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万物复苏,风绵绵柔柔吹过护城河岸,杨柳婀娜, 鲜芽生发。
帝都一晃褪去冬日的银装素裹, 点缀薄薄一层嫩绿。
三月好时节, 皇恩浩荡。
陛下金口玉言派遣御医为三品以上大臣及其家眷诊平安脉, 时人以此为荣, 感恩戴德高呼陛下圣明、体恤臣子。
马车停在柱国大将军府门口, 车帘掀开, 清和搭着小将军手臂迈入府门。
池家上下气氛没有想象的紧张, 见到女儿归来,池夫人朝她点头,池蘅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 问“阿娘,您身体可好”
御医登门最先为池大将军、池夫人诊脉, 得出的脉象极好,身子康健,心无挂虑, 以他们的年纪来讲身体好得令人羡慕。
当女儿的关心娘亲,池夫人感叹没白疼她,但见她的阿蘅眼神澄净一脸孺慕, 望着她的时候还像儿时那般乖巧讨喜, 登时心悦“好好好, 御医都直夸娘身骨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池蘅跟着腼腆笑也是,爹娘这把年纪恩爱起来还龙精虎猛不分昼夜,实在没甚好操心的。
清和好奇地睁着眸子细瞧,心生艳羡, 她这婆母风姿绰约,早年没少跟着大将军行军打仗,风吹日晒都无损风华,年近四十,体态略显丰腴,一颦一笑是另外一种美,美得更贴近凡尘。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提得起双刀,横刀立马亦无惧风沙疆场。
这就是池夫人。
和姨母、大师伯冷傲的高人气韵不同。
池夫人的美,好比烟火人家随着炊烟徐徐飘出的软稠米香。
同为女子,哪怕她来看都得承认婆母是货真价实的美人。
美人配英雄,才生得出阿池这样好的骨相英姿。
池蘅和娘亲挤眉弄眼,稍顷看够了方肯轻扯未婚妻衣袖“婉婉,阿娘好看吗”
“”
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对这个儿媳满意的不得了。
上了年岁的人更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尤其情真意切不自觉用眼神流露出的欣赏赞叹。
被她二人联合起来打趣,清和耳尖微红,嗔瞪小将军,池蘅被她瞪得心口热乎乎的,还未来得及调侃,两位兄长与提着药箱的御医一前一后跨门而出。
“这位便是池三公子罢”容越抚须笑道“那站在池三公子身边貌若姑射的姑娘,想必就是沈大姑娘老夫姓容,奉陛下恩旨前来为池沈两府诊平安脉,三公子,沈姑娘,请。”
为首的御医笑眯眯的,面容白净,生得慈眉善目。
清和挽着池蘅的手款款而行,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忐忑,担心阿池的身份泄露,担心来人不止是御医那么简单。
几步路的功夫,她想陛下这是生疑了。
小拇指被轻捏两下,她歪头,猝不及防撞进池蘅含笑的眼眸。
她倒是丁点都不怕。
清和弯唇事已至此,唯有相信大师伯的能耐。
内室站满人。
容御医神情淡淡,有意瞥过池大将军的面容,见他气势如渊,稳如泰山,对接下来的诊脉提起十二分谨慎。
“一起来罢。”他道。
池蘅与清和默契地坐在方桌对面,丫鬟备好雪白丝帛盖在未来三少夫人柔嫩的皓腕,池英、池艾避嫌不去看,目光殷切地落在幼弟脑瓜顶。
婉婉有她却没有,池蘅眉心一拧“本公子的呢”
丫鬟被她问得哑然,红着脸将另一条丝帛献上。
盖好细白的手腕,小将军心满意足“诊罢。”
容御医嘴角一抽。
他刚从山上下来,山上的人哪个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到了此地却要受乳臭未干的小儿平白嫌弃。
他右眼皮不住乱跳,沉下心来,端然就坐。
竟是双手同诊。
沐阳城,姜煋闲散地躺在山巅,青山绿水,清风吹拂,躺在青草地,末了她抬手遮住春光,微眯眼,一言不发盯着手心错乱的掌纹。
十五年前她堵上性命为阿蘅遮掩天机逆转阴阳,若是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就真给老祖宗丢人了。
啧。
天真。
姜神医唇边染了讥笑龙门那些人一如既往的天真,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欺师灭祖的那笔账她早晚要和他们清算
“还没诊出来吗”池蘅认认真真扮演日常犯浑的二世祖,瞧着老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越看越碍眼,倏尔脑袋探过去“老伯伯,我不会是有什么大病罢”
老伯伯
容越年四十,卸下这副伪装还是不服老的壮年人,他轻呵“急什么”
才多会
他心下不安,修道三十三载,他在龙山以断阴阳闻名遐迩,他辈分虚高,敬重他的人不少。
和引以为傲的医术比起来,断阴阳的能耐在一众师兄弟里显得颇为鸡肋,此次奉命前来护卫陛下,没想到正巧有用武之地。
只是在最擅长的领域碰壁,滋味委实不好受。
“男尺恒虚,女尺恒弱”,此子脉象怎么切都是男子,比起他来,沈家姑娘身中寒毒更为棘手。
容越额头冒汗,左右手交错分别搭在两人腕间,一心二用,心尖直接添了两份愁。
陛下怀疑池蘅是女子,这才有今日的诊平安脉。
两府势大,哪怕是皇室也不能行差踏错。
找不到证据,无法证实池家犯下欺君之罪,想整治池家便是师出无名。
越想,容越眉心拧得越紧,心浮气躁。
“哎做什么”池蘅捂住搭在腕间的丝帛,眼神古怪“有人尚能悬丝诊脉,你隔着块帛巾就不行了,老伯伯,你不会是庸医罢”
清和被她欠揍的口吻逗笑,夫唱妇随“御医可诊出什么了我这身子”她掩唇咳嗽两声“我这可有得救”
容越被她二人挤兑地老脸涨红“这”
他吞吞吐吐“这”
“这什么这说啊我儿到底怎么了”
池大将军三声吼,震得御医耳朵嗡嗡的。
他断阴阳断来断去,断的都是池三公子为男儿,慌忙从袖口摸出帕子擦拭冷汗“三公子身强体健,气血旺盛,至于沈姑娘”
他不敢直说寒毒,寒毒也得有药可解才行,这毒他解不了。
顶着满屋子眼睛,他艰难道“体寒虚弱,根基不稳,稍后老夫开几副药调理”
池蘅笑着起身“那就是没我们的事了”
容越藏在广袖的手捏指掐算,算了几遭,得出的是池家幼子运道较常人稍微好些,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至于成为陛下的妨碍。
只是算一算他的命格运势,上一位龙卫究竟怎么算吐血的,还为此赔上性命
他来时踌躇满志,走时强颜欢笑,满肚子不解。
池衍亲自将人送出门,经此一事,对姜煋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池英、池艾不知幼弟为女郎,是以感受不到池蘅长舒一口气的痛快。
池小将军眯缝眼,一脸高深莫测,笑起来慈眉善目“婉婉婉婉,你快看,我这样子像谁”
清和扭头,一怔之后笑趴在桌子。
池夫人也笑自家女儿促狭她这样子,分明在学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容御医。
“还以为什么厉害人物,就这”
“就这”池大将军一巴掌拍在女儿肩膀“太得意了,收敛点”
池英池艾听不懂爹和阿蘅在打什么哑谜,面上保持得体的微笑。
挨了打池蘅不肯坐在他身边,跑去找清和说小话,两人头碰头谈论那位容御医。
池衍杵在那干瞪眼就这就这已经是姜道长压上命轨与天争来的便利
否则哪会这么容易欺瞒世人
天机未显,那是有人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阿蘅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尚在母腹那日起,有多少人为她平安顺遂保驾护航。
“他还说你体寒虚弱,笑死个人,这是哪来的庸医我瞧他明明诊出寒毒却不敢说,可见这庸医怂是怂了些,医术确实有点厉害”
她前后矛盾,清和笑道“那这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池蘅沉吟片刻,认真道“厉害,可远没大师伯厉害。”
厉害的容御医回到皇宫如实相告,得知结果与自己想的完全违背,赵潜疑心顿起“道长所言为实”
容越在池家受尽屈辱,来到天子面前反而理直气壮“陛下不信贫道,不如再请人来。”
一个不慎差点得罪他,赵潜压下不满“道长哪里话朕绝无此意。”
御书房,文弱的陛下凝眉细思“池蘅是男子”
他仰头自说自话“朕如今不仅要防女子,还要提防疑似女扮男装的男子”
疑心生暗鬼,他现下看谁都不可信,眸子转动“若能扒开他们的衣服看看就好了,可惜”
“这有何可惜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陛下此时忌惮两府不宜用强,假以时日收拢人心,掌控生杀大权,介时想做什么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依贫道看,沈家嫡女寒毒深入内脏没几年好活,人死了,姻亲变阴亲,好好运作一番脏水完全可以泼给池家小子。”
赵潜没成想龙门的道长心也是黑的,抚掌大笑“道长言之有理。”
金丝雀里的鸟儿分外老实,他想当众扒衣服不可行,哪怕贵为帝王也不能不顾分寸羞辱重臣之子,真若做了,便是主动给池家递谋反的把柄。
不能强来,那以色诱之呢
不弄清池蘅是男是女,他觉都睡不踏实
“来人,速速去请贵妃”
一连七日,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府中家眷皆诊脉完毕,还真被容御医诊出几桩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后院秘事。
春雨贵如油,池蘅舍了小厮撑来的油纸伞,小跑着钻进绣春别苑,她怀里抱着油纸包,发丝沾染细密雨珠,进门叫喊“婉婉,如归楼的醉香”
话卡在喉咙被她咽回去,小将军身处未婚妻闺房,一眼看到斜倚小榻安然熟睡的沈姑娘,心神一颤,轻手轻脚挪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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