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 你可知这是何物”魏清灵缓缓问道。
“自然。”他弯弯唇,眼中带了三分笑意。
满屋子的夜明珠照在他的玄色衣裳上,几许粲然。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就像一只呆鹅, 愣在原地。
周遭的声音她有些听不清,那人一身玄衣, 近在咫尺。
玄衣黑发, 语气淡然如常。
满殿的夜明珠,未曾夺去他的光华。
她蓦然想到一句“愿逐月华流照君”来。
洛铮海开口“渊儿, 此物太过贵重, 怕是不妥。”
如果说方才徐且行掏出的簪子很有诚意, 那么此刻,谢宿渊的东西自然更有别的寓意在里面。
这样东西非同小可。
象征的不是他一人,更是整个谢家。
“无妨,送便送了,只要仙姬喜欢。”他看着洛临烟,目光定定, 唇畔还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的天, 谢宿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送给仙姬却没有丝毫不舍,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止是在场宾客想知道谢宿渊到底想做什么, 就连洛临烟, 也是如此。
徐且行的脸色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好看,他上前一步, 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谢师弟,你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即使是刻意压制, 却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几分愠色。
谢宿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师兄所见。”
这一句话,在席间炸开了。
“你看,我就说谢师兄是在求亲”
“是啊,谢师兄送出东西明显更加郑重啊”
“就是啊,这簪子是当年谢家广为流传的佳话,何况如今谢家覆亡,谢师兄怕是早就没有了几件谢家的东西,却已然直接将此物送给仙姬”
谢宿渊看着洛临烟,目光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他开口“他们说的不错,这东西,确实是我父亲赠给我母亲的。如今我赠你,你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他就在她面前,淡淡的开口,又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谢宿渊你”她甫一对上他的双眼,便只觉得耳垂一热,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不是她的生辰吗
怎么变成了这般
徐且行也就罢了,她知道徐且行图的是整个清幽宗。
那他呢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看着他含笑的眼,突然有些恼“此物贵重,临烟受之有愧。”
她正欲伸手去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来,却又被他拦住。
“送给你了,便是你的。”
他侧过身子,又对着洛铮海夫妇开口“宿渊心意,如此簪,惟愿此物能挽仙姬青丝,博仙姬欢喜,笑颜一展。”
洛铮海还要说些什么,劝他将东西收回去。
却不想,他又道“死物终究是死物,师父不必烦忧。”
“啊啊啊谢师兄好大方,这”
“这不是爱情这是什么谢师兄太会了吧”
“谢师兄问都不问,直接就给了,丝毫没有给仙姬拒绝的余地,好霸道啊”
“就是啊,我们女孩子最不喜欢的便是伸手去要,谢师兄不用说便给了”
“今日这桩婚事不成,我怕是晚上都睡不着了”
“仙姬你快同意啊”
“唉,今日看道临烟仙姬,我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见倾心,怎么一转眼她就已经名花有主了。”
原先在喝酒的宾客放下了酒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个结果。
席间已有人以术法传音“今日我赌仙姬择谢宿渊。”
“那我堵徐且行,我猜仙姬喜欢这个类型的。”
“我赌谢宿渊吧,我道侣就喜欢这种浪漫有由来的物件。”
押完注后,所有人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他们以灵力传音,可能瞒得过别人,但洛铮海夫妇修为在修真界是屈指可数的,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呢
一边是自己的大徒弟,一边是故人之子,无论今日择了谁,最后的局面都不好看。
洛铮海皱了眉,即使谢宿渊和徐且行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心中自有考量。
今日这一出,打了他一出措手不及。
从前他只盼洛临烟找一个修为尚可的夫婿安度一生,但如今这局面,竟然给了他一种自己门槛被踏破的错觉。
他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一旁的魏清灵开口了。
“你们二人的心意我自然明白,这两只簪子各有千秋,只是修真之路漫长,道侣更是要安度一生的,自然不可草率。”
“师娘说的对。”
“自然。”
魏清灵向前走了几步,又道,“你们皆是宗主的弟子,正巧前些日子宗主授课授到焚天业海,焚天业海之中,有一物,名曰沧海冰髓,你二人便取此物来下聘吧。”
洛临烟看着自己娘亲开口,心中却不合时宜的想了一句为什么又是焚天业海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沧海绸衣料,竟有一种,自己娘亲在偏袒的错觉。
席间哗然一片。
“焚天业海,能从那地方活着出来便不错了,遑论取得沧海冰髓”
“是啊,虽然说沧海冰髓得之可改命养魂,但终究只是传说”
“依我看呐,宗主夫人怕是还想再留仙姬几年啊。”
洛铮海自然明白自家夫人意思,应声附和“是,你们二人谁先取得沧海冰髓谁便来下聘。”
洛临烟看着此情此景,松了口气。
她娘实在是太会了,这一下不能说两个都拒绝了,却谁也没同意。
“呀,那这赌局算谁赢”
“我们要不先押着,等到时候下聘了再来揭晓结果
“我看是可以,只是我怕这两位都娶不到仙姬,沧海冰髓且不说存不存在,便是那焚天业海都够人喝一壶的。”
“我看宗主夫人许是在考虑这二人的胆量,毕竟修仙路上仙途漫漫,总有数不清的意外,若是这女婿胆子小了,又怎么能护住仙姬呢”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但谢宿渊看着魏清灵提出的这个条件,毫不犹豫的开口。
“是。”
一旁的徐且行见谢宿渊开口,自然也应声称是。
洛铮海与魏清灵相视一笑。
却不想,变故再生。
席间有一名灰衣弟子站起来,开口问道“是否取得沧海冰髓便可向仙姬下聘”
那人眉目俊朗,正是周修齐。
他以灵力传音,声音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魏清灵看了他一眼,摸不准这名弟子想干嘛。却还是道“自然,做我的女婿,胆量修为自然都不能差,诚意自然也不能缺。”
周修齐向前走了几步,众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般,纷纷让开。
“在下真元宗周修齐,仙姬惊鸿一瞥,乱我心弦,恳请宗主与宗主夫人,给我一个机会。”他缓缓走上前,灰色的衣摆舞动,抱拳行礼。
席间不知道第几次沸腾。
“不是吧还有向临烟仙姬求亲的”
“天哪,这真的是仙姬的生辰宴吗”
“这位周师兄,似乎也不差的样子”
这下不止是洛铮海夫妇愣住,洛临烟也是吃了一惊。
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惊鸿一瞥了
何况看到他身上的灰色衣袍,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这身道袍,委实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那日到梵音谷秘境之前的时候,听到的闲言碎语便是这个宗门中几名弟子说的,后来在秘境中,杀人夺宝的也是这个门派的。
但她看到周修齐的脸时愣了愣,虽然清幽宗的诸多大会她对这名周修齐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她记得
在古莫镇客栈里,搜寻她与谢宿渊行踪的那几名真元宗弟子,其中似乎就有周修齐
周修齐看着她,缓缓向前,开口“仙姬也许从未记得我,但修齐倾慕仙姬已久。”
洛临烟愣在原地,心中想起的却是方才的那段造孽一般的见面。
但眼下所有人都看着,她淡淡开口“谢谢。”
“仙姬可否能给修齐一个为仙姬取得沧海冰髓的机会”
魏清灵和洛铮海早已把话说的明白,她此刻若是出尔反尔,也是不可能的。
横竖这样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她不相信周修齐所说的一见钟情,更不信有人会因为她一句戏言便不顾生命的跑去焚天业海送死。
她开口“好。只是道友量力而行,若危及生命,道友便放弃吧。”
“那便有劳仙姬等我的好消息了。”他温声说道,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对玉镯,递给她,“这是我五年前学习锻造玉石亲手做的,望仙姬收下。”
洛临烟看着他掏出的这对镯子,那玉镯料子水润剔透,一看便是极为上乘的料子。
她知道一对玉镯没有多重,但是此刻,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
可若是不接,又和方才自己的话自相矛盾,若是接了,自己也要收下徐且行的东西。
她想了想,淡淡开口“道友若是取得沧海冰髓,再将此物赠我便是。”
“啊,临烟仙姬长的这般貌美,说话又这般温柔,也难怪这么多人想娶她”
“我方才投徐师兄的那一注能不能转到周师兄名下,周师兄这个一见倾心太戳我了”
楼宇之内,人影绰绰,洛临烟一袭蔚蓝色衣裳,容颜清丽出尘。
夜明珠的光照在她脸上,竟分不清是她鬓间的东珠更美,还是她更夺目。
她嗓音清澈如泉水,泠泠淌过在场每一个人心间。
这一幕,惊艳了不少少年修士。
接着,席间又有人负剑而出,跪至洛铮海面前。
“无相门齐文雅,见仙姬出尘温婉,求宗主给我一个为仙姬取得沧海冰髓的机会”
“长虹门屈不沉,为仙姬心折,心甘情愿为仙姬前往焚天业海,求宗主给我一个机会”
“衯闲谷于九天,见仙姬温婉,自愿为仙姬取沧海冰髓,求宗主应允”
“涡傲阙步惊云,求宗主应允”
少年意气,心中总梦想仗剑走天涯,倚剑赋诗,佳人在侧。
他们心中多有过一个梦到过却不可能的女子形象,或温婉,或貌美。
楼宇内,洛铮海看着面前上百个跪地握剑的少年,目瞪口呆。
少年们纷纷为她献上礼物,奇珍异宝,堆了满地。
那一刻,夜明珠的光辉映在洛临烟的裙摆之上,她如夜空的一轮皎月,盈盈一笑,成了修真界大半少年的白月光。
洛临烟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此坐实。
百年后,许多剑修、大能谈起这一幕,目光都会变得遥远,带着一些向往。
洛临烟看着这一堆齐齐跪在自己爹爹面前的少年郎,惊得说不出话。
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不是自己的生辰宴会吗,怎么变成了几百人向她求亲
恩
她侧首,下意识的寻找一道目光。
却看到纪月沉金色的眼瞳中盛满了笑意。
“没想到,烟儿竟如此招人喜欢。”
洛铮海看着眼前跪地的几百个少年,愣的说不出话。
魏清灵看了这些少年,更是不明白,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错。
她心中甚至怀疑,自己方才随口说出的沧海冰髓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几百个少年郎跪在地上争着抢着要给她喊娘。
不得已,各位长老亲自上阵,将所有少年修士想赠给洛临烟的东西收入了库中。
谢宿渊看着收礼物的长老,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徐且行目睹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的那只簪子分量轻了。
叶挽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剑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洛临烟不知如何是好,半个时辰后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院中,脸上的灼热未曾减少半分。
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就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竟然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连翘是凡人,没有去席间的资格,她看着满面通红的洛临烟,轻轻开口“仙姬,你怎么了”
“连翘方才有几百个人向我求亲”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可置信。
连翘
镜中的洛临烟面上覆了一层红霞,本就清丽貌美的少女此刻又添了几分调皮,唯有脸侧摇曳的东珠流苏告诉她,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候,她也才看清,谢宿渊插在她发间的那支簪子,真的很好看。
小鹿圆圆从院中走进了她的屋中,在她腿上蹭着,鹿蹄子又做了一个乞食的动作。
她看着圆圆,正想喂它一把草。
却突然想起了一件最让她不可置信的事情。
谢宿渊今日向她求亲了
但她,带着他送给自己的簪子跑了,把他的人留在了原地。
阿这
下一刻,清幽宗的山路上。
她熟门熟路的跑到主峰。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
月色朦胧,这样好的月色,倒让她大胆了几分。
那些按捺在心中的话,终究想问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要见到谢宿渊。
主峰院中,谢宿渊的住处。
今夜他还没有睡,推开了窗斜斜的靠在窗棂上,目光淡然悠长,唇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到洛临烟,他的瞳孔放大了几分。
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声音小了不少“谢谢师兄。”
“你来做什么”他以手轻轻支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颌,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头上的那支萤石东珠簪子上停了停,但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师兄要这样,但是这样东西,想必对谢师兄来说,是很重要的,我来还给谢师兄。”她走进几分,手向上移了移,想将那支簪子拔下。
“不必。”他淡淡开口,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谢师兄,我”
“不过一支簪子罢了,送你了,便是你的。”他的声音很轻,似微风拂过。
她看着谢宿渊冷淡的神色,咬了咬唇“谢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徐且行今日会在宴会中这般。”
谢宿渊怔了怔,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还是点点头,“是。”
洛临烟鼻子一酸,眼中湿润了些许,笑了笑“那多谢今日师兄替我解围。”
她早就该猜到的,谢宿渊是算无遗策的。
一个能够垂衣驭八荒的魔尊,怎么可能心系儿女情爱。
“无妨,没有我,还会有无数个少年为你前赴后继。”他似笑非笑。
“谢师兄,还是这般爱说笑。”她抬头看向谢宿渊,笑意盈盈。
“仙姬亦是如此。”谢宿渊的指尖,拂过窗棂,似乎想要捉住从手指缝隙中溜走的那一缕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