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摄政王在包厢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少年的身影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摄政王皱着眉“你可叫本王好等。”
“抱歉皇叔,”大皇子下意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一身绣着金纹的黑色行装, 腰间佩玉,头戴翠玉发冠。
虽说那时隔得较远, 他也依稀记得对方出入驿站时也是如今这幅打扮。
方才少年的话语似乎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大皇子抿抿唇, 竭力掩去确认真实无误后心底骤然腾升起的、被欺骗的怒火,转而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少年狐狸眼微眯, “皇叔这么急着来找侄儿是计划提前了”
“正是如此。”摄政王不疑有他, 神色已然凝重下来。他极为谨慎地左顾右盼一番, 又起身往前几步,确认包厢的门是否关紧, 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重新给自己斟了一碗茶。
“五日后,北武门前。”他顿了顿,嗓音微寒。
“正式行动。”
大皇子有些愕然“怎的如此仓促”
五日后, 便是端午。
摄政王唇角微扬,眸中闪烁着冰冷的笑意。
“因为留给皇帝的时间不多了。”
他早就想清楚了。自慕离衣给皇后下毒的计划失败被人识破后, 他就知晓这条路子行不通。
好在他当时深有远见,在回宫后不久便在皇帝最爱燃的一种安眠香里头添了毒物。那种毒物不仅不容易被人察觉, 又由于成分过低见效极慢,但一旦吸入超过三年, 便会在体内逐渐形成慢性剧毒。
这都多少年了他已经快要不记得了。
皇帝能活到如今,也是他命大。
那毒早已深入骨髓,等到毒性积累到一定程度全然爆发,这便是神仙、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可能救得活
五日, 最多五日。
皇帝不死也得脱层皮。
摄政王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目光又落在面前似笑非笑的大皇子身上。
当年恰巧德妃也出了事,他便联合了大皇子,游说对方加入了自己,只说是自己对自己的好兄长当今圣上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推翻皇帝和太子,推他登基为王。
他的好侄儿小心思太好猜了。果不其然,他条件一抛出,不多时大皇子便同意了。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相当划算的买卖。
他却没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是大皇子到死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实际上,他早就联合了北秦,所谓的背地里集结的反叛军全是北秦的人,待他借大皇子之手将他的好兄长给除掉,再杀了大皇子
他要烧了整片京城,烧了宫里这些令人恶心的家伙那些人害死了小衣,他要让他们给小衣陪葬
一个都不会放过
摄政王的眸中染上一抹猩红,骤然迸发出近乎暴虐而兴奋的色彩。
真是令人期待啊。
被自己的亲生孩子亲手杀死,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与此同时,茶馆中另一处不起眼的小包厢。
“绝了,师姐安妃娘娘的易容术真的是绝了,”陆从今一面脱下身上纯黑的行装,身边的陆夜白顾着拿清水将他的妆容洗去。陆从今从行囊里掏出顺手带的铜镜,一面照着一面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都要以为我是摄政王本尊了”
“可不是,”陆夜白感慨道,“你的气场与身量又同摄政王几分相像,乍看还真能唬住人。”
陆从今“虽然但是,这不是好话吧”
陆夜白不理他,只是看向不远处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向外看风景的少年,奇道“殿下,您怎么知道摄政王今日会穿这么一套”
别说远处看了,他们近处看也觉得陆从今今日这一身,和方才摄政王身上的没什么两样。
解庭南回过神来“啊”
其实他每天几乎都只穿这一套,像是只有这一套衣服似的。
而这一套衣裳则是许多年前他与女主在城郊衣坊里一同挑选的,于他而言自然意义非凡。
只是这些人不知道罢了。
解庭南胡诌“我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没想到陆从今竟然信了,倏然抬头,眸子亮晶晶“那岂不是像大师兄那般通晓古今三殿下,您太厉害了”
陆夜白“”
少年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嘲笑道,“唬你的,你还当真了”
“行了,动作快些,我们得趁他们没谈完事儿先走一步。”不然就怕刚好撞上了,多尴尬。
他还得回去找太子和狗皇帝复命呢。
“可是殿下,”陆夜白蹙起眉,有些担忧,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齐王殿下那边”
您就这么放心他一定会为我们所用、而不是把我们与陛下的计划告诉摄政王吗
“不打紧,”少年闻言却是知晓了他心中所想般,露出笑容,嗓音坚定。
“大皇兄不会这么做的。”
傻逼才会跟着摄政王一起推翻南燕,他要是真敢这么做才是自寻死路呢。
更别说皇帝和太子如今也都知晓了摄政王的计划,就准备将人一网打尽,如今这个是皇帝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他总不可能真继续投靠了摄政王那儿去。
大皇子不是傻子。
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可能不明白。
“你们且放宽心,”他老大哥般拍了拍陆夜白的肩膀,“别紧张,就安心等着收网罢。”
陆家兄弟对视一眼,眸中暗光微烁。
“是。”
解庭南便没再理会他们了,反而扭头看向窗外朦胧的夜色。
天色渐晚,京城却灯火通明,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川流不息,好是热闹。
成败在此一举。
无关于任务。
他也想守护这片大好河山。
和陆家兄弟拜别后,解庭南先行去了齐王府,等大皇子回来。
他本想着是让大皇子传信给他,不过再想想,这还是有点隐患要是有人也利用这一点把信给截了,那才是出大问题。
他并没有等很久,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小厮替人推开门,下一刻大皇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靠在美人榻上津津有味喝茶的解庭南抬眸望去,眼睛亮了几分。
“皇兄,你这儿的龙井不错呀,我可以捎一点吗”
大皇子猝不及防听到了这么一句,愣了愣,摇头失笑道,“你这小子,宫里头要什么茶没有偏生讨到我这儿来了。”
“那没法子呀,谁叫大皇兄府中的茶我喝得最为香。”少年笑眯眯,有些意犹未尽般的舔舔唇,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大皇兄,我有些课业要讨教你,如今你得闲了不”
“讨教课业还讨教到我府上来了,”大皇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抬手遣退下人,登时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怎的不去东宫讨教你的太子哥哥”
解庭南
又来你又来
“如何”解庭南不愿和他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单刀直入。
“摄政王怎么说”
“时间定在五日后,北武门,”大皇子收敛了几分神色,“届时会有五千精兵。”
才五千。
解庭南不动声色地挑眉。
摄政王可真是太小看他们了。
不,为了稳妥起见,不能全然依靠宫里的侍卫,万一他们之中的谁也叛变了
解庭南突然便想起、许多年前常奕交予给他母妃,又由女人亲手交给他的飞鹰令。
见飞鹰令如见掌门亲临,凭借此令可以自由差遣谷内弟子为其所用。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眸。
如今只有短短五日,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看来他明天就得出发了。
“那摄政王那边便拜托皇兄了,”想了想,解庭南这般开口,朝着大皇子微微颔首。
“若有什么风吹草动”
未完之语昭然若揭。
大皇子笑了一声,语气辨不出喜怒“三弟且宽心。”
“父皇令我将功赎罪儿臣又岂敢不从呢。”
解庭南嘴角一抽
你连弑父杀弟的念头明明都有过吧
你听听,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不心虚吗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解庭南垂下眸,看着龙床上双眸紧闭的皇帝,难掩担忧之色。
他本想着今日便向皇帝请辞,同陆从今陆夜白一道去藏鹰谷寻求那些世外高人的帮助。哪曾想才和皇帝说上两句,对方就莫名其妙地昏迷了。
皇帝好好的怎的就昏迷过去了这可不是小事,吓得高旺都傻了,慌不迭地叫外头守候的宫人传太医,又让人匆匆忙忙地把太子也一起找了过来。
这可顾及不了什么做不做戏的了。
太子与御医前后脚急匆匆地赶来。御医一番诊断,竟什么也判断不出来。
太子大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怎么会突然晕倒不省人事
解庭南皱起眉,突然想起原剧情中,绥和二十年摄政王发动政变时,皇帝便是被下了许多年的慢性毒,等反应过来之时,早已来不及了。
难道
少年眸光微烁。
原剧情的摄政王是在绥和十七年下的毒,因此他这些年并没有太过于防备,但如今皇帝这症状
却让他不得不怀疑摄政王将一切都提前了。
可那时皇帝从被下毒到毒发,足足有三年的时间。
如今不过绥和十四年,也就是说,摄政王在绥和十一年时,便已经
可绥和十一年,他才刚回朝。
解庭南无法,只得搁置了计划,毕竟眼下这种状况他自然不可能走开。古代通讯不发达,藏鹰谷又离京城远了些,保不准路上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摄政王又提前了政变
那才是麻烦大了。
皇帝这一出事,消息全被封锁下来了,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
解庭南只得将飞鹰令交付给陆从今与陆夜白,千叮万嘱一定要弄到人,不然这南燕岌岌可危。
二人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满脸肃穆地点头,便去了。
皇帝直到午时才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就瞧见了守在床榻边的太子与解庭南,不由得怔了怔。
昏迷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皇帝头痛欲裂,却拒绝了两人想要伸来扶他的手,自己则撑住了床坐起身来。
“朕朕这是”
“父皇,”小少年看上去像是要急哭了,“您已经昏迷两个时辰了,您还好吗”
皇帝愣住了。
昏迷两个时辰
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除了脑袋头疼欲裂以外,身子也沉沉的,不怎么使得上力气。
他拧起眉头“朕这是怎么了”
解庭南沉默了一会儿,同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决定不将他已经中了毒、恐怕活不了多久的事情讲与他听。
解庭南睁眼说瞎话“找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您最近太过于劳累,好好休息一阵便没事了。”
皇帝狐疑地看他一眼,却没有多问,“朕还得去批剩下的奏折”
“父皇,您就先好好休息罢,这些交由太子哥哥来。”少年出声劝道,满眼担忧,“您的身体”
皇帝哼了一声,并不以为然“朕还不老。”
意思是撑得住了。
解庭南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撑到摄政王发动政变的那一日呢。
原剧情里,皇帝从初次毒发到最后暴毙,也不过短短七日。
七日
少年眸色暗淡。
又能做些什么呢。
史书载,绥和十四年六月,摄政王顾思明反叛,勾结北秦皇室发动政变,意图覆灭整个南燕王朝,却被早已埋伏在皇城内的御林军一网打尽。
大皇子深入敌营,里应外合,同太子率领御林军成功将侥幸逃脱的部分叛贼捉拿归案;镇国将军兰牧镇压叛贼有功,逆贼顾思明及其同伙囚于摄政王府。
野史载,摄政王反叛当日带了五千精兵,各个皆是精锐,御林军险些不敌,却在一帮不知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的白衣蒙面人的帮助下成功化险为夷
传说,他们都来自江湖上一个名为“藏鹰谷”的组织。
只是江湖人士大都对皇家纠纷嗤之以鼻,也不愿掺和,至于为何他们要千里迢迢前来相助便不得而知了。
叛军被镇压后,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摄政王自杀后不久,那北秦的使臣不堪苦痛也都把实情托盘而出,和他们所猜想的别无二致。
至于摄政王为何要这么做的原因北秦使臣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人含糊地提起过说是要给一个女人报仇。
顺便给自己报仇。
解庭南翻了翻那交上来的证供,却没能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
摄政王死得太突然了,本还囚于摄政王府有专人看守,哪曾想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人就没了。被人发现时维持着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像是自己捅了自己几刀自杀的。
那日守卫的所有御林军都被盘查过了,从未有人出入过那个地方。
而摄政王的死,也终究被判成畏罪自杀。
解庭南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亲眼见过摄政王的尸首,脖颈心口上有两道鲜明的创口。
可哪有人想要自杀,要先割自己的脖子一刀再捅向心脏呢
可是人已死,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推进着。
只是皇帝的病情一日比一日每况愈下,甚至连常奕和常清芜都过来看过了,也无济于事。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
解庭南独自一人跪在床榻边,垂眸看向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帝,心底有些讽刺,又有些酸涩。
明明只过了七日,他却像过了七十年一般,苍老了不少。鬓边爬上了白发,就连原本保养得极其不错的脸都生了皱纹,又由于过于瘦削,两颊明显地凹陷下去了,眸光混沌浑浊,早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和前几日吃醋般问他为何与太子有小秘密却不告诉他的皇帝,天差地别。
皇帝早就拟好了遗诏,方才又不知怎的将所有前来侍疾的后妃、皇子公主都赶了出去,甚至连高旺都被撵出去了,唯独剩下了一个他。
太子似乎有些顿悟,临行前多看了他一眼。
解庭南眉头不经意间蹙起,也不知道皇帝心里头打着什么主意。
原剧情里可没有这一茬啊
怎么的,这是要白帝城托孤
呸呸呸,可他自己分明也是“孤”啊哪有向自己孩子托付孩子的。
“老三啊。”一片寂静中,皇帝却突然开了口,嗓音嘶哑。
“父皇。”
皇帝说话都有些困难,那抽气声听得解庭南小心脏都跟着揪紧,像是喘不上气来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朕知道是朕一直对不起你,对不起安妃”
少年只是沉默。
“父皇这心里头啊,总是愧疚得慌,特别是前些年,总觉得愧对你们母子”他说着,重重地咳了几声,消瘦的面上又流露出几分笑容。
少年哽咽着,眼泪已经下来了,“父皇,您别说了”
“您不会有事的,父皇,别说了”
“傻孩子。”皇帝却笑了起来,“朕自己的身体,朕还能不知朕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么。”
“只是朕放不下心,放不下心啊”
他的眼睛骤然亮了几分,手指微颤,一把抓紧了少年的手腕,倒像是恢复了几分神采。
“接下来朕要说的话,你且千万要记清楚了。”
解庭南知道,这是他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这才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您说。”
“朕朕始终放心不下你们这些孩子,这些事情本不该由你来做,但朕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你”
解庭南隐隐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皇帝顿了顿,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朕将玉玺放在书柜左侧暗格里的木盒子里,敲五下暗格便会弹出来,你将玉玺收好,一定要收好”
解庭南懵了,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这是要唱哪一出
皇帝驾崩后,自然是太子继位,可如今却叫他保管玉玺
皇帝他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
“嘘,听朕说”皇帝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半晌才又缓过气。
“朕担心朕死后,老大会趁机篡位夺权,可若他找不到玉玺,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成为皇帝”
解庭南沉默了。
说实话,依大皇子那性子,还确实有可能。
“老大不适合这个位置你要做的,便是辅佐太子登基,把玉玺交给他。”
“临儿,”黄晕烛光下,皇帝的面容有些迷蒙,他唤少年的名字。
“盛世太平,河清海晏”
“这是朕唯一的心愿了。”
少年重重磕了头,泣不成声,“临儿明白,临儿定”
“不辱父命。”
不是皇帝,而是父亲。
皇帝欣慰地阖上眼。
“如此甚好”
那急促的吸气声却戛然而止了。
解庭南呼吸一滞,有些恍惚地抬起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探面前皇帝的鼻息,瞳孔猛地缩紧
已经没有呼吸了。
皇帝驾崩了。
此时承乾宫里静悄悄的,因为皇帝的嘱咐,就连高旺都守在了外头,如今的承乾宫里只有他,和皇帝仍然温热着的尸首。
冷静,他现在还不能叫人。
解庭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眸往不远处的桌案上看去。
玉玺。
对,皇帝方才说了,他将玉玺放在了书柜暗格里的木盒子里
解庭南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暗格所在的位置。
而按照皇帝的指使,那玩意应该就在这里
解庭南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哪有什么玉玺呢
只见那木盒里头,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南崽呀咩咯,怎会如此
明天结束这个副本
这个副本太长了,看在今天这么多的份上俺就暂时不写番外了,如果有缘分一定
感谢在20210718 23:59:0220210719 23: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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