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略微惊讶地点了点头“正是,您认识莫奈先生吗”
听到马奈肯定的答案,苏冉只觉得眼前瞬间像炸开万千烟火,收紧的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看向不远处那张桌子。
她虽然认不出到底谁是奥斯卡克劳德莫奈,可是作为一个现当代艺术爱好者,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印象派画家们因为特立独行的艺术表达和过于前卫的技法创新,很长时间都遭受到主流学院派的打压和排挤,所以在早期,在“印象主义”这个词被叫出来之前,这些被主流排斥“同病相怜”的艺术家们就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经常一起抱团取暖,互相支持鼓励,讨论艺术理念。
所以,那一桌子坐着的几位先生里,不光有克劳德莫奈,极有可能每一位都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印象派大佬。
每一位
苏冉用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才勉强不让自己露出失态的表情。
她收回目光,眼神火热地看向面前的马奈,过度的兴奋和激动让她感觉自己连嘴巴都变得笨拙起来“不,很遗憾我并不认识莫奈先生。请原谅我现在才意识到您是谁,马奈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以及您的画家朋友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非常、非常欣赏和崇拜你们的艺术理念,也很热爱你们的作品。”
苏冉这番异常真切又热情的赞美让马奈受宠若惊地怔在原地,眼前这位异国女爵的反应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毕竟他们这一派画家在当下的艺术界,实在是太不受欢迎了。
坐在对面的杜巴视线在苏冉和马奈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在现在统治着法国主流艺术的法兰西艺术学院,和其每年举办的「巴黎沙龙」。
法兰西艺术学院的前身是法兰西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是1648年路易十四为了修建凡尔赛宫而需要大批艺术家和工匠而建立的,当然其中还有因为财政困难想要减少对于外国工匠材料的依赖这样朴实无华的经济需要。
随后路易十四的首席宫廷画师夏尔勒布伦接替了院长的职务,从此奠定了学院在艺术界一手遮天的地位,以及法国艺术界在之后两百年间流行的古典主义风格审美。当时学院的成功也让法国在整个欧洲艺术界取得了主导地位。
巴黎沙龙从1667年开始由学院举办,一开始只展出毕业学生的作品,从1737年开始变为公开展览,在卢浮宫举行,自1748年起逐渐成为了整个欧洲最大的艺术展。
可以说现在任何一名艺术家职业和成功的开始,就是希冀自己的作品可以入选官方沙龙展出。这不仅是来自于官方权威的认可“最好的艺术就是官方的艺术”;更直接涉及到了艺术家们的个人生计问题每年八月举行的沙龙,会有来自各地无数收藏家和艺术经纪人前来看展购画。
不过由于学院掌控的沙龙等级森严,在严格和僵化的评审制度下,审美也十分单一,沙龙每年都会产生几千幅被拒绝的作品,以至于到了1863年,拿破仑三世不得不迫于压力,在官方沙龙对面举办专门展出被巴黎沙龙拒收作品的「落选者沙龙」。
现在以画家安格尔为代表的学院派提倡复古优雅的新古典主义审美,追求的是写实,精湛的笔法,严谨的构图,以及平衡的色彩,推崇的还是画家应该在画室中用理想化的风格进行创作,描绘以宗教、神话、历史以及肖像为主的题材,就算进入19世纪受到浪漫主义的影响,最大的突破也不过是将传统的圣经人物和场景放在现代的城市环境里。
而马奈和他身边这群年轻大胆的艺术家们追求的则是和传统学院派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们想要创作以自然风景、现代生活、普通市民等更加多元的主题,同时锡管颜料的发明让他们可以走出画室,在自然的光线去作画,画家们有时为了追求理想的色光效果,会对形体和轮廓做出牺牲这被保守传统的学院派认为是理性意识和精神的丧失,一直饱受诟病。
马奈看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苏冉,慢慢缓过神,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这几年提交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因为在画中描绘了身体的凡人女性1,不仅被沙龙陪审团落选猛烈抨击,将他推上了艺术界舆论的浪尖,还为他在巴黎社交界带来了接近丑闻式的风波和负面影响,直到最近才稍有所平息。
虽然同样也是因为这两幅画中传达出的精神让他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他还从来没有从这个朋友圈外的任何人口中得到过对于他创作的认同和肯定。
而对方居然还是一位异国的贵族女性。
不过出身良好,从小深受政治世家熏陶的马奈很快压下了自己心中复杂又感动的情绪,对着苏冉深深地聚了一躬“吕利女爵夫人,虽然我们之前素未谋面,但能得到来自您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的认同和喜爱,我感到十分高兴和荣幸。”
苏冉一方面高兴新冠上的贵族头衔似乎能为对方带来些许精神上的鼓励,另一方面又觉得被称作吕利女爵的那个人又似乎完全不是她自己。
“请您称呼我为苏小姐就好,今天能见到您才是我的荣幸,马奈先生。”她说完眼神发亮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马奈几乎是马上对苏冉生出了几分好感,他微笑着有力地握上她的手“很高兴认识您,苏小姐不知您是否愿意,我想把您引荐给我的朋友们,他们一定会因为您的欣赏而备受鼓舞的。”
苏冉差一点就极不矜持地把“我愿意”这三个字喊出口。
她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直到站起身时准备离桌时,才想起从刚才开始就被她遗忘在一旁的杜巴。
她迎着对方慵懒含笑的目光,镇定的语气毫不暴露自己内心的心虚“杜巴先生,您也一起来吗”
“我的朋友们,请允许我为你们隆重介绍一位新朋友”
围着桌子谈话的几位先生听到马奈的声音不禁停止了原本的交谈,循声转头。
跟在马奈身后的苏冉迎着一道道或温和或尖锐的打量的目光,觉得有生以来她的心还从没跳得这么快过。
如果这些印象派画家的目光同他们的手中的笔一样蘸满了颜料的话,她的全身上下应该已经被涂满了厚重的色彩。
“这位是苏吕利女爵。”马奈咧开嘴,轻轻碰了碰他的胡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极为高兴时的小动作,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最后还是简单又直接地说道,“苏小姐很欣赏我们的理念,也非常喜爱诸位的作品。”
他的话音一落,苏冉感到方才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变了味道,有些充满了惊奇和欢喜,有些则在惊讶过后突然变得火热。
马奈笑着从他右手的第一位先生介绍起来
“这位是埃德加德加、卡米耶毕沙罗、奥斯卡莫奈2、皮埃尔雷诺阿、阿尔弗莱德西斯莱,还有弗雷德里克巴齐耶。”
苏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心中的小人早已发出了土拨鼠一般的尖叫。
她见到的,是刨除塞尚、高更和梵高等这些以后会被归为后印象派的画家外,几乎所有的印象派的核心人物。
她怀着近于朝圣的心情,肃穆庄重地一一和在座的画家握了手。
她刚刚触碰到的这一只只上帝之手,会创造出在一百五十年后超过百亿美元价值总和的艺术作品3。
当然,在她的心里,他们为整个人类创造出的愉悦而纯粹的美丽,是远远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这圈围着方桌而坐的先生们在最中间留了一个空位,那里是留给马奈的,这显示出了他在这个团体中毫无争议的领袖地位。
然而今天这个位置,却留给了苏冉。
她作为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又是少有罕见的对于他们艺术表示支持的人,在马奈提议让她坐在那里时,几乎得到了画家们一致热烈的赞同。
杜巴因为马奈的关系和在座的各位画家也相熟,打过招呼之后,在苏冉的左手新加的椅子上落座,而马奈最后则在她的右侧坐下。
画家们对于长着东方面孔又有着贵族头衔的苏冉显然是十分好奇的,但礼貌和绅士风度阻止了他们问出一切过于刨根问底的问题,毕竟这位喜爱他们作品的小姐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赞助人,这对于创作已经被彻底边缘化艰难挣扎的他们,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苏冉如众星拱月般被一票未来的印象派大佬围绕在中间,来自他们种种的好奇和关注让她受宠若惊又心潮澎湃,觉得这一辈子就算在下一秒死去也了无遗憾了。
还好话题在马奈的引导下很快就回到了他们历来的主题,绘画创作和技法之上。
在诸位画家火热的讨论交流中,认真聆听的苏冉也在悄悄观察着自己的偶像们,很快就挖掘出了不少有趣的信息。
在座出身最好的是马奈、德加和巴齐耶无疑,这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上直接就能看出来,但这几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马奈作为精神领袖,性格坚定,思维敏锐,在谈论起绘画时充满了一种浪漫的激情,有时如和风细雨,有时又如电闪雷鸣。
德加的眼神一直有些迷离,带着一抹阴郁,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他的话不多,但一开口就带着刺,堪称毒舌的典范。
巴齐耶总是专注地听着他人的话,为人谦虚而温和,他因为时常接济生活处于困境的朋友在这几位画家中很受欢迎,但也从不因为自己的帮助而产生傲慢之情。
几人中年纪最长的是毕沙罗,他温柔敦厚,也是最为安静的一个,不过一旦涉及到了艺术原则的问题上,也会显出固执的一面。
雷诺阿为人和他画中羽毛般细腻的笔触一样温柔,不善言辞,甚至还带着点羞涩,一看就是一个脾气非常好,与人无争的青年。
而莫奈,在今日不知为何显得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冉在几个人的交谈中听到巴齐耶此刻正把自己的画室无私地和租不起的莫奈分享,还不时出钱给雷诺阿买颜料,不禁感到阵阵的心酸和悲哀,心中更是下定决心等她有了更多的钱,她一定要鼎力支持他们的艺术创作。
话题从绘画不知不觉又聊到了艺术的其他方面,作为经常出入剧院被后世戏称为舞女控的德加忽然提起了一个关于音乐的话题。
“你们有谁去看了人民歌剧院新上演的歌剧了吗”
家境富足的巴齐耶也是剧院的常客,他闻言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你说的是最近那部颇受争议的欢聚吗”
作者有话要说1当时绘画中赤裸的人物只能是神,因为只有神的身体被认为是完美的,不需要遮盖的。
2虽然现在多用克劳德莫奈来标注莫奈的名字,但他的全名为奥斯卡克劳德莫奈,家人都称他为奥斯卡,他署名时也用
3光是莫奈的一幅草垛在2019年的纽约苏富比就拍出了11亿美元的天价。
如果小天使们没有印象的话,欢聚是x14章魅影创作的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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