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跟高学历人士交流是很省力的一件事。
就比如纳尔森他绝大多数时候固执得要命,哪怕浅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但只要某件事拥有完善而合理的逻辑链,再离谱他都能良好接受。
意识到内在其实是个人这个设定能完美解释乔安娜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后,纳尔森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迅速转变角色,开启了科研工作者的刨根问底模式。
“你是怎么变成花豹的我是指,你是外表发生了变形,还是只是意识灵魂脑电波反正就是那些非物质的精神层面的存在,进入了花豹的身体”
后者
“那你还能再变回去吗”
不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按照你的说法,身体只是意识的载体,可以换过来,自然也能换回去不是吗”
我死了
“噢抱歉。你这样已经多久了”
快四年了
“哇哦,酷当一只动物一定是很奇妙的体验。你见过其他花豹吗它们会说话吗就是,花豹有跟我们人类一样的语言吗”
有
“那花豹的语言存在方言这种差异吗就跟虎鲸一样据说虎鲸甚至会嘲笑别的虎鲸的口音。”
不知道,可能有吧
“花豹之间存在社群和社交行为吗不以繁殖或争夺领地为目的、非亲属之间的交流往来你懂的,交朋友”
不知道
不愧是求知若渴的书呆子,问题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刁钻,简直恨不得当场问出一篇论文来。
只可惜乔安娜不是能跟他一起做课题搞研究的组员,跟不上他的思路,也理解不了他的激动。随着提问的深入,乔安娜慢慢只剩下答不知道的份。
不过看这样子,纳尔森应该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消沉丧气了。乔安娜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惫。
堆积了一整天的倦意汹涌而来,她听着纳尔森的喋喋不休,眼皮渐沉。
“哎,先别睡。”纳尔森摇着乔安娜的脑袋把她推醒了,“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事还是不太科学啊。都说物质决定意识,花豹的大脑理应容不下人类的思维,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乔安娜你礼貌吗
纳尔森自知失言,讨好地冲她笑笑“不好意思,当我没问。你睡吧。”
乔安娜把下巴搁到前爪上,重新闭上眼睛。
刚要进入梦乡,纳尔森又把她推醒了,神神叨叨地问“你说你有没有可能是中了巫术就像美女与野兽里被女巫诅咒的王子一样”
越来越离谱了。看样子纳尔森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的冲击过大,导致直接跳过神学领域,飞升到了童话境界。
乔安娜没好气地睥着愚蠢的人类你说呢你是不是还打算来个真爱之吻验证一下
纳尔森摸摸鼻尖,讪讪地住了口。
乔安娜终于如愿好好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乔安娜醒得很早。
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发现纳尔森正把脸挤在两根栏杆中间,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不知道是醒得比她更早,还是压根一夜没睡。
一人一豹简短地聊了两句,等有其他人陆续起床开始活动,才勉强中断了交谈。
过了一阵,卡莫也起来了。
他开了一罐水果罐头,边吃边时不时朝纳尔森瞥上一眼,等着被关了一天的囚犯为了重获自由、亦或是为了吃上一点像样的食物而摇尾乞怜。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纳尔森非但没有求他,而且连看都不看他,只专心替旁边笼子里的花豹梳理皮毛,耐心地用手指捻开那些糊在毛上的血痂。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先让步,谁就输了。
卡莫自然不甘愿认输。他决定暂且把当事人这个硬钉子放到一边,试试从其他方面入手。
他从行李里翻出了纳尔森的笔记本电脑。
得益于纳尔森把开机密码贴在屏幕下方的好习惯,卡莫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通过密保验证,进入了系统。
他一边浏览一边点评“你叫史蒂夫纳尔森史蒂夫嘁,老掉牙的名字。博士生,专业这个词怎么念来着新维学这些是什么玩意动物、社群、习性没意思。嗯这又是什么”
他调大了电脑的外放音量,纳尔森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七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
是纳尔森的语音日记
纳尔森和乔安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的惊惧和慌乱。
原因无他,纳尔森有将日记从新到旧排列整齐在电脑里存档的习惯,卡莫再往前翻几个月,就会发现丹的存在。
卡莫是个邪恶的亡命之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朋友被他盯上
乔安娜急得又想站起来撞笼子了,纳尔森一把按住她,低声同她耳语“听着,我昨晚想到个办法,很冒险,本来想看看形势再考虑用不用,但”
乔安娜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时间了。
纳尔森说“计划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别说配合了,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会同意啊
乔安娜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以眼神表明自己倾力相助的决心。
她怎么都想不到,纳尔森要她帮的忙居然是
“你得装死。”
乔安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半是诧异半是疑惑地看了看纳尔森,从报纸的碎屑堆里挑出一张纸条,确认了一遍死
“对,但不是完全死,垂死挣扎你懂吧”纳尔森环顾了一圈,确认卡莫和他的手下们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才低下头来继续交代,“挣扎一会之后你就装晕,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动。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特地强调还好,一强调,乔安娜就觉得肯定要出事。
她不赞成地微微摇头不管你在打什么危险的主意,绝对不行。
纳尔森固定住乔安娜的脑袋,制止她的否决,轻声安抚“嘘相信我,好吗”
他表情坚毅,眼神笃定,充满了视死如归义无反顾的决心,带着足够扭转一切异议的力量。
那乔安娜还能怎么办呢
除了相信他,她别无所选。
在纳尔森的语音日记播放临近尾声的时候,乔安娜兀地发出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四肢胡乱踢蹬,肌肉绷紧,浑身抽搐。
这异常的表现让纳尔森吓得不轻。怔愣几秒后,他抓住栏杆,把笼门晃得“锵锵”直响,急道“混蛋你们就这么干看着没见她伤势恶化了吗我得给她的伤口消毒,把我放出去”
卡莫阖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眉头微皱,一副怀疑的模样。
“听不到我说话吗现在立刻马上放我出去”纳尔森不管不顾地吼出声来,“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见卡莫迟迟不动,他怒急攻心,干脆红着眼睛一头撞在了铁栏杆上。
“咣”
“放我出去”
“咣”
“放我出去”
“咣”
“放我出去”
他用的力可真是大啊,有血从他的额头和鼻子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淌到他的胸口,他却浑然未觉,继续一下一下撞着,大有不把脑浆磕出来不罢休的势头。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纳尔森爆发出的狠劲唬住了。
卡莫留着他还有用,当然不可能放任他活活把自己磕死。他撞到第五下时,卡莫就命手下打开他的笼子,把他从笼子里拖了出去。
纳尔森拼命挣扎,径直把脑袋往地上磕。
卡莫骂了句脏话,指挥手下控制住他“我都把你放出来了,你要照顾那只花豹,去就好了,在这寻死觅活的给谁看”
“药都用完了,想治也没法治。迟早都是死,不如你一枪打死她,我再去给她陪葬算了”纳尔森说着,又要以头抢地。
他打着赤膊,手臂上都是血和汗,沾了沙土直打滑,三个人竟都拉不住他,场面一度混乱。
“行了”卡莫厉声喝止这场闹剧,恶狠狠剜纳尔森一眼,咬牙切齿地问,“要什么药我给你。”
纳尔森一屁股坐到地上,顺理成章地反客为主“我需要酒精、纱布、绷带,还有止痛剂、消炎药、抗生素得是兽药人用的效果不行”
经过一番拉扯和谈判,卡莫妥协了。
因他是在场除了纳尔森外唯二识字的人其他人甚至连“抗生素”这个词都没法流畅说出来,他不得不亲自上阵,带上两个手下到最近的村镇上去买药。
卡莫前脚刚走,后脚纳尔森就跟留下的人攀谈起来了。
他一手捂着额头止血,一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守卫“哎、哎,那个谁,搭把手,给我递条毛巾”
被点名的男人垮着张脸,一板一眼回绝“头儿交代了,不让我们跟你说话。”
“他都走了,你说了他也不知道么,怕什么”纳尔森唯恐天下不乱地撺掇,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倾身凑近男人,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说话么他想独吞我身上的巨款”
他一指自己的电脑包“我的那个包,你去翻翻,内胆的夹层里有好东西。”
男人将信将疑,顺着他的指示过去,从夹层里掏出了一根金条。
那金条是纳尔森从乔安娜爪下继承的财产之一,他一直把它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早先他之所以没拿出来贿赂卡莫,是因为知道卡莫由盗猎赚得盆满钵满,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
而卡莫的手下们就不一样了卡莫是成功的商人,而非贴心的老板,他的手下地位相当于替资本家卖命的打工仔,每天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利润,实在做不到视金钱为粪土。
果不其然,金条一出,几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还有别的吗”没拿到金条的其他人迫不及待地问。
纳尔森又提醒着他们,从他背包的各个口袋里翻出几个袖扣和领带夹。
“没啦没啦,我的全部家当就这么多。”面对不知足的追问,纳尔森遗憾摇头。
他顿了顿,又佯装惊喜地叹“一二三诶巧了你们正好六个人,六样东西你们一人一件,刚刚好。”
袖扣和领带夹上镶的是宝石,价值不菲。但这帮大老粗都不识货,在他们眼里,黄金才是唯一的硬通货。
理所当然的,他们为了谁该分到金条而争了起来。
乔安娜目睹了这场本不该有的争执。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在看一群秃鹫。
那些烦人的食腐大鸟就是这样,成群结队,一呼百应,看似是一个团结的大群体,可又能为谁先吃第一口内脏吵得面红耳赤,乃至大打出手。
这似乎也印证了整个盗猎团伙的本质看似庞大而坚不可摧,只要没了卡莫的镇压和领导,就会变成一团散沙。
不过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罢了。
趁着混乱,纳尔森悄悄溜到了自己被翻得一团乱的行李旁边,找出卫星电话,拨通了安吉拉的号码。
卫星电话自带定位功能,收到信号后,据点的志愿者们以最高的效率展开了救援。
考虑到敌人是狡诈的卡莫,为防万一,他们做足了准备,额外联系了其他据点和官方护林员增援,一来就是二十多人组成的庞大车队。
什么他们以多欺少
卡莫率武装车队撵着他们打的时候可没考虑过是不是不讲武德
卡莫买药回来,刚一下车,埋伏在周围的援军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倒了。
安吉拉分开人群走上前去,用枪抵住了卡莫的头。
她蓝眸暗沉,波涛下翻涌着熊熊怒火和恨意。
先是未婚夫利安德,再是纳尔森和娜雅,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存在,都遭到了卡莫的魔爪摧残。
这样的人渣,活着都是在浪费空气
安吉拉咬住嘴唇,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搭上扳机。
在场的志愿者和护林员都了解她跟卡莫的恩怨,虽然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她。
卡莫只在遭伏击的那几秒展现出几分惊诧,很快便又恢复了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负模样。
他被迫趴跪在地上,被枪口抵着脑袋,还有闲心冲安吉拉吹口哨,神色轻佻,态度随意,毫无濒死的紧张感“美人儿想杀我值了。来,开枪吧。”
安吉拉瞪着卡莫,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她的指尖在扳机上抚了又抚,最终,还是没扣下去。
“死倒还便宜你了。”安吉拉关掉枪的保险,提着枪直起身,用空着的手背擦了擦眼角,再抬头时,眼底已没了雾气的痕迹,“况且,为了你脏了我的手,不值得。”
她居高临下地睥着卡莫,面容冷峻而高傲,不再是纯洁无暇的天使,而是浴血重生的女战神“等着法律的审判吧,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