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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添一把火
    外室, 即为男人已有正妻养在外宅的女人,没有大运朝律法保障,说白了, 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妾。



    盛京世家子到年纪纳妾之人不在少数, 当然这也与家风有关。



    正经的书香门第或行事讲究的人家,男子年四十无子,方可迎妾进门,传宗接代。



    池家世出武将,武将常年在外为国尽忠,对妻子难免存有亏欠。



    三百年来池家子嗣只娶妻, 不纳妾,京里独一份。家规如此, 是以爹爹娶亲时, 多少家贵女哭碎心肠。



    池蘅自幼耳濡目染,瞧不上三妻四妾的公子哥, 不说她是女子,便是男子,她也只愿得一知心人相守白头。



    眼下听到最敬重的清和姐姐拿此话来揶揄, 她急声道“盛京哪户人家撑破了胆子敢要姐姐为妾”



    话脱口而出,直直对上沈清和清澈包容的眼睛, 一时愣住。



    回想自己先前所言, 什么有得是银子为姐姐买地皮置家业,这不正是那些世家子哄女人玩得那一套么



    姐姐乃镇国将军府嫡女, 出身尊贵,哪是缺银子花的主儿



    她口不择言,当下懊悔,脸从清和颈窝移开, 身子站得笔直。



    池蘅声线软了下来“姐姐一语,真是折煞我了。”



    “阿池。”



    清和手搭在小将军精瘦平坦的腰间,漫不经心地摩挲。



    指腹划过腰侧,她道“阿池乃将军府池三公子,这般待我,不怕未来的池三夫人吃醋”



    “池、池三夫人”被她摩挲地痒,池蘅按住她放在腰侧不安分的手,一脸茫然“什么池三夫人,我根本没打算娶妻,也没想过要娶妻。”



    她是女子,还是女扮男装,未经刻骨情爱,亦无心仪之人,哪会甘冒风险娶一妻子放在家中



    再者她的婚事自有爹娘为她筹谋,她年岁轻,远不到操心此事的时候。



    “不娶妻”



    “不娶。”



    清和失笑,收回被她按住的掌心“你不准我嫁人,自己也不娶妻,偏置外宅养我。阿池,外人知道,该如何议论你我”



    “这”



    她一番话问得池蘅哑口无言。



    房间落针可闻,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四四方方的花窗大咧咧敞开,如画框装裱暗沉沉的夜色。



    不早了。



    意识到还留在姐姐闺房,池蘅神情困顿“是我失言,清和姐姐,我先回去了。”



    木门打开,她垂头走出去,脊背挺直瘦削,脚步沉沉,背影没来由戳中清和心尖柔软的那一寸



    她忍了忍,忍着没出声喊她。



    夏日的晚风拂过脸颊留着白日淡淡的余温,驻足看了许久,池蘅始终没回头。



    一向阳光明灿的小太阳倏然萎靡不振,心疼之余,沈清和从她沉重的步伐里看到冒着尖的希望。



    如春日破土而出的春笋,笋芽青嫩,蕴含鲜活生机。



    她眸色幽深,眼波几经翻涌,卷起千重雪。



    这是个机会。



    回房,池蘅怔怔坐在床沿,脑子混乱。



    一时是在大柳书屋翻开过的图卷,一时是一对夫妇结伴而出,结伴而回的画面。



    会有人陪婉婉看日出日落,与她朝夕相对。



    夫妻行房,比她们在药谷暗室相处的一幕还要亲密坦然。



    会有骨血从婉婉身体孕育而出,她会为了诞下子嗣,拼尽全力。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冷汗再次从池蘅指缝冒出,铺天盖地的惶然如风浪将她拍倒床榻。



    怎么办



    她仰头,双目无神地看向虚空。



    怎么办



    三日训诲一过,村子开始准备办喜事。



    喜气洋洋的氛围里,池蘅面上笑着,心里并不畅快。



    这些日子她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不是梦见婉婉嫁人,就是梦见她死于难产,下葬前,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梦境过于恐怖,是池蘅不能接受的。



    她勉强打起精神不教人看出端倪,短短几日,心事藏得比积淤河底的泥沙还要深。



    村里办喜宴讲究的是热闹,越热闹,喜气越足。



    小村落所有人赶在这日来参加新人的婚宴,清和与池蘅换了一身素淡衣衫前来,省得抢了新人的光芒。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成为众人的焦点。



    姑娘家村民们不方便调侃,可就苦了混在男人堆的池蘅。



    她打起精神应对,言语不露破绽。



    人多了,小孩子在院里跑来跑去,一个不经意跌倒在清和脚下,栽倒了也不哭,睁着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瞅着眼前漂亮的大姐姐,清和唇畔噙笑,弯腰将人扶起。



    她认识这孩子,小名芽儿,是个极其乖巧的女娃,五岁大,身量比同龄人矮,圆溜溜的大眼睛,脸颊两边小梨涡,看起来很讨喜。



    “谢谢沈姐姐。”



    奶声奶气的。



    清和摸摸她的小脑袋“去玩罢。”



    芽儿害羞地看她两眼,腼腆跑开,想来栽的那一跤没甚大碍。



    从头到尾围观一大一小互动的池蘅心里忽然敞亮两分,清澈的眼眸晕开点点笑意。



    笑意爬上眉梢,冷不防想起姐姐有朝一日也会脱去少女的形态为人娘亲,心里猛地一沉。



    木大郎和她同坐一桌,开口前酝酿好措辞,低声问道“池小兄弟和沈姑娘的婚事何时办呢要我说,你们留在小村落,过几年我阿爹阿娘为你们操持婚事,这里安全,总好过外面人心叵测。”



    小村落的人抗拒村外的危险,便是出趟城,都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外面的人,心坏,没有他们实诚,起初有人耐不住寂寞往外跑,结果出村不是被骗,就是被人坑害。



    久而久之,他们觉得窝在村里也挺好。



    毕竟外面那些人,和他们的活法大不相同。



    他们村男子一生只能迎娶一位妻子,爱之如命。女子一生也只能嫁一个男人,忠贞不二。



    没有乱七八糟的三妻四妾,更没有男人厚着脸皮去养不干不净的女人。



    活法不同,去了外面不好适应,还被讥讽。



    在木大郎看来,池小兄弟和沈姑娘来到此处,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村里人也很欢迎他们在此定居。



    他期待地看着池蘅,最后提议被婉拒,准备的话咽回去,没再多言。



    相逢即是有缘,在有缘的时间内珍惜这段缘,世人大多能做的唯有如此。他也看出来了,池小兄弟有心事。



    喜宴结束,池蘅与清和携手归家,夕阳拉长她们的影,影子落在清和眼里也显得登对。



    “姐姐,我想离开这了。”



    烛芯啪地爆出细碎星火,打破内室的沉寂。



    池蘅端坐桌前,修长的指节不停掀动茶碗上面的盖子,用来掩饰并不平静的心。



    闻言,清和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瞧她“怎么想走了,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此地甚好。”



    民风民俗池蘅都很喜欢,在她看,若小村落是不为玷污的桃源净土,那么盛京便是切切实实熙熙攘攘的名利场。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或许是太好了,不适合她久留。



    最重要的是,留在这看着村里年轻男女整日恩恩爱爱,她心里别扭。



    白日经过大柳书屋时别扭,喜宴上见到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时也别扭,看到一向热情的木大娘的那张脸,她更是心有余悸。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知何时成了她心底扎着的一根刺。



    等意识到,刺已经深入血肉。



    她不愿婉婉嫁人。



    “可好姐姐。”



    清和莞尔,满眼宠溺“都听你的。”



    此事敲定,池蘅小脸绽开灿烂的笑颜“姐姐,我去收拾。”



    她扭头就走,脚步都轻快许多。



    沈清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来三日训诲,阿池总算意识到一些东西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好要在小村落多留一些日子,结果最先萌生离去之意的还是俊俏的池小将军。



    天明,清和照例带着钓鱼的器具前往河边,想在临走前吃顿新鲜味美的红烧鱼。



    送她出门,池蘅在家中小菜园忙碌,捡着长成的夏秋萝卜从地里刨出,绿色的枝叶,粉红的皮,切丝浇油后可以凉拌着吃。



    寻常挖萝卜根本不费多少力道,几乎轻轻上提,拔出萝卜带出泥,简单方便。



    这次不知是她思绪太杂还是怎的,手上攥着青绿茎叶,一个不慎茎叶断折,小将军直接摔蹲在菜地。



    河边。



    钓鱼讲究心静,清和心静如止水,闭眼坐在那等鱼儿上钩。



    前后钓了几条都不算肥,她不忍拿没长成的鱼儿果腹,遂放生。



    鱼儿重新入水,冲她吐了一串泡泡。



    她轻阖眼皮,静待肥鱼咬钩,心里想着如何再往小将军心尖添一把火。



    机会难得,追妻不易,她前后设想三四五六个不同版本,皆一般般,算不上水到渠成的完美安排。



    若拐带阿池出京是破釜沉舟,扮作未婚夫妻是预先试探,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应是先下手为强。



    阿池不想娶妻,不娶妻怎能成



    首先要做的,便是断了她不娶妻的念



    少女眸子倒映水光,衬着苍穹罩下的明光山色,仿若跌入尘俗的世外仙姝。



    小村落崇尚自然,怕污染水源,浣洗衣物并不在河边。



    若是来此,多是来钓鱼。



    织娘领着孩子在清和不远处坐定,五岁的芽儿怀里抱着一只猫崽跟在大人身侧。



    双方互不打扰,四围静悄悄,天还早,来这的人寥寥。



    等了将近一刻钟,胆大的鱼儿咬钩,清和睁开眼,果断收线,钓上来的是只活蹦乱跳足有四斤重的肥鱼。



    肥鱼被扔进鱼篓,便听前方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响起的是织娘慌乱的声音“芽儿”



    “娘、娘救救我”



    织娘是北方人,还是个寡妇,日常在村子走到哪都喜欢带着女儿。



    眼睁睁看着女儿为逗猫儿脚下一滑栽进河里,她急得团团转,想借用鱼竿把人带上来,奈何芽儿人小,力气不足,栽进水的短短几息喉咙呛进水。



    “芽儿,芽儿”



    织娘急得两眼发红,她不会水,典型的旱鸭子,心急之下扔了鱼竿想下水捞回女儿,余光瞥见沈姑娘朝她走来。



    许是这位年岁不大的少女看起来给人一种格外稳重靠得住的感觉,她脑子轰得劈开短暂清明,双膝发软朝人跪下“沈姑娘,沈姑娘救救我女儿救救我的芽儿”



    “娘、娘”



    说时迟那时快,沈清和甚至不等织娘双膝触地,身子已经跃入河水。



    水花溅开,她想明白了,这就是那最后一把火。



    池蘅心神不宁地等在家中,等不及跑到门口守着。



    按理说,婉婉这时候该回来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关头,木大娘匆匆朝她跑来“池小公子,沈姑娘落水了”



    不好的预感成真,池蘅白着脸当即拔腿往小村落唯一的一条清水河跑去。



    “池小公子池小公子等等我,没事的,沈姑娘没大碍的”



    木大娘在身后追,哪里追得上踏起轻功的池蘅



    池蘅赶到时被妇人压抑的哭声哭得提心吊胆,她急着辨明情况,人群为她让开一条路,也好让池小公子看清自己英勇救人的未婚妻。



    沈清和一身是水,肩上披着好心妇人送上的深色布衣,严严实实遮掩窈窕的曲线。



    她眉目被水洗过,透着一身寒凉,整个人冷静地如同一块冰,一捧雪,硬生生压下场上的混乱。



    见到她的第一眼,池蘅提起的心慢慢放回肚子,看她发丝披肩,发梢滴落的水珠泅湿肩膀、衣襟,忍着没上前。



    女儿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那,织娘眼里不停淌泪,不错眼地看着沈姑娘施救。



    接连几口水吐出来,芽儿慢慢醒转,织娘哭着扑上去,母女俩抱着相拥而泣,沈清和歪头低咳两声,白皙的小脸显出令人心疼的病色。



    芽儿救了回来,池蘅不再关心,上前几步揽住姑娘的腰,一声不吭抱回家。



    到家,清和裹着锦被看池蘅忙前忙后。



    热水烧好倒进浴桶,屋子上空飘着白雾,池蘅回眸欲言又止。



    姐姐此举是在救人,试问芽儿那么小,谁能忍心见死不救



    可婉婉身子病弱,陈年的寒毒解了一半还有一半根深在五脏六腑,若再复发,怎生是好



    她喉咙发堵,声音听不出情绪“姐姐沐浴罢,我出去守着。”



    她大步迈出去,门掩好,人坐在外面的石阶。



    落水的滋味不好受,冷意上涌,清和解开衣衫迈入半人高的浴桶。



    温热的水流浸润生寒的肌肤,她激得打了寒颤,想着阿池出门前望向她的神情,不禁一笑。



    追妻路上,徐徐图之,步步都埋着沈清和的小心筹谋。



    机会摆在面前,哪怕要她涉水,也在所不惜。



    她快要成了。



    姜神医留下的药丸还有几颗,服下一颗,体内暴躁的寒气渐渐平和。



    “姐姐”担心她在里面睡着,池蘅在外面喊道。



    门从里面打开,换了身新衣的清和脸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她开门见山“阿池,我们早点启程罢。”



    本来不出这档子事,用过早食她们已经离开小村落。池蘅担心她身染风寒,转念一想,若身子真的不好,还是去城里更方便。



    不多时,木大娘和一众妇人前来探望。



    织娘混在人群当中,感激之情无法言表,不顾恩人推辞,跪地磕了一个响头,芽儿有样学样,这会还虚弱,嘴里念叨“谢过沈姐姐救命之恩”。



    清和救人存有自己的私心,瞧芽儿乖巧,爱怜地为这孩子诊脉,手写药方,遣人去抓药。



    池蘅到底不放心她的身子,主动接过熬药的差事,熬了两份,一份给芽儿,另一份,亲眼瞧着清和喝下才算宽心。



    她们要走,走前还救下村子的女娃,村民们感激不舍地前来送行,送到村口,已是正午时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池蘅搀扶清和坐上马车,与村长一家道过别,又笑吟吟与其他村民说过几句话,挥动马鞭,马蹄哒哒地离开小村落。



    木大郎叹息一声“沈姑娘身子不大好,这样走真能行吗”



    木玖儿神往地看着那辆马车,摇摇头,掐断痴念。



    出了小村落,经过匪山,一路太平无事。



    九月初,天渐渐褪去燥热,风吹过耳边发丝,能感受到些许清凉。



    “姐姐,你真是吓到我了。”



    隔着一道帘子,清和柔声道“再凶险的事都经过,哪能轻易折在这上头”



    “婉婉,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阿池,我晓得了。”



    池蘅回头,声音存了三分委屈“婉婉,你嫌我啰嗦。”



    “我哪敢。”



    少女音色微哑,料想是今日下水救人的缘故。



    刚进入九月,河水再怎么说都泛凉,何况婉婉身中寒毒,身子骨差。



    担忧心起,池蘅驾车的速度慢慢加快。



    车厢内,少女眼尾倦然,腿部盖着轻软御寒的毯子,头一歪,趴在几案昏昏睡倒,醒来,身在客栈厢房。



    自幼学医,清和对自己病身的情况了如指掌,她眉心微拧最迟,便在深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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