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将人留在府里用了晚膳,又同他沟通了些许事宜后才放人离开。
离开前有影卫来报顾府上下已被关押,只顾允安咬死了自己是被冤枉的,想进宫面见圣上。
他讲这些时没有避着祁让,祁让也就在房内随意的听着,等人离开,见虞容看向自己,才出声询问,“陛下已经拿到了证据”
虞容同他坐在一张矮塌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木桌,他将手中折子摊平放下,不露声色的反问,“有没有证据,有什么紧要”
祁让姿态慵懒的半靠在枕上,看着手中的账目讲:“陛下若想治国,以法服人,才是长久之道。”
一个臣子去教一个皇帝如何治国,已经算是逾越,不过和他其他的言行相比,反倒是不值一提。
有光洒在两人间的桌案上,虞容顿了片刻,盯着他询问,“我打压他,你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祁让落下手中朱笔,在又一处缺漏上画下标记,听他询问,笑了笑,“他要杀臣,陛下抓他是替臣伸张正义,臣该有何想法”
处处都正常,又好像处处都透着不对。
虞容盯了他片刻,然后道:“他要证据的话,我就给他证据。”
祁让点了下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有些尴尬,也或许只有虞容一个人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把这种感觉归为不懂如何与这人平静的相处,亦或者是明明主动撩拨了自己,该更进一步,这次见面反而又像回到了以前,若即若离的在亲近之后疏远。
折子上的小字工整,他看着却怎么都觉得心烦。
恰好余伯进来提醒祁让该吃药、换药,祁让皱了下眉,将碗中的汤药一口喝下,又叫余伯下去,讲自己可以处理。
除去第一次是叫了大夫包扎,其他两次也都是他自己涂的伤药,因此余伯也不坚持,只怕他一会儿又忘了时间,多念叨了一句后,便端着木盘退出了房间。
虞容看的同样皱眉,“怎么还需喝药你到底伤到了何处”
“药是因为精神不济,与刺杀无关。”
“精神不济”
祁让倒了杯茶水,待茶味将口中苦涩冲去后解释,“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忙才开的药,和补汤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大事。”
他说完见虞容仍然担心,又问,“陛下今日来找臣前,可处理好了今日各部送上去的折子”
处理好了如何,没处理好又如何
虞容张口便习惯性的不想直接回答,想到自己说过要信他,话在嘴边又转了个弯,诚实地道:“还在案头堆着。”
祁让笑了一下,“那陛下的身体要比臣的好。”
说完看向虞容面前的折子,讲:“本想偷个懒,拖陛下多留一会儿,叫陛下替臣看些折子,现在看来,倒是不该多留了。”
虞容的心又静了下来。
他没有应声,只拿起了刚刚被搁置到一旁的折子。这次仔细去读,才发现里面讨论的是前两天自己才提出的一项法条。
他提出时只觉得该这样做,这样做于晋国有利,朝上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此时见折子上一条条历朝历代的佐证和各种干系,才发现法条并不是单独成项,还与晋国其他的一些律令有着冲突。
朝臣没法推诿,只好折中周旋,而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不会是他来定,最后就都会堆到祁让的面前。
当朝廷成为一言堂,天子的一句话,便可能是下面人几夜几月甚至几年的功夫。
而效果,也未必会尽人意。
他一时有些摸不准祁让是故意叫他看见,还是真的只是偶然了。
若是故意叫他看见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思绪刚起,发现自己还是会习惯性的揣测对方的用意,于是怔了一瞬,抛下了怀疑,只将这件事在心中留下了一点影子,随后提笔,将上面自己不喜欢的内容手动批改了出来。
房间之内一时只有竹叶晃动的声响和外面轻微的脚步声。
等虞容因为脖子酸痛,微微蹙眉又不经意间抬头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静心。
纸窗外的竹林,纸窗上的竹影,散落着铺开的纸张,和同样静心看着公文的人。
他甚至在一瞬间觉得,如果相信神佛可以留住这一刻,他也愿意从此不再沾染血腥。
祁让余光里瞥见他一直未动,抬头向一侧去看,见他手搭在颈侧,似失力一般的滑下来后也没有收回,便问:“觉得不舒服”
没有称谓,反而叫虞容心底蓦地有些发软。
他收了手,又瞥见余伯找出来的瓷瓶已经被盖在纸张之下,犹豫了一瞬,没有回答的问:“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祁让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嗯了一声。
实话讲,伤口的大小几乎是不用去管也能自愈的程度,而他也实在没什么耐心去处理这种小伤。
他刚想叫虞容先回宫里,就见虞容的视线停在那个淡青色的小瓶上,他默了一瞬,觉得自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虞容问道:“要不”
他抖了一下,连自称也变了,“朕来帮你涂”
祁让:“”
就是涂个药你为什么要抖啊喂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人是怎么做到乖顺和阴狠并存,并且能在上一世狠下心杀了自己的。
不过若抛弃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却也大概能理解。
大概就是心中存了个白月光,求不得,忘不掉,最后发现白月光同他一样被这世道玷污,便放纵他去沉沦,去争权夺利,然后心满意足的被他杀死,又拉着他一同赴死,想着就算得不到你,也要你来陪葬
至于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才下手他的脑回路暂时还做不到和神经病完全同步,也就放弃思考了。
虞容见他一直未答,脸色又有些转阴,敛去了情绪,刚想讲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就听祁让叹了口气,然后问他,“是臣过去,还是陛下过来”
虞容脑子停滞了一刻,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祁让没需要他思考,将手中的册子扔到了一旁,随后仍是半靠在枕上的姿势,淡声地道:“过来。”
虞容眼中微暗,他笑了一声,讲:“祁相倒是”
“使唤朕使唤的坦然。”
祁让看着他起身,又盯着自己、用手掀开了压着药瓶的纸册,随后缓步停在塌前,没再问他伤处在哪,而是伸出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然后微微俯身,停在了他腰间的带子上。
他因为不耐烦古代这些厚重的衣物,而轻薄的绢丝又太过透明,只能当作外裳的装饰,便只穿了一件相对凉爽的麻衣。
虞容动作微停,祁让干脆略微坐直了些,覆在他的手上,扯开了带子。
他啧了一声,问:“陛下在想什么”
虞容看见了那处伤口。
确实并不严重,像是只略微刺进便被躲过,只伤口的位置有些吓人。
他听见问话,却没有答。
因为他听见了自己心底那种嗜血的渴望。
要是更多一些更多一些这种伤痕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随后猛的向后退了一步,站远了些。
祁让刚想说些什么,就发觉他面色不对。
似是极为痛苦,在他起身朝他去走时,便制止了他,“你不要过来。”
声音凌厉,是从未有过的重语气。
祁让皱了皱眉,他不再迟疑,伸手想去看他的脉象,又在要碰到时被他躲开。
一进一躲,最后反倒像是交起手来。
内力在这种存在功法的世界里,对习武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外挂。
即便祁让自穿过来后就没有停下练习,原主也本身就存在底子,但与虞容相对时,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不足之处。
最后还是仗着他不会真的伤到自己,用了巧劲,将人束在了怀里。
但很快的,祁让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一痛。
没有收力,深入皮肉,几乎立刻就沁了血珠。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的一声未吭,只蹙眉去看虞容的脉象,试图用内力帮他缓解。
而怀里的人在真的尝到血后,反而停了下来。
他有些颤抖,又不敢去看束着自己的人。
祁让发觉他紊乱的气息稍缓,松了口气。
随后又问:“陛下可有带药”
虞容蓦地僵住了。
是了。
谁不知他喜怒无常,还患有疯病。
这人不也曾想过利用这点来弄死自己么。
他有什么可藏着的。
稍微分开,视线落在那处新鲜的伤口,随后伸出了手,指尖轻轻按压,然后笑了一声,将沾染上的血迹在对方的唇上涂抹开来,“祁相”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你难道没听过,人犯病的时候是会六亲不认的么”
他双眼发红,指尖抖的像是还未过劲,仍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
祁让笑了一声,道:“是臣哪里做的不对,让陛下有了臣胆子小的错觉。”
虞容此时的心情很差。
刚刚的心情有多好,此时的心情就有多差。
如果没有触碰到安宁,他就不会产生奢望。
就是反复无常,才叫他自我厌弃。
他差一点就以为就以为他也可以安安静静的随着对方的节奏去走,去进到对方的生活里,被对方救赎。
听到祁让的话,他眼中墨色更浓,指尖流连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上,又微微合拢。
然后凑到了祁让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讲:“那你知不知道,朕最想做的是什么”
祁让笑了一声,讲:“陛下想做什么,臣不清楚。”
“但是臣想做的”
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了,手覆在虞容的手上,又将他的手移开,眼中是被挑起的火气,随后将人向后一推,纸窗便被压的啪的一声合上了半边。
“虞、容。”
位置调转,他压低了声音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想让人弄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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