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在猫科动物界,雄性往往比雌性更加平易近人。
当然,这不是指他们毫无攻击性。在争夺资源、捍卫领地、驱逐外来侵略者时,合格的雄性从不会掉链子。
可一旦不需要处理竞争和冲突,他们就会变得相当无害。
至少是相较于异性同类们的无害。
大概天生就明白性别注定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母亲、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雌性猫科动物大多早熟,性格也更偏向独立高冷,若非年纪尚小或正面对着熟悉的亲属,她们绝不轻易撒娇。
雄性就不一样了。
习惯独居的个体暂且不考虑,就拿会三两成群搭伙过日子的雄狮和公猎豹来说,哪怕他们的外表看上去再凶悍,吃饱喝足后也免不了跟伙伴们滚到一块、像幼崽一样毫无顾虑地玩耍打闹一番。
可以说,要论谁更擅长用肢体语言表达亲昵简称发嗲在业务纯熟的雄性面前,雌性们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乔安娜第无数次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久别重逢后的十多分钟里,辛巴始终坚定不移地黏在她旁边,大脑袋反反复复蹭着她颈侧,呼噜打得震天响。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他可能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明心意,总是没长骨头似的往她身上倒,恨不得化作一滩水融进她的皮毛里。
考虑到辛巴如今直逼两百公斤的吨位,这份爱着实太过沉重,乔安娜的小身板承受不住,只能不住向旁闪躲。
母子俩一个追一个逃,相比起交流感情,倒更像是在干仗了。
又过了好一会,辛巴才终于在乔安娜的喝止和毫不留情的连环巴掌下找回了些许冷静。
他不顾被压得东倒西歪的鬃毛,琥珀色的眼瞳依恋而不舍地望着乔安娜,用上了幼崽时代的语气,软绵绵地倾诉“妈咪,我好想你。”
猛汉撒娇,尤为致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了老母亲滤镜,乔安娜居然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可爱的影子来。
她心里一阵酸软,回蹭着辛巴的脸颊,温柔地回应“我也很想你。”
总算找回正确交流姿势的一对养母子正互换着近况,突然被一道有些焦躁的响鼻声打断了。
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可能是怕引起误会,没再继续往乔安娜身后走,只停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定定地盯住乔安娜背后的草丛,重心压低,浑身紧绷,鼻梁微微皱起,鼻翼翕动,仔细搜罗着空气中的气味分子。
这是很明确的肢体语言他发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这让辛巴也跟着警觉起来,如临大敌般竖起耳朵,身子一横,把乔安娜挤到身后。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乔安娜一次又一次本能地为了孩子们做出这种保护性的姿态。而如今,曾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幼崽也成长到了能够反过来保护她的地步。
乔安娜有些感慨,又有些感动。
动容之余,她也没忘了草丛里躲着的不是什么未知威胁,而是她领来的拖油瓶噢,抱歉,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应该叫纳尔森博士。
以人类脆弱的身躯,绝对受不住两只即将成年的雄狮的探查,纳尔森明白这点,因此不等莱恩和辛巴主动出击,他就自觉地从藏身的草丛里站了起来。
他面朝着几只大猫,以不会产生惊吓的幅度缓慢展开双臂,尽力让自己显得没有威胁也不那么好欺负。但长时间培养的默契让乔安娜明白,他其实离当场吓跪只差一步了。
莱恩和辛巴刚刚饱餐一顿,又从纳尔森主动现身的举动中看出他并无敌意,戒备立时消散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好奇心。
莱恩生性谨慎,再感兴趣也不会贸然冒险。他收回正要迈出的前爪,甩了甩尾巴,望着纳尔森一阵猛瞧,试图靠意念判断出对方的具体身份和目的。
辛巴则没那么多顾虑,从小到大他都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者,遇到什么新奇的事物都想亲自一探究竟,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一边观察纳尔森,一边试探着靠了过去。
乔安娜都要庆幸自己排除万难离开据点出来找孩子们的先见之明了她不止一次耳提面命叮嘱辛巴要远离陌生的人类和未知的陷阱,辛巴倒好,碰见个人就不管不顾往上贴,把她的话全当做耳旁风。
这回碰见的陌生人是纳尔森,没有大碍,万一下回遇上了盗猎者呢
乔安娜阴沉着脸跟上辛巴,训斥和呵责蓄势待发,还未开口,就被辛巴的问话打断了“这是弟弟吗他都长得这么大了”
乔安娜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辛巴说了什么,而辛巴已经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自顾自地打起了熟稔的小呼噜,歪着脑袋去蹭一动都不敢动的纳尔森“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
要问辛巴为什么会把纳尔森认成丹,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气味。纳尔森常年跟乔安娜同行,一起坐车爬坡钻草丛,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乔安娜的味道,落到习惯用气味融合程度区分关系亲疏的动物的鼻子里,他们俩就相当于一家人。
有人可能会奇怪难道不需要参考一下样貌吗不论是长相还是年纪,纳尔森和丹都不是同一个人吧
事实上,就跟绝大多数人类无法通过斑纹区分出同种类的动物个体一样,在动物们眼里,人类也都长得一模一样。至于年龄差距,辛巴只花了三年就从三十斤的小不点长成了三百斤的大块头,以狮子的标准来看,人类一夜间从婴儿长大成人都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了。
好歹当了这么久的花豹,乔安娜很快想通了原因,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
但不管怎么说,认错人总归比不认人好多了,至少她不用太担心傻儿子会糊里糊涂白送掉自己的小命。
“你认错了,辛巴,这不是丹。”乔安娜制止了辛巴,及时解救了被陌生雄狮莫名其妙的亲昵折腾得既懵逼又惊恐的纳尔森。
辛巴显然有些迷惑,又打量了纳尔森两圈,仔细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提出自认为非常合理的一个新猜测“那他是新的弟弟”
乔安娜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曾在纳尔森的日志记录里听纳尔森说要试着模仿丹喊她“妈咪”
她被糟糕的联想冷得一个激灵,后颈的毛都竖起来了,忙不迭反驳“别瞎猜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要把丹送走吗是他收养了丹。”
她又回答了一连串诸如“那弟弟为什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学校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辛巴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听她说丹过得很好,也就释然了。
乔安娜心里还记挂着女儿艾玛和两个小外孙,再三嘱咐辛巴这段时间要提高警惕性后,便提出了告辞。
出乎她意料,辛巴竟然没有闹着要跟她走。
“我跟莱恩计划好了,下个旱季,我们要去河对岸碰碰机会。”辛巴逆着风抖开鬃毛,昂首望向西边的大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说,河对岸有成群的猎物,和成群的漂亮妹子”
乔安娜心说那可不是么,河对岸的平原狮群毕竟是个能够狩猎河马的庞大家族呢,堪称美狮如云,佳丽三千。
可惜,她没记错的话,那狮群不仅母狮多,还有足足四只壮年雄狮。
没事儿梦想还是要有的嘛
话说回来,辛巴终于也长到会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啊,她之前还觉得等艾玛生了二胎乃至三胎,辛巴说不定仍是个满脑子只知道吃和睡的单身汉。虽说草原上孤独终老的雄狮不在少数,但自家的孩子自己疼,她总归还是盼着辛巴能跟同名的童话主角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大狮王的。
想到这,花豹妈妈欣慰而期盼地看了看难得省心的儿子,刚想长吁短叹一番“养儿不易且行且珍惜”,就见辛巴眯起眼睛,憧憬而陶醉地舔着嘴角,感慨道“一大群猎物啊每天都可以吃得很饱太棒了”
乔安娜“”她收回之前的话,这傻小子没救了。
挥别辛巴和莱恩,乔安娜跟着纳尔森在车边扎营过了一夜,在第二天清晨时赶到了艾玛的领地。
艾玛的孩子们、艾伦和艾尔两兄弟已经一岁多了,即将离开母亲迈入独立生活,艾玛这些日子正在加紧训练他们的生存能力,一家三口不再总停留在一处,而是随着猎物的迁移在领地内四处游牧。
好在艾玛沿袭了乔安娜的习惯,在领地各处都设置了相对固定的落脚点,乔安娜跑了几处,凭着直觉和母女间的默契艰难地找到了猎豹们留下的踪迹。
不得不说,艾伦那一身皮毛长开后真的相当有特色,大片的深色条纹和斑块让他自带霓虹灯般的特效,即使一动不动蹲在草丛里也很显眼,一旦跑动起来,那更是吸引眼球。
乔安娜确信纳尔森对这种基因突变的特殊案例很感兴趣,因为甫一看见艾伦,纳尔森的眼睛就直了,之后一连半个小时,他的摄像机镜头就没从艾伦身上移开过。
从他口中,乔安娜得知艾伦的毛色并不是个例,人们习惯称这样的猎豹为王猎豹。
名字威风是威风,却弥补不了与众不同的斑纹带来的野外生存困难的弊端。
纳尔森习惯性地边拍摄边低声给视频配音,说着说着,语气中就不免带上了几分惋惜,仿佛艾伦没过几天就要因难以捕猎或者无法躲避天敌而死似的。
乔安娜在一旁默默听着,内心毫无波动。
纳尔森担心的事,她早在艾伦最初开始学习捕猎时就担心过一轮了。
但是她很快发现,王猎豹生存困难是针对传统的猎豹而言的。特殊的毛色让艾伦不便潜伏,但潜行、接近和追捕是狩猎的基础手段,不是唯一的出路。伏击、围猎、使用陷阱方法总比困难多。
她将这些知识传授给了艾玛,艾玛又将它们传授给了两个孩子,而艾伦从中获益匪浅。
猎豹一家并不知道百米开外的草丛里蹲了两个围观群众,艾伦在弟弟的配合和母亲的帮助下成功捕获一只羚羊,一家三口饱餐了一顿,把剩下的食物残渣留给秃鹫和胡狼,另寻了一片空地,愉快地享受起了饭后的悠闲时光。
乔安娜估摸着时机也差不多了,起身走向那片空地,打算趁外孙们不注意把艾玛叫出来叙叙旧。
纳尔森误解了乔安娜的意图自然状况下,有些花豹会将猎豹当做猎物,猎杀并食用猎豹。
他知道他不该干涉野生动物的正常生活,但也许是因为半年多的结伴同行让他把花豹当成了同伴,亦或者是因为对方的狩猎名单上包含了那只极其罕见的野生王猎豹,一时间,他满脑子只想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事出突然,情况紧急,他甚至顾不上仔细思考对策,抬手便拽住了正要离开的花豹垂在身后的长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