释“我只是觉得,已经完成了一个人生目标,可以开启下一个阶段了。阿香,你别哭啊。我还会继续做研究的,真的。老大不会因为我怀孕结婚就辞退我的,我又不是突然转了性子,抛掉这么多年的积累,去做个家庭主妇。你别难过啊”
邱香却哭的更凶了,说“你不明白”
“阿香我不明白什么啊”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邱香已经丢了手机,抱着雪白的小猫,泣不成声。
“阿香”
“阿香,你不要哭了啊。”
“阿香”
邱香却直接把手机按了挂断,“啪”一声摔到了墙角。
这声音大概是太大。
没一会儿,邱香的姐姐就敲开了门。
“香香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了”
许是听见了屋里抽泣的声音,对方直接开了门。
穿着睡裙的女人,在屋里扫了两眼之后,三两步朝蹲在地上的人走来。
半跪到她面前,抽了纸巾为她擦眼泪“怎么哭了是稿子又写不出来了吗不行就找你团队的人来写吧。而且,一天少写一篇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姐澄澄刚刚和我说,她要结婚了。”
穆冉一愣,喃喃地说“结婚她和你说的吗”
邱香哭着点头“刚刚和我说的我好难过。”
夜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在呼呼地吹着风。
女孩蹲在床底哭,穆冉就一直半跪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
外面,路灯依旧散着昏黄的光。
遥遥的天空上,裂开一条青紫的闪电。接着便是一声闷闷的雷。
哗啦啦的雨又下了起来。
打得窗户劈劈啪啪地响。
这几日一直在报道的台风,听说是下午就到了南京,这会儿终于开始施威。
穆冉起身去检查了一下窗户,之后又回到了女孩面前。
她拍拍邱香的背,说“好了,要哭也别蹲在床底下啊,去床上吧。再哭,天都要亮了。”
之后又出去了一趟,拿了条湿毛巾过来。
温热的毛巾擦在脸上,女孩原本就红了眼,这会脸蛋也成了红扑扑。
“行了,擦好就别哭了。晚霜擦一擦。本来就熬夜熬成了黄皮,再不护个肤,可是要变黄脸婆了。”
邱香不太好意思地爬到床上,擦了晚霜之后,乖乖躺好。
那头的穆冉已经把毛巾放回去,又拎了枕头过来。
邱香习惯地往旁边让让,又帮她把枕头放好。
穆冉就躺到了她身侧。
“过来陪陪你,省的你自己胡思乱想。真是听见别人要结婚,就哭的和什么似的,说你什么好。”
“对不起我就是突然觉得好伤心我就是没想过她会结婚。”邱香小声说“我以为她是要一辈子都嫁给科研事业的。”
穆冉摸了摸她的头发“嫁给男人和嫁给科研事业有什么不一样的那都是她选择要过的人生。再说了,你还真希望她一辈子嫁给科研啊人啊,还是身边有个伴的好。”
“她说,她已经登上了一座顶峰,要开启人生的新阶段了因为要开启另一个阶段了,所以就要结婚生孩子吗姐,我不理解”
穆冉揽上她的腰,在她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说“香香,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把几十年的人生规划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几年之内完成什么,他们都定好的。结婚、生子,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能就和我们考大学、找工作一样,是个到了什么年纪,就必须要完成的ki任务。很明显,安澄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邱香面色复杂,还想说些什么。
被穆冉食指按在了唇瓣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世上有些人是绝对感性的,就有人是绝对理性。这样的选择其实,并没有哪里不好。相反,她没有那么多感性上的纠结,会活的比大多数都轻松一些。”
“就像科研是一座高峰。结婚、生子,对于她来说,可能也只是一座单纯的,需要登顶的山峰而已。”
穆冉说完,转头在女孩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说“睡吧。”
窗外,大雨如注。
风吹着雨滴,劈劈啪啪地落着。
穆冉起身关了空调。
房里就静了下来。
小白团子喵了一声,在被子上踩了踩,最后依偎在邱香的怀里,闭眼打着小呼噜睡了过去。
她侧了侧身,单臂揽在女孩的身上,关了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一章,大家自行理解吧写的比较抽象朦胧。
其实关于安澄,我认识一个这样的姑娘。给自己规定要在多少岁之前读研,就考了研究生。后来规定了要在多少岁考博士,就真的考上了博士。然后又在博士毕业那年,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一年之后就生了宝宝。
她和我说正好在我给自己规定生宝宝的前一年完成了任务。
唔,我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吧。
邱香、安澄,还有鹿小小也是一样。
邱香是个绝对的理想主义,安澄则是绝对理性主义,而鹿小小则是最单纯的金钱和快乐至上。
这大概就是人生百态吧。
敬所有努力生活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