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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心月
    秦家酒铺外, 行人熙攘,心月扶着孕肚,看着秦岳高大挺拔的背影,自豪一笑。

    回头时, 一辆马车忽然停在门口, 车帘掀开后, 走下来一个身着胡服、脸戴面具的男人。

    不知为何,甫一对上此人眼神, 心月背脊一凛,竟有股寒意蔓延四肢。

    马车外有武安侯军队的车旗,跟随男子走下车的, 是个甲胄在身的将士,心月心知此人身份不凡, 眼看是冲着酒铺来的,便退回柜后。

    “军爷要沽酒”

    心月熟稔地招呼, 挑唇而笑时, 眼尾微挑, 热情而不失端庄。

    战长林目光鹰隼一样地盯在她脸上,硬是把心月的笑盯了回去, 唇虽然仍是翘着, 眼底的风情却没了。

    “我记得以前这里是家糕点铺,什么时候成酒铺了”

    战长林问完, 目光在铺里一巡,看到“秦家酒铺”的招牌后, 眼底神思更深。

    心月保持镇静,回道“店家要回老家做生意,便把这铺子转给了我夫妇二人卖酒, 我家的酒都是我相公亲手所酿,柔润醇甜,饮后余香,军爷可要尝尝”

    说着,已用木勺从酒缸里舀起一碗,双手给战长林呈上。

    战长林也不拒绝,接过来喝了一口后,道“口感的确不错,像在哪里喝过。”

    心月一怔“在哪里喝过”

    战长林点头,放下碗“洛阳。”

    一声“洛阳”,心月脸色当场大变,便在这时,先前追那客人还钱袋的男主人回来了,战长林向副将使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前去拦截。

    心月慌张道“你们想做什么”

    战长林已举步走入酒铺里,道“不做什么,久闻心月姑娘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愿与姑娘”

    战长林倏地想起刚才瞥到的“秦家酒铺”,改口道“秦夫人,小酌一杯罢了。”

    临近日暮,大街上逐渐车水马龙,各家店铺迎来生意的高峰期,秦家酒铺的店门却关了。

    酒铺里,脉脉余晖铺着地面,空气里浮游着细碎的微尘,心月坐在靠墙的一张圈椅上,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放于肚上。

    战长林注意到她高隆的孕肚,道“不用紧张,我不是赵霁的走狗,不会把你送回洛阳。”

    心月抬头,眼神里有痛楚,也有怀疑。

    战长林坐在她对面,虽然知道她不是居云岫,但看到这张脸因赵霁而神色波动如此,心里还是怪不是滋味。

    转念再一想门外那位姓秦的男子,心情不由复杂,道“门外那位,当真是你相公”

    心月抿唇片刻,道“是。”

    战长林再次看向她肚子“那你这孩子是”

    心月打断道“相公是我的相公,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战长林眉微挑,这话看似在反驳,实际上是等同于承认孩子是赵霁的了吧

    战长林目光里不由带了些玩味之意,便想问她究竟是怎样从暴雨下的南湖里死里逃生的,心月突然向他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我是谁”

    战长林道“你看我像什么人”

    心月想到刚才停在外面的那辆马车,气势一下又弱下来,咬唇道“你是武安侯的人”

    战长林点头。

    心月心灰意冷,不明白为何武安侯的人会盯上自己,她原本以为朝廷跟叛军势不两立,逃到长安来会是最稳妥的选择,没想到还是逃不掉被人发现的命运。

    战长林看她愁眉锁眼,似又有些愤懑难甘,笑道“都跟你说了,我不会把你怎样,你这又是忧愁又是生气的,伤了胎气可别怪我。”

    心月放在肚上的手收紧,半信半疑“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战长林想做什么,首先,肯定是要把她监控起来,其次便是要弄清楚她背后的那些疑团。前面一件不急着做,也不宜在明面上做,所以后面的才是当务之急。

    “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何要离开赵霁,又是怎么从南湖消失,最后出现在这长安酒铺的吧。”

    心月想到赵霁,想到那个暴雨交织的夜晚,一刹间百感并至,不及开口,悲愤的泪水已夺眶而下。

    如果可以,心月是不会离开赵霁的。

    可是这世上总有许多不能自主的命运。

    比如两年前,在秘书丞彭显大人的府上,她被当做权贵攀交的一份“贵礼”,赠送给当朝最风光、最显贵的丞相大人,在那个金迷纸醉的夜晚,成为赵霁的第六个侍妾。

    这是她不能自主的命运。

    又比如进入赵府后,她时刻告诉自己要恪守做一名“替身”的本分,不要痴心,不要动情,结果却在赵霁的爱抚下一次次沦陷神智,开始贪图更多,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妄想成为他心里独一无二的人。

    这也是她不能自主的命运。

    再比如,当一封从长安出发的信抵达洛阳,来到赵霁手里,赵府和肃王府的婚事在一夜间紧锣密鼓地忙起来时,她摸着孕肚站在冬日的寒风中,承受着这世间最刺骨的奚落与绝望,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她终究走不进赵霁的心。

    她终究只是替身,一个随时可以被遗忘、被抛弃的替代品。

    这,仍然是她不能自主的命运。

    离开的念头,是那日从灵山寺回城时产生的。或许是寺里求来的签太令人丧气,又或许是三殿下的那一顿羞辱太令人醒悟,回到赵府后,她第一次产生了想逃走的念头。

    她知道这个念头实在是有些矫情,有些太没有自知,太把自己当回事,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再以替身的身份去面对日后的生活。

    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面对赵霁和居云岫的婚礼。

    赵府夜游南湖那晚,府里的女眷在席间言笑晏晏,有两位侍妾特意挑着最近的喜事聊,说长乐郡主跟相爷以往的轶事,说郡主如何美,说她到底是哪里跟郡主最像,因而最得相爷欢心。

    她知道她们的意图,也的确无法再听下去,起身离开船舱,来到甲板。阴云从远山一层层地压下来,烟波沉沉,像极她当时的心境。

    也像极她这灰暗的、望不到前路的人生。

    她想,她是真的该走了,可是要怎么走,要走到哪里走掉以后,赵霁又会如何是会无所谓地点头,还是也会焦急,也会愤怒,也会难过

    便在这时,一双手推向她背后。

    那双手的主人,是她的贴身丫鬟云雀。

    雷电劈裂夜空,船舱里的笑声似浪花拍打船身,云雀的声音比天地间任何的声音都小,却比任何的声音都要清晰、锋利。

    “姨娘,对不住,这是相爷交代的。”

    暴雨如注,画舫在水浪里摇晃,她抓住云雀衣襟,侥幸逃过一劫,云雀来掰她的手,冷喝“姨娘放手,这一切都是相爷的意思,姨娘莫要让奴婢难做”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撒手,须臾间,又是一道雷霆劈落。

    堕入水里的那一刻,寒意蚀骨,彻心冰冷,巨大的恐惧和悲恸化成旋涡,将她吸入湖底。

    她想挣扎,可是云雀的那一句“相爷的意思”犹如无形枷锁禁锢着她。

    她想放弃,可是腹里传来的胎动又令她不甘心就此束手。

    醒来的时候,烛光朦胧,一股鱼腥气飘在鼻端,她睁开眼,看到破旧的船舱,舱里,坐着一个陌生而沉默的男人。

    男人叫秦岳,是冒雨把她从湖里救上来的渔夫。

    船仍然飘行在南湖上,舱外暴雨不停,轰隆隆的雷声间或砸在耳畔,她问“是你救了我”

    秦岳说“是。”

    她说“多谢。”

    秦岳不做声,专注地烘烤着手里的衣服。

    她于是只能敛回眼,聆听舱外的暴雨,胸口再次被绝望占据。

    “我能否求你带我离开洛阳”

    秦岳放下手里的衣服,一双黑沉沉地眼望向她。

    “那人已死了。”

    他以为她恐惧的仅仅是推她入湖的云雀。

    她想笑,可是眼泪却落下来,顺着眼尾浸入鬓角。

    秦岳忽然站起来,走到她身畔。

    他身形竟是这样的高大,站起来后,一大团阴影笼罩着她,可是这阴影并不使人压抑,反倒使人心安。

    因为他说

    “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渔船顺着南湖的一条支流离开洛阳,两日后,抵达四十里外的平峪乡。秦岳每日捕鱼,卖鱼,烹鱼,烹得最多的是滋补的鲫鱼汤。

    心月心里惭愧,喝到第三日时,没脸再叨扰下去,对他说“多谢,我走了。”

    他没多说,只问一句“去哪里”

    去哪里

    心月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问完以后,空茫茫一片,没有答案。

    秦岳明白了,坐在船头剃鱼鳞,道“想到再去吧。”

    心月望向他,他屈膝坐着,夕阳镀在他身上,肩膀宽阔,背脊笔挺,令他看起来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这次做的不再是鲫鱼,是洛阳名菜葱扒虎头鲤。

    心月知道他有厨艺,可吃到今日的这餐佳肴,才知道他在烹鱼一事上有多厉害。

    “你厨艺真好。”

    晚霞缀着天幕,倒映在船外的碧波里,二人坐在船头用膳,心月吃着碗里的鱼,忍不住夸赞。

    秦岳回“我还会酿酒,我酿的酒更好。”

    他一向寡言,却突然说这样自夸的话,心月不由一笑“可惜我不能喝。”

    秦岳看向她孕肚,不以为然“生完就能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复工了,我变短了,以后有机会再长给你们看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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