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不一会儿就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卫老太太跪在观音像前,手里的念珠一颗颗的捻动。
她当了一辈子的家, 当了一辈子的主母,深深知道后宅与前朝的联动, 她做事向来是从大层面考量的, 让莺莺回族谱一事,牵动太多。
朝堂牵动卫、昭两国公府, 后宅牵动舒婳和曹姝, 乃至于卫玉萱、卫玉珠都会被卷入其中。
舒婳还算好说, 性子好,心眼实在,时间一长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曹姝、玉珠、玉萱呢, 都是十四五岁该议亲的年纪, 但凡打听打听, 就会被牵扯其中
虽说血缘上都是有牵扯的, 但是毕竟府里这三个是长在身边儿的, 差了这层教养的功夫,比起莺莺, 老太太对她们三个还是更偏爱一些的。
卫老太太抬起眼, 看着观音像的慈和, 眉宇蹙的益发的紧,脑中也忽然就浮现出了江雅谨的脸儿。
少女时的江雅谨是极为纯真大方的, 楚国公府是个小气的地儿,但是江雅谨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总是笑着, 总是温善着,成天对人都是最善意最好的。
只是楚国公府二老瞧不上他们卫国公府的武将出身,将江雅谨许配给了文人魏元山,她当时也是生了气的,只是论起来如今这一遭卫老太太只能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世上的事儿,可总是说不准的”
说完,微微苍老的脸儿又恍惚了起来,只把手里的念珠攒得更紧了一些。
雨益发下的大了,雨珠子连着雨珠子,像是小荷塘里流动的水,都说大雨如注,只有见到了才知道什么叫大雨如注。
卫国公还未进房,外厅似乎被雨给浇的也渐渐沉闷下来,杨氏和贾氏边喝茶边和舒婳说着有的没的,舒秀宁则一脸平静,微微拨动了拨动浮茶,而众人瞧不见的掌心却是冒了一层冷汗。
她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在后宫里竟然磨炼的这般失败,沉不住气,便是当真那魏莺莺肚子里是奸生子,也合该拿捏准了,且死死拿捏之后,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再去发难。
现在倒好,魏莺莺是卫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女儿,方才被李柔静这般一闹,可就当真是麻烦了。
舒秀宁满腹算计,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招,李柔静静静等待她母亲支招,但是等了好半晌也没个准信儿,顿时就心里着了火,手握成拳,指甲狠狠的嵌入了血肉里。
方才卫国公为了护住女儿,直接拿命来做承诺,可以想象卫国公对女儿的看重。
但凡她知道魏莺莺就是卫国公流落在外的女儿,她也不会这般揭穿的确是该沉住气的。
她心里着急冒火的,待下一刻抬眼,忽然扫到母亲舒秀宁望向自己。李柔静实则是害怕舒秀宁的,一时间眼神闪躲。
舒秀宁横斜她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端方冷峻的箫晏身上,拿捏着分寸道“老早就觉得贵妃与众人不同,不想卫家和魏家还有这么一桩缘故。”舒秀宁温和的说着,但是话里却带着一些旁的。
箫晏抬眼看向舒秀宁,这妇人的确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在这等情形下,倒是会拿着这些内情来威胁做文章。
而舒秀宁见到箫晏打量自己,则立马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把拉了李柔静道,“贵妃流落在外,多灾多难,静儿你合该多关照才是”
李柔静心里是不乐意的,但是此情此景由不得她乐不乐意,她忙起身想要去给箫晏赔不是,但是赶巧了太医动身随行地来给莺莺请脉。
众人看到箫晏这般在意莺莺,自然是三缄其口。
太医放下软枕,小心地诊脉,仔仔细细,不敢有半分疏忽,过了半晌,这才转过头朝着箫晏笑意盎然,“皇上,娘娘胎位安好,娘娘身子也好。”
箫晏微微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莺莺,淡淡道“昨日你贪凉,朕总是不放心的。”
莺莺微微蹙眉,她昨日就喝了一小口冻顶香茶,只是小小一口,这太医就一个接一个的。
太医听后,忙又道“娘娘身子冷寒,冷食还是要杜绝,以免日后落下经痛的毛病。”
太医说完,箫晏则斜睨莺莺一眼,眼神意思很明显。她魏莺莺不止是落下经痛的毛病,是未怀孕之前就是经痛疼的要死要活的。
如今得了太医的证实,箫晏日后自然是管得她更严一些。
魏莺莺迎上他的目光,则默不吭声,心里是很清楚,日后自己是跟冷食绝缘了。
李柔静紧紧捏着腕子上的碧玺镯子,她此刻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她恨不得在此刻捏断魏莺莺的脖子。
而舒秀宁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么一拍,李柔静脸色倒是瞬间恢复了正常。
方才她那句魏莺莺肚子里不是皇家孩子,里面是定有蹊跷的,箫晏那等心思深远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魏莺莺的情况。
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李柔静对魏莺莺的肚子猜测有误,而这一误差,就必须要低头,哪怕是她是个皇后也要低头去赔不是。
原本她这皇后就是朝不保夕的,手段欠佳,技不如人,让人一眼瞧出了功利性,就要割舍掉面子,去道歉去认输去当孙子。
这个孙子当不了,日后凤仪天下的就不是她的女儿李柔静
李柔静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莺莺的身边,微凉的手指握住了莺莺的腕子,“我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说话也总是没个分寸,妹妹你向来宽厚,可否原谅姐姐”
她李柔静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向来都是看不起魏莺莺的,可是此刻她在道歉,她心里的高傲在此刻瞬间塌方。
魏莺莺看着李柔静,觉得她那只抓着自己腕子的手仿佛是一根铁链子,忙起身道“皇后娘娘不必介意,臣妾未曾听到姐姐的话。”
未曾听到,不晓得,很明显,魏莺莺不想同她计较。
而正是这份坦荡和大度深深扎了李柔静的心尖儿,她费尽了心思的去跟魏莺莺攀比,为的就是高魏莺莺一头,而到头来,魏莺莺却没有一丝跟她争的意思。
这不是大度,也不是宽和,而是内心的丰盈和满足,是对箫晏爱的笃定。
而这种笃定,让她觉得心像是被狠狠一揉,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存了心思,就不该顺从母亲的安排和算计一切都是错的,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
可是,错了便是错了,一条道走到黑就是她的宿命。
舒秀宁看着女儿这幅模样,自然也是心疼,忙走过来又朝着莺莺说了好些好听的话。
外面的更鼓想起,卫长吉和卫巡进了门,杨氏和贾氏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卫长吉一介男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舒婳看了片刻,但是起了身,朝着箫晏和莺莺道“外面雨势大,莺莺有身孕不宜走动,不如就现在鹿苑歇下,待明日在做打算”
说完又看向舒秀宁和李柔静母女,卫国公府不好打发她们,但是舒婳则好说话多了,“昭国公府挺近的,方才管家说府里来了人,这会子正在门外候着呢。”
这话一说,舒秀宁的脸就瞬间有些挂不住了,她一直觉得舒婳这个人脾气奇怪,可以说是奇葩,果然如此,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舒婳倒是心思坦然,她素来讨厌舒秀宁算计利用人的心思,平日里跟她走动也少,如今她是卫国公府的主母,偏向卫国公的亲生女儿,应该算是胳膊肘往内拐,没错的。
而在舒秀宁恼怒那刻,箫晏忽然道“可。”
李柔静皱眉,当场要说话,却被舒秀宁一把拉住了,舒秀宁走上前,朝着箫晏微微行礼,“府里的人总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和静儿先回去,您明日可来昭国公府,给皇上备下喜欢的膳食。”
箫晏听了,微微点头,轻轻浅浅一个“嗯。”
他是皇上,谁又能去做他的主,他想去与不想去,舒家母女都没辙,她们也是听出了敷衍的意思。
可是敷衍也总比落面子也强得多。
待安顿下来,魏莺莺早已经是犯了困意,沐浴完便盖着锦被迷迷糊糊的快睡了过去,而就要睡过去的前一秒,箫晏将她抱在了怀里。
莺莺迷迷糊糊一句咕哝,大约是抱怨他扰了她的觉,箫晏倒是低低一笑,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浅浅道“朕必定给你世间最好的。”
魏莺莺听到这句,困神似乎瞬间就被惊跑了,她睁开眼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不由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心里一阵酸涩,眼睛也泛了泪花,“你就是我最好的。”
鹿苑情深意浓,舒婳和卫长吉这边儿却是烛火通明、。
“当年,我记得母亲带着我下林州,还顺道拜访了拜访正在林州养病的江雅谨。”舒婳微微皱眉,记忆闪现,“当时江雅谨身边倒似乎有个丫头,对我们各种阻拦,说江雅谨发烧,烧的滚烫滚烫的但是我们请来郎中,她又支支吾吾。”
卫长吉灌了口茶,盯着舒婳,半晌沉沉道“你是说那个丫头有问题”
舒婳叹了口气,眉头益发皱的紧,“起先我是没在意的,可是之后我偏生又在昭国公府遇见了那丫头一次,之后那丫头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怕是有蹊跷。”
发烧烧的滚烫还是说被下了媚情粉催的滚烫
昭国公府的丫头,怎么又在莺莺的母亲身边伺候舒婳能给他说到这种程度,就是一颗心的全是他。
便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对舒婳的情绪也是渐渐的变了
舒婳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倒是又给他斟了茶,欢喜又直率道“前阵子老太太给了我一匹蜀锦,今儿个瞧见莺莺,倒是觉得她穿着那颜色好看。嗯,就布料的长度来看,还可以给她肚子里的宝儿再裁制一身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