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広等人已被控制, 官府内应也已悉数落网。
稷旻一早出门,就是处理善后。
进来后,他先是询问起江古道的伤情, 在得到无恙的答复后笑着说道“便是身体康健,长途颠簸也会劳累,江大人身上负伤,回京路上怕是得吃更多苦头。倒也不妨多休养几日, 上了路,江大人轻松些, 夫人与江娘子也不必时刻挂心担忧。”
此话一出,站在稷旻身旁的玉桑眼神一亮, 抬眼看向他。
他说的是“回京”。
意思是, 江家马上可以回京了
稷旻的话,显然也让江古道一家愣住。
江慈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她觉得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似的, 前一刻刀光剑影, 这一刻便是人间天堂。
人生的大起大落, 未免太刺激了
稷旻见此情形, 轻笑一声“孤出宫前, 还听父皇提及过益州官员调度一事。江大人赴任数年, 硕果累累,益州虽远, 但父皇都看在眼里。如今, 也该到了回京的时候。怎么,是孤弄错了”
江慈快人一步道“不不不,没有弄错殿下,父亲真的要调任回京了吗”
江夫人拉了江慈一把,使眼神使得眼珠都快飞出来了。
稷旻也不介意她的态度, 慢条斯理同江古道讲起此案的善后。
玉桑默不作声在旁听着,竟也渐渐听出门道来。
揪出内应后,益州刺史之下空缺数位不说,还会对州长官的日常公务造成麻烦。
可现在,下面的空缺了,上头的长官又要调走了。
等同于益州刺史府整个班子都散了。
作为治漕的第一站,又是太子全程参与。接下来,他或可大大方方将整个益州班子翻新,换成自己的人。
这是对太子。
对江古道,也是一件好事。
其一,官员调任时,除了自主述职,那些格外得圣人关注的,还会有专人暗中前往该地,从其上峰下首口中收集风评。
玉桑以为,江古道会对下首所谓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不想撕破脸。
庶务冗杂零碎的地方官府里,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若说江古道从前对这些扎根益州多年的下首还有些顾忌,现在就完全没了。
一个个都是戴罪之身,哪有资格评定他
其二,便是针对他此前的知情不报。
从稷旻的态度可看出,他并无追究之意,反而很感谢江古道。
至少,江古道调任回京一事,他非但不会阻碍,还会努力促成。
玉桑听着听着,心里忽然蹦出一个微妙的感觉
稷旻明明是在同江古道说话。
可隐隐约约的,她又觉得,他是在讲给她听。
得悉事情的全部经过后,玉桑可以肯定,稷旻对江家的态度,没有夹杂一丝一毫的私怨。
稷旻说完,起身要走,江古道想送,被他抬手阻止。
转身出门时,他微微定身,看向玉桑。
眼神短暂交汇,稷旻收回目光迈步离开,玉桑反应一瞬,跟着离开。
江古道目送着太子离开,目光无意扫到太子身后的玉桑时,忽然想起些事来。
一旁,江夫人与江慈喜极而泣。
没事了,雨过天晴,还因祸得福,接下来就是准备回京的事了。
江古道咳了两声,忽道“夫人,你过来。”
江夫人以为他不舒服,忙过去挨着坐下“怎么了”
江古道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有件事你去办一办。”
玉桑像一条小尾巴跟在稷旻身后。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开,玉桑几乎是疾步跟随。
稷旻正眼都不看她,说道“跟着我做什么难道不该留在房里同你的亲人们庆祝”
他话里带着讥讽,却让玉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咬牙,小跑着冲上去展臂横在他面前。
稷旻本可以及时收脚,可偏偏要使坏,假装没收住,高大的身躯似一座山般逼近她,惹得她又连连退了几步。
退的这几步,让稷旻心里的趣味淡了。
他目光淡漠的看着她“是我把你纵坏了,叫你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玉桑目光灼灼的看着稷旻。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再三确定一番他是不是真的放过江家了。
又或者为自己此前的怀疑和防备道歉,是她小人之心了。
可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酝酿许久,玉桑朱唇轻动,轻声道“多谢殿下。”
少女轻柔的嗓音卷在温暖春风里,有些不真实。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过多解释,可说在这里,对视一瞬间,彼此都已懂。
稷旻唇角轻掀,往前近了一步,手臂同时伸出,勾着她的腰将人捞过来。
玉桑不是不能躲,只是看出自己刚才退的两步刺了他的眼。
两人贴身而立,稷旻笑的玩味“原来桑桑一直在担心这个那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同谁的恩怨,我就只找谁。这样说,你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玉桑眼中浮起光芒“殿下说的是真的”
稷旻“怎么,还得给你发个誓赌个咒”
玉桑连连摇头“我相信殿下。”
稷旻目光轻抬,落在她发间,江慈送她的那支玉簪,她每日都带着。
他想起那日江慈来给她送首饰,恰逢她出门不在。
后来她回来,说是用他送的金饰换了些其他样式的首饰。
其实那时,她应该是换钱去偷刻韩唯的印章了。
韩唯的私物,她见过,也记得。
想到这一点时,他真的想杀了她。
没想到的是,她竟用这一点去对付韩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印章,大概是他离开刺史府那几日,她偷偷印在信件隐蔽处的。
寻常人看到信件内容,再结合信件搜出的地点就可以做出判断,反而不会仔细看其他。
有时候,她真是过于机灵,让人又爱又恨。
至于韩唯,大概两辈子都想不到,自己遇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笑笑,又道“既然如此”目光陡然垂落,重新看向她的眼“你打算如何谢我”
玉桑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她甚至觉得,那些本该说开的话,在他的主导下,好像全没了开口的机会。
眼下,她大约可以确定,太子并未将这份私仇对向江家,他放过了江家。
如此一来,她最大的顾忌就没有了。
玉桑轻轻垂眼,低声道“殿下想让我怎么答谢”
稷旻忽然低下头,用自己的脑门撞她的脑门。
砰的一声,玉桑疼的龇牙咧嘴,他却像是在进行有趣的惩罚,笑得开怀。
“我在问你,你却问我”
玉桑捂住额头,眼角泛泪花,心里恶狠狠的骂疯子有病铁脑壳
然地处弱势,只能好声好气先低头“殿下可否容我想一想。”
稷旻凝视她片刻,松开手。
“好,就让你想一想。”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可别让我等太久。”
这时,飞鹰和黑狼找来,是稷栩有事要向他通报。
稷旻应了一声,最后看玉桑一眼,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随着二人离开。
玉桑原本以为,稷旻早晚不见人,是因为有意躲着她,有意避开一些迟早要谈的话题。
可是,眼见日头西斜,夜幕四合,稷旻一直没有回来,玉桑才知他是真的忙。
想想也是,这么一大摊子,整个班子几乎掘空,他又要善后,又要筹划安排新人,自然有很多事需要商议考量。
若等到他处理完其他事,气定神闲找来时,就来不及了。
再最匆忙的时刻,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看着外间夜色,玉桑握紧拳头,说干就干。
她白日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要跑,就用不着带太多东西。
两套衣裳,一点傍身钱,只要人活着,到哪里都能重新开始。
江府的路,玉桑再熟悉不过。
她摸索着从后门出来,大气都不敢出,回头看了一眼江家宅院,她捏紧拳头,扭头就走。
从此天大地大,哪里都能成家。
去你的冤有头找有主,我都还了,我不欠你
你要找就慢慢找吧,找得到算我输
玉桑一遍遍在心里无声怒吼这些话,像在不断坚定这个选择,从而鼓励自己跑的更快更远,。
她紧紧拽着肩头的小包袱,明明是黑夜,她却在心中的自我鼓舞与催眠中,恍如抵达明媚桃园。
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呢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
玉桑跑得很快,跑到发髻散开,脸颊浮汗都不停;跑到脚掌火热,口干舌燥都不回头。
可就在她冲向胜利的曙光时,被迫止步于城门前。
身上的小包袱滑落下来,轻轻砸在地上,渐起一层浮尘。
明明前一刻还空无一人且城门大开的路口,忽然神兵天降般出现数十人。
每一个都拎着兵器对向她。
在这份冷冽的对峙里,玉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她跑的浑身燥热,却觉得身后发凉发寒。
下一刻,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人还没有说话,玉桑已闻到一股伽南香。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结局如何,却依然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境,闭上眼,再睁开,前路又是一片坦途,自己可以顺利离开。
然后,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在便耳畔响起“这,就是你的答谢”
作者有话要说 玉桑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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