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谁
谢卿昀好像听到了溪水结冰的声音。
一阵夜风袭来,陵王身上的冷香都好似带上了冰雪的味道。
谢卿昀牙关颤抖,“去见阿芜,不是,沈芜。”
陆无昭沉默不语,只微低下眼睫,垂眸看着。
他手上握着缰绳,骨节用力攥着,好似要将人捏碎一般。
一定是错觉吧,方才说话时都好好的,怎得一下子就翻脸了呢
他试探着“王爷,您应当不认识沈芜吧”
陆无昭“是谁。”
谢卿昀“是主将的独女啊。”
“哦。”
应答间,陆无昭收回了皮鞭。
谢卿昀连滚带爬地起来,“我从沈将军那收到家书,说沈姑娘身子不好”
陆无昭难得有些心烦,轻瞥了他一眼,“莫说这些,本王不感兴趣。”
谢卿昀哦了声,“那王爷,我能走了吗”
等了会,没等到指示。他提起一只脚,绷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站住。”
谢卿昀“”
他苦着脸,“又有何事啊陵王殿下。”
陆无昭冷酷开口“滚回军营。”
谢卿昀瞪大了眼,“什么”
“你想让本王将你回京的消息报上去吗”
“别别别别”
“那就滚。”
“是。”
谢卿昀揉了揉腿,迫于陵王的威严,十分不情愿地溜了。
沈芜这场病谨遵吴霜的医嘱,在房中养了近一个月的病。
进了七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湖心阁环水而建,比府上其他院落都要凉爽不少,省得遭不少罪。
沈芜身子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惦记着那件披风物归原主的事。
她不是没有机会将东西送到陵王的府上,可是她却不想随意派个婢女走这一趟。
沈家前世得以沉冤昭雪,多亏了陵王,她欠他一句谢谢,想亲口对他说。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小心思。
她做鬼魂时,记忆是一日比一日差的,多亏了那个梦,叫她回忆起那些险些忘记的点滴。
沈芜想起那个梦,又想起前世陆无昭与她同棺而葬,心里奇怪的感觉愈来愈深。
从前还是个魂儿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陆无昭的身旁,看着他总是沉默地、游刃有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她从未窥探进他的内心,唯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褪下冷静,偶尔露出神伤,可沈芜不清楚他对着她的画像为何会如此难过。
直至前世走到尽头,沈芜终于想明白,他或许、可能当真对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或许是再也坚持不住了,才会在腿疾还未严重到深入脊髓、危机生命时,便已彻底放弃。
重生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沈芜都在想这个问题,从前从未对谁动过心,对于情爱一事算得上是一窍不通,实在解不开这个绝世难题。
半月前那个别扭的梦醒后,她就想知道,陆无昭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至于问清楚后该如何,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姑娘姑娘您老实说,您是不是喜欢陵王”
阿棠抱着一堆华美艳丽的裙子,都放到了床榻上,累得长出了一口气。
赵妈妈笑骂她,“整日就知胡思乱想。”
那位王爷的大名,即便是她这个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
昭明司这帮人天不怕地不怕,办事风格强硬且残忍,就算是皇帝都无法对他们所办事务指手画脚,京城世家对他们多为忌惮,百姓却极其拥护,每每昭明司的人在街上拿人,百姓都自觉避让,为其清道。
有人称颂,有人敬佩,昭明司好是好,但这和大家畏惧他们不冲突。
那位王爷是昭明司的首领,他的性子也能推个一二,这般冷血暴戾之人,沈芜不可能会喜欢。
芍药暗自观察沈芜凝重的表情,实在是找不出一点儿即将要见情郎的羞赧喜悦之情,附和赵妈妈道“阿棠不写话本去都可惜了。”
沈芜无暇管她们斗嘴,她看着眼前堆满了床榻的犹豫不决,一个头两个大。
该穿什么去见陆无昭,这是个问题。
“得郑重些,严肃点,但又不能太夸张。”
洗冤之恩大过天,不郑重不行,但这事旁人不知道,在旁人眼里,她和陵王不认识,若是感恩之情太明显,又惹人生疑。
“不要太花哨,也不要太素净。”
毕竟她又不是去会情郎,穿得花枝招展的万一陆无昭这会儿已经爱她爱到无法自拔,那可怎么办她穿得太漂亮,陆无昭误会她也喜欢他可怎么办
她可不会处理这种事啊,还是先别叫对方产生错觉的好。
“对了,衣裳上不要绣有白色花。”沈芜随手翻了翻,“这几件都拿走,往后都不穿了。”
白花不吉利,看到就想起来灵堂里摆在她棺木周围的白菊花,看到白菊花,她就又觉得身上的衣裳沉甸甸的。
沈芜对着衣裳挑挑拣拣,芍药和赵妈妈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确实不像去见情郎,讲究这般多,倒像是下属去见上官。
好不容易沈芜满意了,换好了衣裳,众人皆松了口气。
正打算出门,小丫鬟慌张地跑了进来送信。
“姑娘不好了刘姑娘来了。”
赵妈妈皱眉轻斥,“刘姑娘来怎是不好了,你这丫头是丁点规矩都没有。”
“不是,不是,”丫头从大门跑来,一口气都没喘匀,话只说了一半,“刘姑娘是哭着来的”
沈芜这下严肃了表情,她将手中的披风递到芍药手中,又坐了回去,“快将人请进来”
这位刘姑娘名唤刘嫆,乃是忠武将军的二女。
沈父原先在京中任中郎将时,与刘父便是关系极好的同僚,后来沈父上了战场,独留沈芜一人在京城,刘家对她有过些照拂。
这些年两家来往淡了些,但沈父总记着刘家曾经对他们的照顾,叮嘱沈芜时常上刘府走动走动,别因为自己升了官职,飞黄腾达了,就背恩忘德,不与从前的朋友来往。
沈芜听话,前几年逢年过节便会去刘府坐坐,闲时会叫上刘嫆小聚,但这几年身子每况愈下,出门的机会少了,刘嫆不常来沈府看她,二人倒是没有幼时那般亲密。
今日刘嫆哭着来找她,想必是发生了大事,沈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芜,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若是我有其他的门路,也不会来叨扰尚在病中的你啊”
刘嫆哭得凄惨,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沈芜眉头紧皱,揽着她的身子,手轻扶后背,温声道“有何难事是我能帮到你的”
刘嫆红着眼,悲愤交加“三弟被昭明司的人抓走,彻夜未归。我那三弟最是老实本份,绝无可能作奸犯科,触犯律法,定是昭明司的人抓错了人,冤枉三弟。他进了那暗牢,哪还有好果子吃”
“昭明司的人一向只凭一己推测便胡乱抓人,是非不分、滥用私刑三弟被他们带走,只怕凶多吉少”
沈芜神情一顿,拍着她后背的手也收了回去。
刘嫆并未察觉,捏着帕子继续哭道“我娘哭了一整夜,辰时身子撑不住,倒了下去,现在都没醒。父亲不敢得罪陵王,三弟出事后,他一句话都没说,今日像个没事儿人,照常出门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阿芜,我知你与太子关系亲近,你可否找太子帮帮忙,叫我与三弟见上一面太子与陵王是血亲,他那么疼你,你开口他一定会帮忙的。”
“我三弟他定是被人陷害的若是被昭明司的人屈打成招可如何是好啊呜呜”
沈芜神色凝重,“你怎知他是被冤枉的他犯了何错,会劳动昭明司的人动手”
“阿芜你这般质疑我,难不成是信不过我吗我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他绝无可能做歹事的”
沈芜皱眉,心头有种怪异感。刘嫆自始至终回避她的问题,半句不提她三弟犯了何事,只一味强调,三弟是冤枉的,昭明司的人是在胡作非为。
前世的教训她时刻铭记,她需要问清来龙去脉,实在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
见她频频追问,刘嫆怨念的眼神牢牢凝滞在她身上。
刘嫆阴着脸,不满道“你这般推三阻四,可是不愿帮忙难道你忘了当年我刘家对你的照拂了当初若不是我娘听闻你病得厉害,风雪太大寻不到大夫,她忍着病痛将我府上的大夫让给你,你恐怕早就熬不过,随你那早逝的娘一起去了”
“现在我有求于你,你却姿态高傲,这样一桩小事便吞吞吐吐,当真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屋中突然一静,原本还想问一问昭明卫抓人时用的什么由头的沈芜一下沉默了下来。
且不说刘家对她并无多亲厚,只是当年在她母亲离世后,帮衬过一把。这些年沈父尽己所能地回报,沈芜都看在眼里。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就算前头是个深坑,沈芜也得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父亲还未回京,绝不能叫父亲平白蒙受“背信弃义”这样的侮辱,刘三公子这个事她一定得管,但她不是冤大头,不能什么糟心的烂事都来者不拒。
刘嫆的逼迫叫她看清了不少东西,如此气急败坏,像是心虚,这其中定有隐情。
依着对陆无昭的了解,沈芜相信,他断不可能错抓一个好人。
她不是不信刘嫆,只是比起刘嫆,她更相信与她曾朝夕相处过的那个男人。即便人人对他多加误会与诋毁,她都不会动摇。
顷刻间,沈芜软了态度。
沈芜道“刘姑娘教训的是,刘家的事便是我的事,责无旁贷。刘家之恩,沈芜永世难忘。你的事我自是要放在心上,竭力去做的,沈芜实在惭愧,我本应赴汤蹈火的,怎能犹豫再三,实在是对不住你。”
这般不管不顾地将错都归在自己身上,刘嫆心中有一丝痛快,还未品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见沈芜垂下了头,十分愧疚的样子。
沈芜恳切道“你放心,此事我定尽我所能,不管是求谁,我都会去做的,若是此事不成,那我便不配再做你的朋友。”
刘嫆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倒是不必这般”
沈芜冰凉的手覆上刘嫆的手背,又道“你且放宽心,此事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我不能,我就不配做你刘嫆的友人。”
“我我”沈芜扭过头不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嗓音满是压抑的涩意,十分委屈又艰难地开口道,“我会主动与你断绝关系,不叫你为难。”
刘嫆惊恐地望着沈芜,见沈芜一脸决绝地起身,一时间不知是该为了攀附沈家的权贵而挽留这段虚假的“友情”,还是应该为自己因嫉妒而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语道歉。
见沈芜匆匆往外走,刘嫆霍然起身,紧追两步,“你去哪”
“刘姐姐,我这就去为你办事,咳咳”
沈芜带着人鱼贯而出。
直到寝殿空空荡荡,婢女友善地送刘嫆离开时,刘嫆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的求人办事,却变成了这般的荒唐。
华丽的马车飞快地驾离将军府,目睹了一场大戏的阿棠干巴巴地问道“姑娘,咱们还真的去求太子吗”
沈芜神情淡漠,哪还有方才梨花带雨的模样。
“不去找太子,”她手抚了下膝上叠好的披风,“去找陵王。”
作者有话要说阿芜叉腰想坑我,没门
赶榜,泪,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27249682的10瓶营养液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