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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殆无孑遗
    江澍晚不敢抬头看傅徇的脸, 只得安安静静地等着面前的男人发话。



    此时月上柳梢,万籁俱寂,静谧清冷的月华透过窗子打在傅徇的侧脸上,随着光影变幻, 他的面容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傅徇偏过头, 平和地望着身前的少年“自入中域以来, 你犯了不少错事, 今夜为父给你悔过的机会, 现在就跪在这里,向我忏悔。”



    江澍晚沉默地垂着头,脸上显出几分阴沉的死气,唯有隐藏在袖中的双手颤抖地紧握着, 尚能看出这个少年还没有完全失去心性。



    他克制着自己恐惧与抵抗, 一字一句开口讲述自己的罪过。



    “儿子不该打乱父亲的计划, 离开玉逍宫时将云殊华诱走。”



    傅徇背着双手, 狭长的眸子眯起来, 打量着窗外的夜景“继续。”



    “儿子不该隐瞒云殊华的行踪, 更不该入洛圻山后脱迹忘本。”



    “还有呢”



    华贵的衣料簌簌委地,傅徇转过身,弯下腰凑到江澍晚耳边“你同灵氏姐弟合谋将为父引去悬泠山, 意图行刺, 让为父死在山脚下, 这件事怎么不说,嗯”



    “儿子没有”



    江澍晚睁大眼睛看着傅徇,辩解道“上元节那晚,儿子确实着了灵绍逸的道,后面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傅徇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 轻轻拍了拍。这是他耐心告罄的信号,往往这样做之后,江澍晚便要噤声,不能继续讲话。



    “想杀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作为玉逍宫的继承人,你确实有几分谋略与胆量,”傅徇轻声说,“但那对姐弟蠢得要命,这是最大的败笔。”



    江澍晚默然不语,不知这是否代表着他认下了那次刺杀行径。



    他觉得傅徇二字就是束缚自己的枷锁,只要傅徇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他就永远无法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之下。过去他并不在意这人人唾手可得的权利,毕竟想登上高位,必须要以自由与信仰为代价。



    可自从与云殊华交好后,准确地说,是与现在这个脱胎换骨的云殊华交好后,江澍晚也开始渴望着做个普普通通的自由人。



    起码能决定自己的生与死,去与留,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仰仗别人而活,不是吗



    他恨傅徇,不仅恨他亲情淡薄,恨他生而不养,更恨他剥夺了自己无忧无虑长大的可能。如果可以,他想做个真正的江家小少爷,就算是庶出也没有关系,长大后依体力而食,过着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可烙印在一个人身上的印迹是永远没办法抹去的,江澍晚心里住着恶魔,每每午夜梦回坐在床边痛苦挣扎时,脑海中想的都是怎么去死。他是个懦夫,不敢擅自了结自己的生命,也不敢刺杀傅徇。



    悬泠山那场机遇千载难逢,若是能与灵氏姐弟联手将傅徇成功杀死,他便能永远跟着云殊华在五域中一起修道。



    洛圻山,洛圻山是个多好的地方啊,门中勤恳修炼的子弟无数,师尊沈棠离待人温柔可亲,在隽宸殿修习道法的日子,每天都是快乐的。



    为何他偏偏是傅徇的儿子,身上担着继承玉逍宫的责任



    如今刺杀也失败了,他只得继续活在黑夜里,不能再见光明。



    “不过,这件事为父暂且不想细究,”傅徇冷淡的嗓音将少年飘远的思绪扯回,“你记住,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离开五域,更不能叫沈棠离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江澍晚颤了颤,意识到方才回想的东西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完成,眸中燃起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来,又恢复成死寂的样子。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也应当知道,北域域主是我们的人。”



    师炝。



    江澍晚闭上眼,额头距地面仅一寸距离,声音沙哑地回应道“儿子知道。”



    “我要你继续配合他,为他作掩护。”



    “”



    江澍晚鼓起勇气,终于开口“父亲,师炝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这几日他在山上肆意欺侮道修这是否是计划中的一环”



    傅徇喉间滚出一声冷笑“怎么,你现在竟如此在意五域中人,连这点小事都要过问”



    “可”



    “师炝愿意做什么,让他去做便是,”傅徇蹙眉道,“明日计划若成,不久的将来,我们便能与五域开战。”



    开战江澍晚怔了怔,既然傅徇这么说,那便说明仙魔两界又将有一场大战了。



    冥冥之中给,事情正超脱预料,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飞速发展。



    “这段时间,你安心待在中域,盯紧殊华,”傅徇神色疏懒,“你们都是同侪,想必关系也不错,若他有任何异动,随时向我禀报。”



    关系不错江澍晚口中发苦,唇角自嘲地勾起“是。”



    “除此之外,务必打听清楚,殊华与景梵到底是什么关系。”



    傅徇的语调低沉且轻缓,这句话传入江澍晚耳朵里,令他无端回想起大比开典那日,景梵同云殊华亲昵同座的场景。



    指骨捏着袖角,攥得发白,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晦涩道“儿子知道了。”



    “殊华对玉逍宫有大用,他身上藏着不少秘密,放在景梵的清坞山上倒还安全,”傅徇冷声说,“时机一到,我会寻人向你递信,届时你再将他带回玉逍宫。”



    “可殊华他有自己的想法,未必愿意跟儿子一同回去。”



    傅徇微微一笑,道“我只要他活着回来,至于用什么手段,你来决定。”



    江澍晚没有继续讲话。



    “还有一事需要你着手去办,”傅徇转了转玉扳指,“我需要你挑拨云殊华与景梵的关系,若是能做到让他们互相怀疑,那便最好。”



    “这件事,儿子恐怕做不到,”江澍晚摇摇头,“殊华与景梵已做了许久师徒,我只是中域的小弟子,大比结束后,就是想见殊华一面都难,怕是改变不了什么。”



    傅徇唇角上扬,挑眉问道“你可知清坞山玉墟殿中有一块可以沟通天意的天音石”



    为何忽然提起天音石



    江澍晚心中奇怪,但没说什么,只颔首道“天音石是五域圣物,一直放在玉墟殿中被严加看管,据传它连接着极北之地的楞严咒结界,威力无穷,乃仙人之物。”



    “不错,当年景梵还是只在人间苟且偷生的蝼蚁,若不是天音石选中了他,在他体内降下碎裂的碑刻,根本不会有如今的造化。”



    说到此处,傅徇冷笑一声,眉目间透着浓浓的不满。



    “玉墟殿是下界之中与三重天最接近的地方,历任下界共主得天音石点拨而继位,换言之,只要得了天音石承认,便有机会坐上最尊贵的宝座,俯听天意,羽化而登仙”



    江澍晚继续点点头,皱眉道“可这与殊华有何关系”



    “问得好,”傅徇定睛看着他,“只要你将殊华带到天音石面前,以血相认,定能获得造化。这消息传入剑尊大人耳中,还怕他不会与自己的徒儿反目成仇”



    听罢,江澍晚面色发白,瞠目道“什么以血相认获得造化殊华他难道与天音石有什么联系”



    能从天音石获得造化的人,无一不是命定的天下共主,傅徇难道是在暗示殊华是下一任东域域主



    不对,事情绝不会是这样。傅徇不过是个魔修,他又怎能知道天音石会选中谁做继承人



    “东域域主之位,本来就应当是殊华的东西,”傅徇拂袖而立,眸中透出浓浓的野心,“他是天降仙格之人的后代,天音石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羁绊,景梵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下被挑中的次品,怎能比得过殊华的血统”



    “殊华的血统,”江澍晚脑海中神经乱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炸开,他颤声问,“可殊华殊华与父亲您是舅甥啊。”



    殊华体内流着魔修的血,何来的仙格正统一说



    江澍晚觉得眼前的男人简直快要陷入魔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殊华的父亲,名唤云尘,”傅徇绯色的唇上勾,面容在阴翳中变得妖冶,“云尘此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云尘竟然是云尘



    江澍晚赫然想起初入中域时,与各域弟子坐在隽宸殿中一起听经史课,那时殊华每日贪玩贪睡,经史学得七七八八,应付了事。



    其中有一节课,仙使曾讲过东域云氏,且说的例子就是云尘。



    东域云氏乃修仙世家,虽有底蕴,却日渐落败,到云尘这一辈,已经不能再助他登上清坞山。且那时正逢魔界当道,清虚门掌管清坞大权,自然不肯接纳任何正统道修上山。



    可谁知云尘此人竟是天降仙格,法力雄厚,前途不可限量。彼时下界五域苦不堪言,闻此惊天消息,纷纷前去追随,期盼着他能重夺下界权柄。



    那天降仙格是何物有此造化者,可与天音石连通心意,不过百年便能飞升三重天,享无边阳寿。



    云尘志向高远,也颇懂事。他遵从家族长辈教诲,修了无情道。按理说只待时机成熟,他便能一举登天,不知比那些勤勤恳恳依旧无所建树的修道者幸运多少。



    可偏偏下界众人难逃本性,他修的是无情道,却最是有情。



    加冠那年,云尘遇到了傅徇的妹妹,傅杳,正是殊华的生身母亲。



    后面的事情皆是意料之中一代英魂为情所困,最后被滔天的修为反噬,成了九泉之下一缕亡魂。自此,云氏就此败落,天下大乱,景梵被天音石选中乃是后话。



    “想起来了”傅徇打量着江澍晚的神色,幽幽一笑,“我妹妹为了留下云尘的子嗣,竟不惜用命相保。云尘是天降仙格自不必多说,他体内的道统极霸道,稍有不慎便会遭受反噬,自然,这样的人与魔修诞下的子嗣,绝不会活过三日。”



    江澍晚跌坐在地上,颤声问“那殊华为何可以活命”



    “自然是因为他体内有浮骨珠了。”



    江澍晚愕然。



    傅徇眯起眼睛,不禁细细回忆起来“让我想想,这浮骨珠统共四颗,分别位于东西南北,谁知兜兜转转,现世的便只剩南域这一颗。”



    “南域的浮骨珠在磬苍山手中,殊华体内的那颗从何而来”



    “那是东域的浮骨珠,”傅徇一字一句道,“云尘私自盗取,将它喂入殊华口中。可那时殊华不过是一个刚降世的婴儿,无法承受浮骨珠的力量,反倒变得奄奄一息。”



    “是我胞妹,以命入药,活生生耗尽全部心血炼化了那颗珠子,让它与婴儿血液相溶,这才救了殊华一命。”



    这,这岂不是表明



    “我这小外甥,本来就是一颗极珍贵的浮骨珠,”傅徇慢条斯理地说着惊天之语,“你说像他这样珍贵的人,为何不能坐上天下共主的位置,将景梵取而代之”



    疯了,眼前的人已经疯了。



    江澍晚连连后撤,想远离眼前的男人,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你怕什么为父还有一份秘辛没说,”傅徇玩味道,“倘你知晓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清楚,景梵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我们的剑下。”



    “”江澍晚面容苍白,长睫轻颤,早已不知作何反应。



    “天音石降在他体内的碑刻早就不在了,纵使当年碑刻上浮现的就是他的名字又如何”傅徇邪笑道,“那可是代表着东域域主身份的圣物,碑刻在谁手中,五域修士便以其为尊。”



    “碑刻不在体内,便失去了与天音沟通的方法,更无法作证他是名正言顺的共主。”



    “若是世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景梵手中无物却凭白擅权许久,届时又将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傅徇畅快地大笑起来。



    “景梵的命,定要于今岁了结在清坞山。”



    傅徇将少年从地上扶起,细细嘱咐道“至于你,要暂时屈就在五域,此战一胜,为父当即将你接入玉逍宫,为你更名改姓,再不做江家的养子,如何”



    江澍晚默了默,失声道“谨遵父亲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明天让师尊出来遛遛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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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读者小可爱“辻阎”为没在场的师尊赞助的6瓶营养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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