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总是匆匆,好像不过眨眼间一个下午就会过去。
青年道士安静的坐在书桌前抄书,一笔一划,直到残阳如血,来往的香客也渐渐散去。
抄完半本道德经后,他抬起头望向房梁,“落道友,你是道姑,不是梁上君子。”
音色清冷,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暗示。
檀香袅袅,只见他换了件浅白色的丝绸道袍,腰间系着淡灰色仙花纹锦带,留着鸦黑色的头发,眉下本来透亮的眼被白色的丝带绑住,体型偏瘦,看起来颇具风度。
抄书期间他只出去过一次,是给道童送的一个盒子,落孤鹜也趁这个时候溜到房梁上找苏城算账。
落孤鹜想,白瞎这一幅好相貌。
但若不是这幅好相貌,当年也不会哄得落师叔团团转,将其奉为知己;更不会让自己明知道他是怎样贪婪的家伙信了他的鬼话。
可无论她怎样否认,也无法否定确实很难对这样一张脸发怒如果说当年的苏城像只贪财贪食的狐狸,现在把狐狸眼睛一遮,配上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到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落孤鹜曾坐于酒楼二楼的小偏角在道士骗百姓祥瑞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那时候他在人群中央,一呼百应,闭着眼睛慈悲的像是一尊佛像。
他很会利用自己的相貌,这人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狐狸眼睛不甚讨喜,所以干脆闭上眼睛,以冷淡而疏离的微笑面对每一位香客。
如果没见过那时候管她要万两黄金的无赖落孤鹜大概也会把他当做是如玉公子、出尘道人。
他隐藏了自己的过去,如愿以偿成了第一观观主、京城的钦天监,欺骗着每一个信赖他的百姓并告诉他们皇帝是如何仁慈、大昌将平安百世。
为什么要撒谎大昌就是一件外表华丽、内里腐败的破败王朝,内有妖邪四起,外有虎狼窥探,大厦将倾。
也就只有戚国公那群人上人会愿意这样醉生梦死。
她心一狠,将玄铁重剑横在青年道士脖子上,冷声道,“你撒了许多谎、骗了很多人,这一次你说什么姑奶奶都不会信。”
“何必这般咄咄逼人”青年头也没回,只是慢慢将笔端墨迹未干的狼毫放在笔架上,“落道友,你道心乱了。”
落孤鹜将剑又逼近青年脖颈半寸,“少说这些没用的,姑奶奶有话问你。”
玄铁重剑虽然沉重,却是巨剑藏锋,看似发钝的剑刃要是真想杀人,完全可以在眨眼间夺人性命。
道士轻笑一声,视之无物,“道友请问。”
“你是不是骗陛下花那么多民脂民膏给你建慎琼观”
“是。”
落孤鹜被苏城毫不犹豫的确切说辞微微惊的发愣,但还是稳住心神问,“那姑奶奶再问你,你是不是用妖法让对你颇有微词的朝中大臣威胁的被迫辞官归隐”
“是又如何”道士扬首,冷冰冰的嗓音对答如流,趁着落孤鹜心神微漾时抬手掐住站在他身后的少女下颔,忽然笑了出来。
不过这笑也是冷的,寒彻骨。
练装少女和锦袍道士,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原本是少女居于主位,道士居于次位,在这一刹却主次颠倒,好像一切尽在道士的掌握之中。
可那重剑明明已经离他的脖颈不过微寸。
“你少在这里嬉皮笑脸,”,缓过神来的落孤鹜挣开道士骨节分明的手,呼吸不经意间加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苏城,你究竟有没有收下戚国公的千两黄金为他们做事”
这个问题道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良久,最后对这个一腔孤勇的刺客薄唇轻启,怡然答道,“是也不是。”
当年好歹有勇气管自己要万两黄金,如今却只要千两黄金就可以供人驱使。
少女的手是抖的,剑也是抖的。
“你混蛋。”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你明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们做事”
落孤鹜从见面的时候就知道眼前人是怎样的家伙。
他贪婪、自私、伪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时时刻刻不肯让自己吃半点亏,是落孤鹜最讨厌的那种人。
如今又要加上千万条罪状,实在是罄竹难书。
“戚国公贫道收了他的钱,但效忠的不是他,”道士声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里面饱含着浓浓的怜悯与讽刺,“贫道效忠的是陛下。”
檀香明明味道很淡,可此时却熏得落孤鹜头脑发晕,她扯住青年道士的头发后扯逼迫他看着自己。
朴素的木簪子被扯下落在地上,青年的乌丝散乱的披在肩上,乱在颊边,平添一抹颜色。
远在天边的蓬莱客被人突兀的拽入凡间般,他的眉心因为少女的无礼行为紧紧皱着。
“胡说你敢不敢摘下遮眼的白练,看着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少女的声音似哭似笑,显然情绪十分激动了,“否则姑奶奶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到现在他还在说谎。
他撒了无数的谎,又用无数的谎言填补上一次谎言的漏洞。
道士将语气放缓,尽量不刺激已经激动过分的少女,只是很快将手心附在眼上白练,淡淡道了句“疼。”
血流如注,玄铁重剑玄如墨的色迹变得更深了,从上面滴落一滴一滴的血。
血划过剑身,殷在地面上很快渗了下去。
腥的血味很快淹没屋子里原有的檀香味道。
落孤鹜瞳孔缩紧,手一抖,玄铁重剑就“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血的源头来自那捂着眼睛的修长玉手,从指缝中渗出来,像是要把青年浑身的血都流尽。
青年的脸本来是白的,此时双颊遍布血痕,好似是流了血泪,将整张脸透的更为惨白。
把手放下,蒙眼的白练已经被血浸透。
他不可避免的向后倾倒,虚虚靠在身后的少女身上,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向后缓缓摸索着少女的手勉强握住。
本不红润的嘴唇此时更是色淡许多,上下唇轻轻碰着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能吐出微弱的字节宽慰少女,“让道友见笑了。”
京城的百姓都称这位新来的小道长有鹤姿,平日执一拂尘掐算,无不精准。
只是可惜行事乖张难测,助人害人全凭心情,故而传言“不可说”。
他的白袍此时被眼睛处流下的血沾染,好似白雪中开了腊梅,按理来说是极具意境的美,可落孤鹜此时没有什么欣赏的意思,只是扶住那快要倒下的身子,下意识急声道,“你少说话,快将心神凝住,切莫睡了过去。”
“好,”鹤姿的道士此时气若游丝,勉强将手指动了动以示宽慰,同时另一只手拿出止血的药放在桌面“你别急,过会贫道止了血就让你杀好不好”
见苏城双眼忽然血流不止,落孤鹜此时还哪里有杀人的心思满腹心神都放在了苏城的眼睛上,“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三年前,不,是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靠在少女身上的青年道士勉强将头偏过去,“你无需知道。”
这语气与向来一人承担万千压力的落霞观观主语气极为相似,与当年为了救人丧命妖手的爹娘也很是相似,落孤鹜眼睛微红,“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下意识告诉她,如果不深究此事立刻杀了苏城,自己会愧疚一辈子。
“与你无关。”
青年声音冷冷的,但显然是气息不稳。
在少女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忽然用尽力气把她往远处一推,力气不大,却是可能扯到伤口冷汗直流,险些是摔在地上,多亏他那只满是血的手牢牢握住椅子把手。
或许是青年道士此时的神色过为严肃,落孤鹜下意识往后退着,一直退到了那张檀木床,脚下被什么一绊顺势摔在软软的床榻上。
少女低头,就看见绊倒自己的东西为何物。
是一个盒子,被自己踹倒后正好被摔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金子,上面有戚国公府的标志。
抬眼看向因为失血已经昏厥的青年,她又附身弯腰往床底看去,里面满是这样的盒子,干脆把它们一个一个掏出来,打开慢慢的数,正好是传言中的一千两,不多不少。
青年道士还没有醒来,只是虚弱的半倚在木椅一角昏睡。
落孤鹜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走到昏迷不醒的苏城面前,拿起桌面上的止血粉,伸手要揭他眼上的白练给他抹药,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制止。
“出去。”他警惕的察觉到少女动作后,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可改变的决意,“落道友若是不想现在杀贫道,那就立刻捡起你的剑滚出去。”
道士此时处处古怪,每一处都让落孤鹜想要深究下去。
苏城越想让她杀他,落孤鹜越是不想动手。
“那些钱你为什么不用”
“无可奉告。”
“虽然不知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但你总需要人帮眼睛换药”
“贫道一人足矣。”道士语毕,就合拢袖子端坐在木椅上不发一言,脸对着少女的方向呈对峙之色。
既然苏城软硬不吃,少女也只好无奈的捡起剑要走,忽然停下脚步,在那尚且新鲜的血处定睛不语。
自己上午偷窥苏城时他这双眼睛还完好无恙,是什么让他此时眼带白练,流血不止
而且,为什么单单是“眼睛”
她想起了几日前小二跟她讲的那些个事迹。
“这位不可说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双黑如墨、灵如水的眼睛,就连皇帝都称这双眼睛集万千灵秀,只是可惜没几个人见过,见呢,也只能在他将眼睛半抬时窥见一半。”
心思流转间落孤鹜想到一个最不切实际、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猜测。脸上的神色先是呆愣,又是惊异,万般颜色在上,最后也猜不出少女此时的心境。
她直视着那双如果摘下白练只会露出空洞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冷嘲,“你疯了不成为了获得陛下的恩宠与支持,连一双眼睛都”
“落道友果然聪慧过人,”遮眼白练已经变为血练的道士打断落孤鹜的话,扶着书桌缓慢而踉跄起身,又缓慢的冲落孤鹜摊开满是鲜血的手掌,半是恳求半是命令道,“还请道友助我”
“斩妖除魔,力挽狂澜救我大昌于深渊之侧。”
天色已晚,摆宴的宫里亮起无数的雕花灯盏,将黑暗的深宫点缀的宛如白昼。
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只见舞女聘聘婷婷的舞着,将与周遭的花之美交相呼应。
可惜不在远郊,否则会更有自然之趣。
学子宴是当届进士展示才华的地方,由皇帝做题,诸进士将有机会在皇宫作诗和曲,最后众人评出最好的一首记录在书上。
此时已经是宴会将尽,觥筹交错间许多人已经是微醺,还有的已经有些大醉,只好吃几粒解酒的丸子避免失态。
坐在状元位的李义连此时却如坐针毡,倒不是因为怕喝醉酒出乱子,而是因为
自己还担负着苏城给的重任没完成呢。
他身旁往南分别坐着榜眼,探花。
榜眼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子,长相其貌不扬,据说和赵家二公子,那个被苏城骂吐血的小崽子是至交好友。
又瞥了眼探花,赵汉卿今日穿着浅蓝色冰蚕锦鹤氅,暗蛮青纹腰带系在腰间,墨发如清晨之流水,凤眼目光炯炯,扇动一白扇,当真是位翩翩公子。
李义连扶了扶后腰,心想也难为狗世子此刻面色如常,还能露出这幅宠辱不惊的样子。
刚才宴上他们两个又对上了线,看似是作诗,实际上是明里暗里骂人。
李义连在诗里说汉家卿臣都已作土,实际是将赵汉卿的名字拆解骂他死了。
赵汉卿不甘示弱,取李义连名字的谐音“礼义廉”,说其满嘴道德礼义,实际道德败坏至极。
你一来我一往,竟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这届学子宴他们两个来来回回共做了百余首诗,每一首似乎都难分伯仲,各有爱者,皆是当世难寻之佳作。最后皇帝大手一挥,干脆将它们全收录到书里。
后世言“南李北赵”,指的就是他二人。而小皇帝的任性行为,更是给后世学子带来无数苦痛,被称为“古代诗人教你如何怼人大全”并有三十首长篇收录为必背古诗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李义连端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决定来日再战;赵汉卿拿扇子遮住半边脸,才隐去此时因为和李义连争辩到脸红脖子粗的狼狈之色。
才不过七岁的小皇帝莫名很欣赏这两个人的处事方式,虽然他听不太懂诗词里暗讽的话语,但他可以根据两人的神色判断出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大概是要喊出来“打起来打起来”
李义连扫了眼在那边怡然自得的小皇帝,心里开始琢磨起献礼的时机。
皇帝的左侧坐着太后娘娘,右侧台子下面最近的当属戚国公,原本打算趁他二人发难的时候将苏城的礼物献上,可这两个人却迟迟没有动作,让李义连莫名有些心慌。
不知道憋得什么坏主意,苏城在自己走的时候都没过来见他一面,而是派的进宝给他递的一楠木小匣,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宴前把这匣子掀开。
今夜的小皇帝着一亮色龙袍,上绣一金龙,按理来说这样的装扮是很贵气,但小皇帝的眼白遍布阴森的红丝,只是偶尔才在嘴角勾起轻蔑的冷笑,让人看着好像身处皇陵中了。
他将手里的玉箸放下,漫不经心的开口问,“朕记得,李卿家和赵卿家师出同门你二人倒是争执不休起来”
“今日未分胜负,下回朕再给你们当一回裁判可好”
两人想起天子喜欢看人互相扭打的恶趣味,无不冷汗津津,忙是起身冲其行礼,连声道“不敢”
之前那事已经很丢脸了,可那时候还可以用“醉酒”遮掩,要是今日真的大庭广众之下再打一回,那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学子宴何必这般拘谨朕将你们争斗起因的两个人都请来了,今天索性让他们再辩一回,无论是谁输,谁赢,你们两个都不许再这般争吵打闹。”
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赵汉卿为难的是,自家弟弟嘴巴没那么厉害,更何况那道士尤其擅长诡辩,十分难缠,怕是弟弟要被那道士再辩败一回,到时候不知道会怎样的难受,说不定又要吐一次血。
而李义连心里面为难的是,苏城要是来了自然不怕赵二公子,可问题是苏城他这家伙根本就没来啊
藏在袖子里为李义连分析局势的老先生用爪子挠了挠李义连的胳膊,示意既然小皇帝提及此事,那趁现在但说无妨。
李义连心下镇定,同时摸索着袖子里那个小匣,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清朗声音。
“陛下圣明,只是舍弟实在胆小,不敢在此大放阙词,故愿献一幅万里河山图祝我大昌千秋万代,祝陛下万世永康。”
一听这画的名字,李义连心里面“咯噔”一下子,还好没贸然呈上苏城的礼物,不然可就真是抛砖引玉了。
“拿上来。”
然后就见人群中走出一清秀少年,着有浅蓝色的袍子,与他的兄长面色一致,如果不是左眼下有一颗小痣恐怕难以分辨这兄弟二人。只是他神色怯懦,显然没有赵汉卿那般镇定如常。
毕竟是第一次窥天子面容,一时间难以镇定也是正常的。
他徐徐摊开画卷,李义连连忙伸脖子瞧
完了。
这画画的虽不算大家水准,在当世也是极为珍贵的,虽然有些笔法上的处理不算好,但在李二公子这个年纪做出这样的画确实难得。
而且最重要的是原料上的讲究,如果他没看错,上面的金叶子真是由黄金点缀而成。
水墨淡淡的氤氲在画布上,轻重分明间透出雾里的大江与青山,远近可辨,似有白鹭遨游在上,是极为自然的景致。
众人间不知谁先叫了声好,接着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李家的两个孩子一个擅诗,一个擅画,都是当世之大才啊”
“不错,此画在处理上也格外精致,”有懂行的人在画临近时远远嗅了下墨香,“是文人最喜欢的京都墨,一小块价值万金,竟也舍得作这样的画,看来是下了血本。”
“在景致上的处理可比先皇亲封的画圣墨老先生,不知赵公子师出哪门哇”
少年腼腆一笑,“曾受过墨老先生的一二指点罢了。”
“天资聪颖,不外如是”
“没想到赵家双杰竟然出于同门”
李义连颠了颠袖子里的老先生,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到自己,于是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究竟有几个徒弟啊”
“要说亲传,就你、赵汉卿以及先皇三人,”老先生迟疑的声音极轻的响起,“可要说是指点过的记不清了,不说上万,也有数千。”
“您可真是好为人师。”
老先生在袖子里面撇撇嘴,“老夫可没承认过这些人,只是喜欢牵扯上老夫名声给自己造势罢了。”
要光论画作,那崽子还差的远呢众人看上并夸耀的,只是那价值万金的墨竟然用来作画这样看来,这画似乎也很有价值。
可作画之人,除去画法与颜料,最重要的是一颗对画作真诚的心。当年老友给他介绍这位李二公子的画作,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画死性呆板,毫无灵气,只是靠不菲的颜料按照教程模板模仿上去罢了。
当年不忍这孩子误入歧途提醒一二,如今倒成了对方夸耀名声的好法子。
老先生耷拉着眼皮,心里面把在中间被夸得天花乱坠的李二公子贬的一文不值。
而后心里面更为难受,在场的人难道真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如果是真的清流,此刻早就把李二公子批评一顿“奇技淫巧”。
可没有,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都说管中窥豹,借此也可见大昌已经腐朽成什么样子。
李义连此刻倒没有这么多感慨,他想的是对方的礼物如此贵重,苏城的礼物该怎样才能压过去呢
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他悄悄打开小匣扫了一眼,然后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好家伙,这要奉上去,自己大概这辈子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一直隐忍不发的戚国公突然开口,“我听说苏道长今日虽然未至,却准备了上好的赔罪礼,不知我等可有机会一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