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姑娘”
耳边传来略带焦虑的呼唤声,江慈猛地睁眼,入眼是一片粉色账顶。
脑中似乎一瞬间划过许多画面, 江慈惊坐而起, 碧桃眼眶都红了,凑上前来“姑娘您醒了吗您看看我呀”
江慈转头看向碧桃,又从碧桃看到房中布置。
她呼吸一滞,连忙闭眼, 甩甩头,又睁眼, 一双眼瞪得老大。
这里是益州刺史府
“姑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做噩梦”江慈摇摇头, 抓住碧桃的袖子“碧桃, 今年是什么年份这里是哪里, 我多大”
碧桃被问的一愣。
姑娘何止是做噩梦,分明是要失心疯了。
“姑娘,您别吓我啊”
“快说”
碧桃红了眼, 老老实实说了。
江慈听完, 整个人都愣住。
怎、怎么会这样
她为何又回到了随父亲前往益州的日子
等等若按照现在的年岁算, 玉桑岂不是已经十五
到底是经历过一次重生经历的,
“姑娘,您去哪儿啊”
碧桃眼看江慈风风火火收拾出了门,急忙忙跟上去“姑娘您等等我”
江慈出了府, 乘马车直奔艳姝楼。
然而,等她火急火燎抵达目的地,看到眼前的场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姑娘, 您来这儿干什么啊”
江慈满脸疑惑,指了指面前的悲田坊,“碧桃,这里的艳姝楼呢”
碧桃一个头两个大,今日的姑娘太奇怪了。
“什么艳姝楼啊姑娘您在说什么呀”
同世不同事,江慈也经历过,但整个艳姝楼原地消失,变成了收纳穷人病患的悲田坊,就不是简单的不同了。
桑桑呢
难道这个她完全消失了
“你去打听打听,这里原来是不是一座青楼。”
碧桃被江慈吓到了,可江慈一吼,她只能委委屈屈去打听,出去转了一圈,带回消息“姑娘,您怎么知道这里原本有座青楼啊。”
还真有青楼
“那青楼呢怎么会变成悲田坊”
碧桃如实相告这个地方原本的确是一座青楼,叫做艳姝楼。
可是,艳姝楼在很多年前,就被朝廷端了。
“朝、朝廷”江慈觉得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碧桃点头“对呀,听说是圣子起卦占卜,找到了与命格相配的圣女,没想圣女命途多舛,竟流落于此,后来朝廷派人来将圣女接走,至此养在圣子身边,因是圣女所留之地,所以艳姝楼被拆后,原地重建了一座悲田坊。”
圣子圣女
江慈满脸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顿了顿,又命车夫回府。
刚一回府,母亲花氏便找了出来,一见到她便好气又好笑。
原因无二,江古道任期快满了,他们一家要回到京城了。
“任、任期满了”江慈算了算时间,似乎比原定时间更早。
花氏笑笑“你这孩子,怎么稀里糊涂的,你父亲协助太子治漕有功,如今要升迁回京,叫你收拾东西,你便偷懒耍滑去睡觉,现在连人影儿都没了”
太、太子治漕有功
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难不成太子又买下了桑桑
“母亲”江慈拉住花氏“你可知圣子是谁圣女又是谁”
花氏一怔“怎么问起这个了”
“哎呀你就说吧”
花氏觉得她怪怪的,可也只能耐着性子说。
这圣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人与皇后的长子稷旻,也是皇室嫡长子。
稷旻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他生来早慧,三岁读诗书,五岁论国政。
更奇的是,随着太子异常的早慧被察觉,京城里也跟着出了许多奇事,譬如底下挖出凿刻吉祥预言的大石,亦或天边异常明艳的虹桥。
就在太子随口预测出当时在利州为患的山匪藏身之处,且精准预测出泗河上游山崩,避免数百户人家罹难的事之后,其非凡之处也被发现。
这时,一直教导太子的师父刚好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那高人云游到京城,为太子起卦,结果令人惊诧不已。
太子前世乃是天界神明,奉天命下凡,为助大夏国运昌隆而来。
为了验证这一点,高人又请太子预测三月之内的事,后都一一应验。
原本这也是天命所归,谁想太子六岁那年,竟闹着要出家修道。
圣人和娘娘谁也奈何不了他。
可是太子一入道门便心志坚定,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
圣人无奈,请来高人解难,高人只道,凡事不可强求。
于是,稷旻在六岁那年退位,又指了同胞兄弟,同为嫡子的稷栩继承储君之位。
稷旻能力在前,别说是朝廷中人,就连圣人本人见他,都生了一种敬畏。
皇后怜长子在观中日子清苦,想送两个人伺候他。
原本是不抱希望,毕竟稷旻清修之心坚定,除了点名要了两个护军里的小郎君近身相伴,身边一个侍女都无。
没想,稷旻得知母亲心意,竟没有完全拒绝。
但他不要母亲送的人,而是派人前往益州一座名叫艳姝楼的花楼,抱回来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女娃娃才一岁,路还没走稳当,话更是说不清。
稷旻把她留在身边,还真说不上是谁照顾谁。
可他发了话,就没人敢反驳。
高人为其算命,结果也叫人心服口服此女命格与圣子最为相配,可护圣子一生安康。
从那以后,圣子大人的修行之路上多了一项雷打不动且最为尽心的任务带孩子。
国中本无圣女,被圣子养大后,也就有了。
为保圣女清名,皇后下令将原本的艳姝楼拆除,改建为悲田坊,原本的掌柜愿意继续经营可以留下,若想令起炉灶,州中自会为其安排。
如今,圣子孑然一身,唯在京城之外国寺之临处建观星楼,携圣女常住。
若国中逢事,则出,庇百姓安居乐业,保江山和平康泰。
江慈脑中一阵凌乱,她问“我们何时可以启程”
花氏答曰“最快也要半月之后。”
一个月后,自益州归来的车马终入京城。
这一个月里,江慈打听了许多圣子与圣女的事,也得知朝中许多事。
譬如太子稷栩十二岁参政,便提了修漕壮国一事,父亲因此受命远调益州,数年才得归。
又譬如,早些年战败的古剌国,新王刚刚登基不久,便被察觉异心,可没多久,新王便暴毙,因其败于大夏,堪比附属,在大夏的扶持下,由三皇子兰普即位成新王。
这位三皇子倒是没什么异心,可不知为何,他总爱往大夏跑,昔日三年一朝的规矩,到他这便成了岁岁来朝,每回来,必定要去观星楼外瞻仰。
有人说,古剌是听说了大夏圣子传言,都知大夏有天神保佑,这一世注定昌盛繁荣,古剌人就是有心也没胆,好奇也很自然。
回到江家,因江古道是立功归来,家中自然一片热闹。
江慈在热闹中,看到了两张陌生的小脸。
听说,是叔祖父次子江古林的一双儿女。
江古林早年叛逆离家,一去不归,后遇知心佳人,便在外成亲生子。
江古林心有抱负,带着妻儿亲踏万里山河,写出了极有价值的游记,刚好遇上太子修漕之举,他的游记被发现,当即奉召入京,立下大功。
自此,父子冰释前嫌,妻儿也归了家。
江慈愣了好久。
叔父一家,不是在外病死了吗
这一世,他们竟都好好的
是因为这个世界全然不同,和之前一样有出入,还是有人在暗中庇护他们
是圣子
江慈心绪沸腾,越发按不住要见一见圣子圣女的心。
次日,她早早起身,命人套车,要去观星楼。
马车一路出城,却在城门口被堵住。
“放肆,文尚书的车马也是你们能挤的”
江家地位不低,尽是江慈祖父江戚之名已足够令人敬畏。
江慈没有硬碰之心,只是在听到“文”字时,心头一跳,撩起车帘。
几乎是同时,同临城门的另一辆马车里,也有人掀起车帘。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
文绪一身常服,目光落在马车里的少女身上,竟愣了一下。
江慈知道,他们曾见过。
在很多年以前,他年纪还很小,便由家人带着来京城求学。
一次偶然,她帮过他。
马车里,清俊的男人眼中浮起和色,冲她点头致意,又沉声命马车慢行,让江家马车先过。
江慈眼眶发热,出声问他“阁下可是文绪,文大人”
文绪眼中光彩更甚,甚至带了笑“正是在下。”他刚应答,又问“娘子可是姓江”
江慈笑了“正是。”
通常情况下,被人精准道出姓甚名谁,多少都会有些防备,可他们竟像是寻常认识,谁也不点破,为何对方对自己这么清楚。
文绪和煦笑道“听闻江娘子刚刚随父回京,本该有诸多应酬,怎得急于出城”
江慈“我想去观星楼。”
文绪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难不成,娘子也是圣子的倾慕者”
饶是圣子携圣女入了观星楼常住,依旧不能避免京中贵女们对这位如谪仙般的男子生出诸多幻想,尤其圣子并非不近女色,他对圣女便格外不同。
大家一面幻想,一面又很羡慕嫉妒,为何自己不是那圣女
“不是。”江慈摇头“只是离京多年,听得传闻过多,慕名前去,纯粹参拜罢了。”
文绪挑起的眉落下,淡淡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巧了。”
江慈“什么。”
文绪“我正也要去观星楼请圣子入宫太子即将选妃,圣人和皇后娘娘都希望圣子能在场。”
说白了,就是帮着掌掌眼。
文绪笑了笑“若娘子不介意,你我不妨同行。”
江慈笑起来“如此,甚好。”
观星楼说是一座楼,但其实,自从圣女入住后,这座楼便慢慢延展成了山庄大小,守卫森严,常人难以入内。
在文绪的带领下,江慈顺利入内。
一进来,她便被眼前山明水秀的景色惊到了。
同一时间,脑子里响起了很久以前,玉桑在她面前说过的话。
以后,我要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有吃有喝,不受拘束,无比自在。
“怎么了”文绪察觉她异常,停下来等她。
江慈忍住泪意,摇摇头“无事,就是觉得这里真好。”
与世隔绝,清净无杂。
原本在阴谋诡计明争暗斗里游走最深的两个人,如今却是最清净的。
文绪想了想,道“圣子不喜外人,娘子可愿在此稍后,待回城时我再叫你同行回城时,你自可见到他们。”
江慈连忙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文绪带她来,已然是打破了规矩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
文绪点点头,带人走上山阶。
江慈观赏着山庄道上的景色,在一处凉亭里坐下。
忽的,草丛里传来几声异动。
江慈察觉,循声望去,只见绿油油的丛中,一抹俏粉格外显眼。
她欢快的钻出来,手里拽了一把太阳草。
她也敏锐的很,立刻抬头望向立在亭子里的人,眼中生疑,偏了偏头,却不见怕。
“你是何人”
江慈的眼泪涌了出来。
玉桑吓了一跳,她很吓人吗
“夫人且慢”冬芒原本隐在暗处,见玉桑要走过去,连忙现身挡在她身前,防备的看着江慈“你是何人,竟敢擅闯”
江慈连忙道“两位莫要误会,我是随文大人来的,文大人来接圣子圣女入宫,我我顺道来看看。”
话音刚落,一颗小脑袋从冬芒身后弹出来,脑袋的主人粲然一笑“你是文大人的未婚妻”
她似乎对文绪很熟悉,对江慈更多是好奇和新鲜。
可不是,官居尚书尚不谈婚论嫁,整日清心寡欲和太子还有圣子讨论国事的男人,忽然带了个女子来,自然引人注意。
江慈被她问的脸一热,低声道“还不是。”
玉桑眸子一亮,抓着太阳草跑过来“还不是,那就是迟早都是”
“夫人”冬芒好气又好笑,她怎么就从来不知道防人呢
之前都有多少贵女跑来试图沾染圣子
玉桑将江慈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娘子瞧着亲切,样貌也好,文大人真有眼光。”
江慈稳住自己,平声道“圣女谬赞”
“我叫玉桑,你唤我名字就好。”她双眸清澈灵动,看了看山阶方向“文大人进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等着”
江慈道“我不请自来,在此等候为佳。”
玉桑却笑“你们真奇怪,旻郎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么一个个都这般谨慎小心。来者是客,来,我带你上去坐坐,好歹吃些茶用些点心”
她刚要碰到江慈,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山阶方向传来“你在这做什么”
江慈和玉桑同时望去,只见山阶走道处,一身白袍的稷旻负手而立,纱冠束发,宽衣博带,竟真有几分出尘绝逸的世外高人之态。
一见到他,粉俏的少女便再看不见别人了。
她笑容骤然放大,抓着手里的太阳草扑棱棱朝他跑过去。
稷旻脸上亦是温和的笑,伸出一只手轻轻拥住她。
“我来测气候呀。”她扬了扬手里的太阳草,又回头看还在亭中的江慈,神神秘秘的凑到稷旻耳边嘀嘀咕咕。
男人眼中皆是宠溺的笑,可这份笑,在场之人无一敢正视,就连文绪都眉眼轻垂,只有玉桑直直望去,尽收眼中,也回馈同样灿烂的笑。
“文大人好事将近,怎么也不告知一声”
稷旻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挑开,文绪一愣,亭中的江慈更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玉桑却急忙忙抱住他胳膊,挤眉弄眼的暗示还没有说开大抵正在暧昧吧
稷旻挑挑眉,两人之间进行着只有对方懂的暗语原来是这样,我不会多嘴了吧
玉桑拱拱鼻子,恶狠狠地你闭嘴吧
稷旻眨眨眼遵命。
他再不提这个,转而道“还请文大人与这位娘子稍后,我带桑桑回去收拾一番再启程。”
文绪是来请他入宫的,玉桑自然要同行,谁知派人去找,才知娘子又不见了。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也知道是满山野去了,而且还有冬芒近身保护,周围更有暗卫,不会出事。
但他还是来找了。
片刻不见,便难心安。
嘱咐好文绪后,稷旻牵着玉桑拾级而上,江慈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的背影,见他们边走边说。
“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撅撅嘴,“那个天文历法,星宫星位太难啦,民间也有很多测天气的法子呀”
说到这,她扬起手里的太阳草“这个也可以”
“哦”男人轻笑“怎么个可以法”
行至一半的两人竟停了下来,宛若谪仙的男人耐心温柔的听从少女指挥,与她合力扯开一根太阳草。
草根茎分裂不断,合围成圈,便是晴天。
少女欢呼一声“看,与你观星测得的分毫不差明日是晴天”
男人轻笑连连,拿过她手里的一把草,仔细握着,另一只手牵住她,继续蹬阶“嗯,真是厉害呢。”
江慈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呼喊声又在耳边响起
“阿慈阿慈”
江慈倏地睁眼,入眼竟又是床帐。
只是,这顶床帐不是益州刺史府房间那个,也不是京城江家的闺房里的。
文绪侧身支着身子,眉头紧皱,一边轻轻摇她,一边呼喊。
江慈缓缓睁眼,看到了丈夫。
“夫君”
文绪松了一口气“你真是吓死我了,竟叫不醒你。”
江慈揉揉眼“我怎么了”
文绪看她一眼,伸手抚了抚搭在她脸上的碎发“你发梦了。梦里呢喃低语,一句话都听不清,叫你也叫不醒。”
江慈怔了怔,“是啊,我发梦了。”
文绪见她醒来,索性将她扶起来,然后起身帮她找衣服“梦见什么了”
江慈看到他拿来的礼服,这才想起来,今日誉王府摆周岁酒,他们都要赴宴。
江慈没说话,起身穿衣梳洗。
文绪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问,把自己收拾好后,还帮她描了眉。
两人抵达誉王府时,马车一路从誉王府门口听到了街口。
来庆贺的人实在太多了,王妃一胎龙凤双生,放在长安城也是少有的喜事。
江慈来后,便由下人迎着去了后院。
彼时,后院已围了诸多女眷,又以太子妃朱氏与江薇最为亲近玉桑,一人抱了一个在逗弄。
“姐姐。”玉桑远远瞧见江慈,冲她扬笑,连连相邀。
这一瞬间,江慈不由得将她的神情与梦境少女的笑容叠在一起。
是一样的美满啊。
誉王府的周岁酒办的极为热闹。
誉王一身华服,含笑拥着王妃,任由嬷嬷将两个孩子放在红绸软垫上,让他们去抓面前摆着的东西。
按照惯例,摆的都是金银玉印,文房四宝等有象征意义,可没想,两个娃娃扑腾半天,什么都没选,两人小脑袋一扭,竞对太子妃身边的内侍手中的浮尘由为青睐,吭哧吭哧要去抓。
太子妃吓了一跳,内侍更是抖着手把浮尘往身后藏。
下一刻,满堂大笑,稷旻和玉桑似乎并不将这当做定终生的象征,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尽是看自己儿子女儿笑话的乐趣。
江慈想起梦中种种,也轻笑出声。
这孩子,定是亲生的无疑了
她目光流转,落在了玉桑和稷旻身上。
她想,哪怕睁眼时,眼前再度时移世易,也不怕了吧。
恩怨消散,各归其位,从何时何地睁眼,都得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桑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历时五个多月,全靠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