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漫天,透过碧绿又带着些许潮湿的竹叶洒下金光。
虞容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像悠哉的猎人,将目的告知猎物,又看它惊慌失措或者原地瑟缩。
祁让向前迈了一步。
随行的宫人都候在竹林之外,屏息静气,垂首
不敢多看,生怕喜怒无常的帝王一时看不顺眼,就命绝当场,只有张公公偶尔探头探脑,此时身经百战的嗅到气氛不对,也如鹌鹑一般的缩了头。
鞋履踏在松软的泥土里,虞容的睫羽颤的更快了些。
他步步后退,然后在撞到身后竹木时,被原本背着手步步紧逼的人护住了头。
布料垂在脸庞,使得光线更暗了些许。
他能感觉到下颌处传来的温度,和对方如有实质的灼灼视线。
祁让察觉他的紧绷,随后笑了一下,道:“陛下”
他低头在对方的额上碰了一下,然后稍微用了力气,命令般的道:“张嘴。”
虞容的唇抿的更紧了。
祁让也不在意的缓缓下移,碰了碰他颤抖的眼,手指轻抚在对方的背部,叫他放松,随后动作微停,在落下时,感觉到对方试探的张开,又笨拙而生涩的回应。
浅尝辄止。
虞容在他分开时稍微怔忡,正不知所措想挽回些颜面,就又感觉到对方吻了吻他的发丝。
原本护在他头后的手也已经移开,他听到对方极为珍惜似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虞容。”
随后是老生常谈,又一次一次敲进他心里的引诱。
他道:“你会信我的。”
虞容迟疑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好像突然变得顺从,跟在他身旁向竹林外去走,随后在视野开阔时,看到浩浩荡荡的晚霞。
赤金色的橙光洒在水面,祁让见到外面的风景也怔了一瞬。
在记忆里,宫殿的这处角落施工了许久,原主一直未曾来过,他也就不知道是何样貌,此时见到湖中将将漫过水面仿佛悬浮的棋盘,原木做成的矮椅和周围绵延的长廊,即便他见过许多风景,也得承认古人审美的高雅和此处的精妙。
他笑着回头,对虞容夸道:“陛下倒是品味高洁、闲情逸致。”
“若是叫天下读书人知晓此处格局,怕是人人向往皇宫,为看上这里一眼也要踏进朝堂。”
虞容笑了一声,问他,“那你喜欢么”
虽然喜欢,也不过是一过眼的事,祁让仍记着这人还未吃饭,也就随意的笑:“臣自然也是喜欢的。”
他说了喜欢,虞容的神情却暗淡了一瞬,随后很快收起,叫人将膳食摆在临水的亭中,然后屏退了宫人,只安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习惯使然,最后还是祁让记起身份,替他倒了清茶。
他见虞容并不多吃,只仿佛为了陪他一般的敷衍了事,顿了一秒,问:“陛下不喜欢这菜”
说完又想起李厨,也就想着或许该叫人离宫。同虞容有仇,虽然是小人物,可小人物的心思一动,有时才是坏事的关键。
于是又问:“臣记起之前还送过陛下一名厨子,这膳食可是他准备的”
筷头停在碧碗之中,虞容没有看他,又面色如常的夹了青菜后,道:“近日天气燥热才胃口不好,也谈不上不喜欢。”
祁让猜他心里清楚,所以并未回答自己的问话。
略一思索,觉得自己不该小瞧虞容,于是只道:“若是陛下不喜,可将他逐出宫去,不必因臣而多留。”
话音刚落,却是见虞容看了自己一眼。
笑了笑之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毕竟是祁相的一份心意,宫中不差他那一人的份例。”
祁让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一时没有想通。
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也不再多劝,转而岔开话题,又向他的碗里挑些清爽的菜。
断断续续,他夹什么,另一个人就吃什么,后来自己干脆停了筷子,只饶有兴致的看他慢条斯理又不太情愿的下咽。
到觉得对方再吃该不舒服时,才停下动作。
碗碟之中突然变得干干净净,虞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不自在,掩饰性的喝了口水。
祁让投喂完成,心情颇好,从宫人递上来的盆中接过毛巾净手,笑着看他:“臣送陛下回寝殿后,再自行返回相府。”
虞容一切随他,弃了龙辇,同他往不远的殿中去走时,身边的人也不再寻些话题主动逗他,只站在他身侧,静静地向前去走。
晚霞转深,渐渐与夜幕交融,叫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只能跟在这人身后,看他站在众人之间侃侃而谈。
其实他一直不知,对方私下里为什么会和自己一起。
他身后的追随者那么多,或意气相投家世相当,或地位稍低刻意谄媚,而同他一样寡言少语、只单纯的仰慕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卿,所以何必要去找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低贱皇子。
不过对方不说,他也就不多过问。
因为彼时的祁让,对自己来说,是生活里唯一的盼头,是唯一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畜生的存在。
直到那天
对方来找自己,他慌慌张张的出去迎他,手上还沾着一个折辱过自己的太监的血,见他时只敢将手背在身后,然后听他讲要带自己看些新鲜玩意。
那天是中秋节,他没多想,只看他眉眼飞扬就满心欢喜的应下,然后回房中随便翻了一块帕子将手上血迹擦干,又怕被人发现的将帕子藏在了胸口。
笙歌燕舞,纸醉金迷,他看到对方被一个娇柔的小倌缠上时,险些控制不住胸中戾气,当众将那人碰他的手给折断。
可他最终,也什么都没做,只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他与别人调笑。
因为他也低贱,对方如天上皎月,而他如他胸口处藏着的那张帕子。
满身脏污,见不得人。
思绪微微回拢,前面的宫人在尚未暗下的天色中提着暖黄色的灯笼,虞容想起下朝时见到的身影,心念微转,没有像往常一样从不多问对方的决定。
只是语气里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道:“你觉得顾允安这个人,作为臣子如何”
祁让怔了一瞬,随后斟酌着答:“他是陛下提拔上来的人,能力和才干都算配位。”
虞容笑了一下,问:“那他的心性呢”
这简直就是在问对方忠心与否,还是当着他这个反贼头子来问。
要是原主,怕是已经诚惶诚恐,怀疑是哪里出了差错。
祁让突然就懂了旁人对虞容的畏惧。
因为根本摸不准他突然的心思,而一个差错就是人头落地的事。
他想了想,答:“心性不坚,过于贪婪。”
虞容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朕将他杀了,你觉得如何”
祁让:“”
他停了脚步。
虞容见他停下,也转了身,等着他的答案。
祁让捋了下记忆里的朝臣名单,见他不似试探,便答:“户部尚书掌管晋国财权,也负责各地救灾款项的调动,现在这个时候”
他一顿,反问,“陛下有合适的人选来代替顾允安”
虞容看了他片刻,随后笑了起来,他道:“没有。”
“不过尚书之位空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缓步向前,然后语气平淡的讲:“这人留着,对你没有好处。”
不论是想要赈灾,还是想要谋反。
贪心不足,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一旦碰到他的利益,他就也会是第一个翻脸无情、拔刀相向的人。
祁让沉吟片刻,还是确认了一遍,“陛下真的要杀他”
虞容嗯了一声。
“你不能杀的人,朕来杀。”
“你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朕来出面。”
“所有挡你路的事,也只管推给我,我替你处理干净。”
他门下的魑魅魍魉,如果想要反扑,想要借着他水患的错处来加以威胁,尽管让他们告到御前,他就只管负责向前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就是他的底气。
宫苑已经燃起高灯,祁让站在他身侧,片刻之后,笑了一声,道:“陛下会是一个好皇帝。”
虞容只当他奉承,并未应声。
从宫中离开,回到相府,管家在他离宫时就接到下人送回来的通知,此时等在门口,忙迎了上来。
“这可算是回来了,怎么一留就是这么长时间。”管家也是曾经祁府的管家,看着他长大,伸手扶他下来,又忙问,“可在宫中吃过饭了”
祁让笑:“已经吃过了,余伯不必操劳。”
“吃过了那也是吃不安心,宫里哪比得上自家,我去叫厨房现做些菜,您在房中等等。”
祁让知他不会放心,也不再拦:“那就少上一些,不必现做,只端些糕点到书房就行。”
一顿,正好想起虞容的话,“淮河的百姓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作为宰相,更该节省用度。”
“府里那些别的大臣送来的美人今日天色已晚,就再留他们一日,您从府中支些银两,等下便告知他们明日自回去处。”
”记得,一定今晚就”
他的话头蓦地停住了。
他想到了吃饭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虞容听他要厨子出宫时,眼中的神色明显是意外,而也是在他说了之后,才同他谈起政事。
假如虞容知道那个厨子有问题或者他一定知道。
那就有三种可能。
要么是在最开始就不相信原主,查到了厨子的过往,但李厨是原主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查到过往的可能微乎其微,要么是在原主送去后,虞容便发觉了膳食的不对劲,这种可能的可能性最大,对虞容也更省力,但如果是这种,在他换了药之后,虞容就该清楚,而最后一种
那就是李厨已经不是李厨,而是已经换成了虞容的人。
所以他不会换药,也不会去查那药的成分,只会将自己的原话转告给虞容,所以虞容到今天自己表明态度,才觉得意外。
不能再往下深想,因为上一世虞容死后,李厨就讲想要报恩仍旧留在了宫里。
如果李厨是虞容的人如果李厨是虞容的人。
原主的旧疾复发,是何时开始的旧疾
他现在身体康健,根本没有什么先天的毛病,除非是有人故意叫他有了后来的心悸之症。
余伯听他要遣散那些男人还觉得欣喜,此时见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有些疑惑的问,”小少爷”
祁让被惊醒,他顿了片刻,道:“余伯你叫府里的大夫来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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