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阳光正好, 孙鹤怀里捆了个一岁多的男娃,眼睛闭着倚着他爹的胸膛睡的正香,背上背了个背篓, 里面装的多是孩子的衣裳和吃食。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女人, 趁她没回头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小孩儿的脸蛋, 光滑细嫩又温热。
孙鹤动了动兜着儿子屁股的衣裳让他睡的更舒服, 一抬头就见粱娘眉目含笑地瞅着自己,他不由有些不自在。
“想亲就亲呗, 你自己的儿子哪至于还偷着躲着。”李粱娘调侃男人。
“哎,我一个大男人哪能亲来亲去的,不像样儿。”孙鹤辩解。
“你在自家人面前亲外人哪会知道, 我弟小时候我爹是见他就亲, 一口一个宝贝儿子, 倒是我弟懂事了反而嫌弃亲来亲去的事了,也不让他喊宝贝儿子了, 你再扭捏你儿子也懂事了。”
“那等他懂事了我就不亲了。”孙鹤单方面决定, 不给他儿子嫌弃他的机会。
李粱娘摇头, 笑而不语, 成婚三年, 她更加明白这男人性子的内敛,怕主动也怕被拒绝, 走一步看三步, 如果三步外有挪不走的拦路石, 他就拐弯或是止步,不做尝试。
但他也没有花花肠子,每天除了给兔子割草打扫兔圈、进山挖草药, 他就待在家里带孩子哄孩子,对她好,不会说好听的话但会做对她好的事。
会晒草药给她泡脚,在她来月事了不让她沾凉水,除了在床上,他都很柔和。
“快中午了,回去吧。”孙鹤透过头顶的树叶看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
“行,我把剩下的几根药草挖出来就走。”
下山的路上孙鹤走在前面,手里挥着竹竿拍打在落叶上、草窝里,惊走虫蛇。
下山就是田地,稻谷已经收割了,现在里面散布着捡稻穗的老人跟小孩儿。粱娘手挡在眼睛上遮住太阳,对远处熟悉的身影喊“娘,到中午了,该回家了。”
“你们先回。”张蔓手指了指田梗上的羊,意思是她还要拉羊回去。
孙鹤现在养了三圈兔子,兔子繁殖又快,一年能卖三茬,他又能带着媳妇一起采药卖钱,瓦子岭的二十多亩田地每年也有固定的收入,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去年还在院子里打了口水井,他就不让他娘再拱着背在地里忙活了。村里租的田地还回去了一部分,留了三四亩的田地,每年收的稻子麦子够自家人吃就行了。
但张蔓闲不住,她年轻守寡时恨透了孙鹤他爹,他出了气砍了人,死了钻土里享福了,留她一个女人种地拉扯孩子。天不亮起床,太阳不把她晒脱皮她不回家,那时她恨透了种地,身体酸痛起不来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改嫁,但不愿意前功尽弃也不想儿子受苦,她一度以为她会死在地里或是去种地的路上。
现在家里好过了,儿子不让她再多租地种了,现在的三四亩地,三个人三四天就忙活完了。没事做了她又心里发急,两个老的过世了,就一个孙子还轮不上她来哄,他爹去哪都给带着,她年轻时想的老了拉扯孙子,再种地补贴儿子,现在一样都不沾。
在家坐着像个傻子,儿媳妇让她出门跟人聊聊天,但她以往十多年都在地里忙活,长年累月的不跟人聊天,现在坐在人堆里就怕别人问她话,说话直板板的,有时候说的话得罪了人,人家脸色变了她才反应过来她说错了话。
今年开春她从屠家买了两只小羊羔养着,每天拉出去啃草,露水干了再割草回来喂兔子,像屠家请帮工了她也去打两三天的工,田里地里的稻麦割了她再拎着筐子去捡漏掉的穗子,地里的番薯挖了她也去捡漏,每年捡的番薯够她家三个人吃一个冬天。日子一天天地过,外人笑她不知道享福,她却喜欢上了这不操心赚钱养家在地里忙活的日子。
看着筐子里快满的稻穗,张蔓挎在胳膊上朝羊走去,“今天又赚了,难怪小孩儿会喜欢在别家地里捡穗子,切切实实的赚了。”
被他娘喊话声惊醒的豆粒揉着眼睛抬头喊爹,孙鹤拍着他屁股问他下不下来走路,走路刚稳的小娃时刻喜欢下地摸索,孙鹤解开绑在身上的衣袖把儿子放地上,接过媳妇背上的草药背着,“好了,你陪豆粒玩去吧。”
娘俩走在前面,豆粒挥着胳膊像鸭子似的追撵他娘,粱娘故意拦着路不许他走,豆粒绕弯她也绕弯,就是要挡着,非要他满足她稀奇古怪的要求甜甜地喊娘、不许皱眉、学狗叫、学羊叫、学鸭子走路
孙鹤跟在后面笑看着,手里扯着草茎编蚂蚱编兔子,一直走到村里走进屋里,粱娘洗手去灶屋准备做饭,孙鹤拉住她,眼睛瞅向跑去喂兔子的儿子,轻声说“当初能被你看中是我的福气。”
“你说啥”
“我说”孙鹤以为她没听清,准备再说一次,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见她满脸喜意,嘴角弯着,脸颊上的肉鼓起,在鼻子那里形成一个沟。
“我说你烦人。”他羞恼地掐了下她脸颊。
“不,你说我愿意嫁给你是你的福气,我听到了。”
孙鹤笑了,没反驳她,拍拍她的头,“对,我是这个意思。”
“嘿嘿,我喜欢听,以后你多说一点。”
“我去看豆粒,他肚子饿了,你赶紧做饭。”孙鹤别转了身子,朝儿子走去。
“你现在不说,说不定过几年你想说我还懒得听了。”李粱娘扶着门框冲他说。
“那就等你懒得听了我再说。”
“死鸭子嘴,硬。”
孙鹤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看豆粒握着草往兔圈里塞,他没打扰他,拎起背回来的背篓,把豆粒早上穿的厚衣裳搭在麻绳上晒着,背篓里采回来的草药取出来放竹篾上搁太阳底下。
以前不论是给兔子割草还是进山采药都是他一个儿,现在有了伴,晚上屋里也有人说话,不搭腔就要挨掐,才见到她的时候他没想到她会如此霸道。
他在十九岁那年去百草堂卖草药遇到她,隔天去赶集卖兔子又遇上她,那时的她是个刚满十六岁的丫头,买菜讲价很是熟练,孙鹤就没见过嘴皮子这么厉害的姑娘,挺能歪缠,那天他亏本卖给她一只大兔子,窘迫又生气。
之后再去百草堂卖药又遇到她,她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指着他背篓里的草药问他是怎么炮制的,这是他吃饭的本事,哪能随便交给一个死缠烂打的丫头,他不理她,卖了草药就走,但被她一直跟出镇,还放话说她明天在百草堂等他。
当然,他这个不愿意跟村里人说话的人怎么肯搭理陌生人,所以他第二天连兔子都没去卖,而是进山采药去了。隔了天他再去镇上,去医馆前四处打量,看她没在他才进去,但背着空背篓刚出医馆就看她抱胸站在外面等着,他那时的感觉是撞鬼了,第一次这么怕一个姑娘。
后来熟悉了,他才知道她家就住在百草堂后面的猪尾巷里,百草堂的跑堂是她邻居,她打过招呼,每逢他来卖草药,她邻居就在巷子口吹个口哨,也就是说他以为她是苦守,其实她只是在家坐等。
至于为什么这么执着跟他学炮制草药,她说是为了给她自己攒嫁妆,她家住在镇上,受祖荫余泽,在镇上有一座房子,家里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身体不好的娘,只会卖狗皮膏药的爹,生活勉强糊口。
她小时候带弟弟,长大了给他爹打下手熬药,但熬药也只是烧火搅锅,熬药的方子他爹还背着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传男不传女。
日子久了他习惯了每次出医馆外面都有个姑娘等着自己,叽叽喳喳地问他养兔子赚不赚钱、在乡下种地能不能养活一家,炮制草药她渐渐地却不再提及。
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打听这些,她说她打算以后嫁到乡下,不用为根葱跟人嚼半天嘴皮子。
“我知道那次死皮赖脸缠着你低价买兔子惹人烦,我也累了,我想嫁到乡下,吃菜总是不用花钱买的,到时候我一顿炒三个素菜。”那时候她是这么说的,当天回去他夜里就失眠了,翻来滚去到后半夜才睡着,不知道是为了她要嫁人,还是因为她一个镇上的姑娘比他这个乡下的小子日子过的还艰难。
那时候他娘为了让他娶媳妇成家有些疯魔,他见了不少姑娘,但都不如她顺眼,连着好一段时间她都在跟他聊嫁人的事,这时候她已经十七岁了,而他在年尾就要去衙门交罚银。
秋日的某一天,是个集市,他从菜地里割了韭菜、白菜,还在野地里挖了野蒜野葱,拎着两只兔子去了百草堂,见到了那个吹口哨报信的跑堂,也看见她急匆匆向他跑来的样子。
“你嫁我吧,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你不嫌弃就嫁给我吧,我不会像我爹那样,也不会像你爹那样,我能赚钱能养家,也能对你好。”那时他手上汗狂冒,第一次觉得兔毛黏手。
她答应了,但没有在年底之前嫁给他,只因为她爹要留她在家多干一年的活,所以他年底被他娘领着去衙门交罚银。那年过年他没得到他娘片刻的好脸色,但心里却放松又期待,盼着年赶紧过去,春天赶紧来,春天兔子会下崽,山里的草药也冒头,他又能赚钱了。
但他心里知道,这些都不是原因。
“鹤哥,在家吗”小槐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孙鹤,他回过神先看了眼豆粒,看他还在老实喂兔子,才走过去开门。
“鹤哥,我姐跟我姐夫带孩子回来了,带了不少东西来,我娘让我给豆粒儿送点。”小槐把篮子递进去,朝屋里喊“豆粒儿呢姐姐来了,你要不要去跟姐姐玩”
“等下午我带他去,吃了饭就要睡觉,玩不了一会儿就要闹。”孙鹤接过篮子,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人家家里来客了,又是饭点,豆粒不能去。
“那行,你下午带他去玩,我那外甥女太活泼了,嘴上话又多,哪都想去,见啥都感兴趣,我一个练武的都招架不住她,我就等豆粒儿去解救我了。”小槐嘴巴叭叭地唠叨,看得出来他想再耗一会儿再回去。
“你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孙鹤想着他没听到动静,应该就是上午来的,那这也就一会儿的时间,小槐是不是太夸张了。
“昨天傍晚来的,你没听到铃铛声她还说她进村的时候看到你了,你好像在收草药。”
孙鹤回忆了一下,实在没印象,心里轻松,面上也高兴,摇头说没听到。
“那我回去给她说多买串铃铛给牛挂上。”他姐现在回娘家就高兴,还没进村就恨不得全村都知道她回来了,按她说的,长时间不回来,村里的狗屎都比外面的好看。
不,不是铃铛多少的问题,只是在他这里,门外再无铃铛声。
作者有话要说 嗨,我的另一篇文我在七十年代养娃种树开文啦,去看看吧,万一感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