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华心思翻滚, 望着景梵的背影,脚步一顿一顿地跟上去。
一旁的提灯老者连忙上前扶着他,紧张道“小公子莫要乱走, 秋园楼阁繁复, 若是无人引路,恐怕要迷路的。”
“伯伯, 师尊他去哪了”云殊华执意要去。
“公子要事缠身,具体在忙什么,老仆也无从得知。”
云殊华停下来,俯身对老者行礼, 轻声问“伯伯是这里的管家吗”
“正是。”
老者带着云殊华向秋园深处走去,边笑边说“此处是公子名下的园林, 公子多年未曾来过, 便一直由老仆打理。”
云殊华静静打量着玲珑精致的园栽楼阁,问道“难道,师尊今日一直待在此处”
“清晨时分公子便来了,老仆跟着公子忙忙碌碌准备了许多东西, 想来是为了迎接小公子才如此匆忙。”
老者说到此处,微佝偻的背略微挺直, 老态毕现的脸上透出长者的关心“小公子回来得如此之晚, 身上还带着这么多伤,可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什么险事”
“不过好在公子及时赶到, 只是苦了他这一份心意啊, 唉”
云殊华默然不语, 左腿的伤口像淋了盐,开始剧痛起来。
秋园的风格与星筑大相径庭,大大小小的景致极尽奢华繁美, 靠近楼阁的湖水旁矗立着精雕翠玉的桌凳。
尽管在黑暗中视物不清,云殊华却还是注意到桌上摆的东西。
“伯伯,那些是什么”
老者转过身,颤颤巍巍举灯去看。
“这是公子亲自下厨做的饭,做了满满一桌子呢。”
云殊华怔怔地看着,向那处晃去。
“小公子,”老者唤道,“那些菜都凉啦,快回来吧,公子嘱咐老仆带您去休息,前方便是小阁了。”
云殊华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饭菜,拖着伤腿靠在椅凳上,拾起一双筷子。
“唉,”老者难过地摇摇头,“小公子,这冷炙下肚对身体不好,小公子还是”
“可是我饿了,”云殊华失神地自语,“我想吃,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
“这是烤红薯,这是栗子,这是烤鱼,这是煎好的饼”
云殊华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冰凉的食物掺杂着入口,叫人辨不出味道。
他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羽睫滴下来,在玉面的小桌上绽开水花。
“师尊真是笨蛋,根本不知道煎饼是什么东西,还做了这么多种”
云殊华的心拧成一团乱麻,聪明如他,如何猜不出景梵的打算。
自昨夜的观灯节始,景梵便一直在准备这些惊喜,不知这一番规划究竟耗去他多久时间、多少心血。
这桌饭菜尚且是看得见的,而那些看不见的呢
“我真是自作聪明,师尊这些日子一直独身出门,我为何偏要以为师尊是去处理战事”
云殊华吃得又凶又急,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脾胃究竟能否承受,只想把满桌的心意喂进肚子里。
吃到最后他开始干呕,久经饥饿的肠胃担负不了如此食量,痉挛着折磨他的痛感神经。
云殊华身形颤动,转身看去,发现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陷入夜幕中的秋园分外宁静,视线尽处的楼宇筑阁皆无点灯。
云殊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现在只想找到景梵。
景梵这两个字如同魔障深深扎根在云殊华的灵魂深处,不论他是试探、是欺瞒、是关怀抑或示爱,都将云殊华牢牢网在陷阱里。
或许他本来就对景梵的吸引毫无抵抗力,同时怀有猎物忍不住靠近诱惑的天赋,明明知道这是危险的,可心里又无法压抑汹涌的探索渴望。
偌大的园林,云殊华好似一抹孤魂,茫然地四处乱走。
另一边的藏书阁,景梵正坐在桌前琢玉。
想要送出的玉佩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精致不足,配不上云殊华的好腰。
思忖半晌,他又觉得自己没救了,心上人放了一场鸽子,他像中了毒一样甘之如饴地为对方着想。
烛光打在窗纸上,映出缓慢行走的身影,老者叩响门扉,于大敞的屋门口处轻声道“公子,涤音寺已打理妥当,明日便能如常接客。”
“那些红烛,不知公子今夜可还有用”
景梵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寻个地方扔了。”
“是,”老者又问道,“那这秋园中其余的布置”
“全部撤下,”景梵说,“那些已经没用了。”
老者轻轻应了一声,恭敬地缓缓离开。
景梵的眸光落在那块玉佩上,俊眉微敛,手中拾起桌面上的工刀,继续雕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对样式满意,这才收入衣襟之中。
景梵出了门,这才发觉月上中天,时辰已到很晚。
他拂袖踏出藏书阁,径自向云殊华睡下的屋子走去,推开门,只见床铺整洁如新,人不见了。
景梵又在园中寻找起来,终于在某处湖岸旁看到失魂落魄的云殊华。
他迈开长腿走到少年身边,单手将他提起来,蹙眉道“为何不听我的话,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云殊华张开口,眨了眨眼,“师尊,你会怪我吗”
景梵没说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将人带去了浴房。
云殊华同不少人进行一番打斗,又带着伤在尘土里滚了一圈,此时早已灰头土脸,不见往日活跃。
景梵耐心地将他清洗干净,套上干净的亵衣,裹上被子送坐在塌上。
云殊华全程都乖乖的,直到意识到景梵要走,才忽然拽住了衣袖。
“对不起,”他的声音没什么底气,“是我不好,误了师尊的心意。”
“师尊罚我吧,我不该自作主张,毁掉今日的约。”
景梵看着他因攥紧而发抖的手指,一根根将其掰开,柔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怪你”
难道不是吗
云殊华抬头仰视着他。
“那些惊喜没了,还会有下次。”
景梵凑近他的脸,指节摩挲着白皙皮肤上的细微伤痕“可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更不要私下和别的男人见面,好吗”
男人温柔的神情带着蛊惑,扰乱迷失者的心神与理智。
此刻的云殊华早已顾不得这些要求是否合理,他反握着景梵的手,连连闭上眼点头。
“我听师尊的,都听师尊的。”
“乖,睡吧,这场旅程结束了,”景梵偏头吻着他的手指,“明日我带你回家。”
云殊华被他带着躺下,柔顺地抱着景梵的手臂睡去,睡梦中也依旧皱着眉。
景梵站在床前静默许久,这才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玉佩,俯身放在爱人的枕侧。
这一夜清辉万里,太平长安。
云殊华醒来后头疼欲绝,从前的隐症仿佛又要发作。
回东域后,他躺在床上,大病一场。
直至某日晨起练功结束,云殊华迈出小院,忽然觉得双腿微滞,仿佛被人牵扯住一般走不动路。
越往玉墟殿方向走,这种感觉便越强烈,到最后,他感到自己完全如身体沉重的凡人无异,甚至法力也无法尽数使出来。
云殊华扶着廊柱踏入玉墟殿,看到殿中站着的人便愣住了。
只见穿着轻铠的沈棠离站在堂中,身后跟着无数提着兵器的道修弟子,他们低垂着首,静等堂上的景梵发落。
今日的景梵身着白银骑装,银冠将长发高高束起,发丝随堂风在颈后飞扬,如同沙场上最为骁勇善战的枭雄。他正背对着沈棠离拭剑,精致干练的箭袖上印着一朵莲花。
云殊华双眸微瞠,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景梵注意到来人,将问月收在背后,缓缓走到云殊华面前,低身道“小华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身体可大好了”
“徒儿没事,”云殊华眨眨眼,“师尊这是,这是要去何处”
“傅徇的兵力已转移北上,局势紧张,为师自然要去前线,”景梵勾唇笑了笑,眉目间透着浓浓桀骜,“一如他那日所言,仙魔必有一番大战。”
“那,那为何徒儿不知道此事呢”云殊华连忙问,“师尊为何不告诉我”
“你不该担心这些事,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嗯”景梵耐心道。
“师尊不打算带我前去”
云殊华抓住他的手腕,面上露出恳求之色“我不会拖师尊的后腿,求师尊带我去吧,我想跟你一起,好吗”
景梵将他的手取下,脸色微沉。
“小华,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再让我担心。”
他轻声说“我会快去快回,这段日子,你不得离开星筑半步,有禁制绕在你身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背着我将你带离清坞山。”
禁制身上的禁制原来双腿的枷锁束缚之感是因为师尊在他身上下了禁制。
云殊华瞪着眼,不解追问“我答应师尊,不与其他人相见,为何师尊还要如此”
这与软禁又有何分别。
景梵无声轻笑,叹了一息“小华啊,你如今在为师这里还有几分可信”
“乖乖的,别让我分心。”
景梵眸中闪过浓浓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他抬起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转身道“出发。”
浩浩汤汤的队伍转瞬间便离开了玉墟殿。
云殊华捂住刺痛的太阳穴,跌在座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景梵黑化值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