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尘带着喻清渊闪御了小半个时辰, 出了冥渊地界,未见那卫疏明跟过来。
此刻他带着的喻清渊忽然急涌出一口血。
宴尘见此,眼望下方是片深林, 他带着喻清渊下行。
落地之后,他将喻清渊往一颗高树上一扶, 让他靠坐在那里。
宴尘盘膝坐在他对面, 喻清渊之前周身半分经脉受了他的琼云凉寒,此刻眉目间寒霜仍在,将那俊绝面容又凝的冷硬了几分, 只是喻清渊现下残身血重,看在宴尘眼中,只剩一袭惨意。
喻清渊呼吸有些费力,他后脑靠在树干之上, 头微微歪着, 两目放在宴尘面上,不舍得离开一分,仿佛下一眼他就看不见了。
“我听你咳了”
喻清渊说的自然是宴尘未使用灵力跪行完青阶后,被凉雨一浇所咳的那几声。
“你旧疾未愈”
将金丹都为他散了,一颗心是玉生而成, 如此怎愈
喻清渊想到此处,又记起灵图中宴尘换心与他的前后,和之前之后为他所为种种。
那第二世时他死在宴尘手中的画面,仿佛一去不回, 越发模糊,似乎不过只是他做得一场梦。
因伤之故,吐了太多血,喻清渊音色沉哑“你的双膝”
宴尘的双膝自是还在浸血, 被磨烂疼痛,但他在境界恢复之后,这一阵下来此刻已是习惯了这痛楚,于他来说,早晚会恢复,不用在意。
宴尘一向能忍,忍得了千刀万剐,忍得了万箭穿心。
宴尘一字不曾回复,他看着喻清渊,漠着眉峰在心间翻找他毕生所学,是否有救回喻清渊之法。
喻清渊动了动手指,终是将一手探出去,抓住了宴尘一块袖角。
极小的一块,不如一片林中树叶。
可喻清渊不敢抓得太多,他这般浊污之人,历尽千帆之后看清自己,怎还能脏了明月清风,皎皎云辉。
他这一身霜绝,怎能再沾他身上污血。
喻清渊有些沉的眨了下眼睫,上面有白霜覆在其上,他喃喃一语,音色小到要随风而去,“本座今生有幸”
本座今生有幸得见君颜,便是红尘待我长空,奈何我与君缘浅情薄,更是多番使君入困境之局,三万情丝难诉,百死不得偿还,此后
又是一口血涌出。
喻清渊觉出自己已到归去之时。
他迷迷糊糊,眼皮沉重的就快不受控制,却忽的想起还不曾解了红梅之毒。
他那抓住宴尘衣角的手使力攥紧,像是不舍松开这世间光芒,另一只置于地面的手却是动了动。
涤尘现出,喻清渊就如在浮云柱下那般,又一次将细剑费力的递到了宴尘眼前。
宴尘未接。
喻清渊知他此时应说些狠话,出口些难听之语,为了在他死后让宴尘活命
他指尖不禁往里缩紧,“本座一招错算,毁于你手且你这张脸本座不想再多看一分,你杀我杀我”
喻清渊在这濒死之寂现出疯魔之态,他突然牵动嘴角,沉沉的一阵低笑,血丝将齿缝糊满,只是那笑中有几许酸涩深深藏匿。
“宴尘这世上本座最恨的就是你,本座厌恶你至极你以为当了本座几日师尊,对本座虚情假意的关怀几分便能让本座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本座很想上你吗本座不过是为了报仇,报你父子害我之仇报你将我折磨致死之仇你那几分颜色,以为本座看得上”
喻清渊边涌血边在低喝,看着宴尘的眉眼仿佛恨意蚀骨,口中恶言,嘴边尽是戏谑之态,形似鬼域极渊中浴血邪魔。
可他自己知道,在他出口这些话时,心在滴血
他那抓着宴尘衣角的手,终是不愿松开。
“还是说你不杀我,其实不是下不去手,而是心中一直很想让本座上你,之前百般不愿,不过是假意欲拒还迎,吊着本座心气”
喻清渊明了宴尘最不愿听他说这种话,最不愿涉及此种事。
那他要激怒宴尘,便要往他逆鳞上狠狠去戳
“不如师尊将衣衫解了,坐上来,自己动”
“让本座死之前也看看你到底贱到何种地步”
这一个贱字出口,胜过喻清渊三世所受血痛之最
他吐出一口血块,一字攻心,想伤宴尘,却是更伤他自己。
对面的宴尘耳听他言辞,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如何。
他不是傻的,喻清渊虽从前不着边际,但此时与之前并不相同。
他言语神态前后不一且一直在让自己杀他。
那雾中人明明在心魔未爆之时早就可以将喻清渊毙命,却一直迟迟不动手不是不动手,似是不好动手。
难道这并蒂红梅之毒若想解开需要一方以命相付
宴尘心有灵光,想到一点,便如拨云见日一般将之层层看透。
说是以命相付,应当不是一般舍命,喻清渊言辞不堪,看似说的真心之语,实则有别,且他这般作为,像是要故意挑起他心间愤恨之情。
三次在冥渊南殿之前,喻清渊说让他杀他三次。
这般一猜,宴尘忽将一切想通。
要解此毒,需一方带着愤恨杀另一方三次,换得一人活命。
既如此,为何不让喻清渊杀他
就此离开此界,岂不是完整之劫
现如今的宴尘也有些不明了天道之意了,他出盏后还想着解开此间纷乱才能劫满,眼下又觉着这是一个归去的契机。
宴尘此时一心二用,却不曾耽误他寻找救治喻清渊的方法,他在这不长的时间之内,终是想到了一个口诀。
他将涤尘往旁边一推,两袖一晃,双手起诀。
喻清渊见宴尘不为所动,还要再说“你”
宴尘一字“吵。”
就见他指尖白光一凝,八字凉绝出口“以我之意,铸你魂灵”
语落之时,一方小阵在他二人身下生出,阵阵仙灵之气在这深林中溢散,同时有一方光罩将他二人罩在其中。
喻清渊见此,顿时明了宴尘要救他他又要用什么来救他,金丹和心脏乃至仙骨都给了他,如今又要舍了什么来救他
难道被他累及的还不够
“本座不稀罕不承你的情我让你杀我动手动手”
喻清渊害怕宴尘为他这一条残命,再次损身伤本。
“本座不需要你救”
宴尘抬眸,对上喻清渊的双目,其中灵息一现,有两方道印在他瞳孔中闪现,喻清渊登时便无法出声了。
“不想听。”
他用灵息道印让喻清渊暂时不能说话。
喻清渊如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宴尘为他施为。
宴尘并起两指依次点在喻清渊云门、中府天突、华盖神阙、气海。
接着指诀变化,便见他上丹田眉心之内飘出一朵紫色莲花。
紫府莲花
喻清渊见此呼吸沉急,害怕宴尘为他又将紫府废掉,他动了动。
宴尘继让他不能说话之后,再将他四肢封住。
他那只手,依然在抓着宴尘袖角。
喻清渊不能作为,眼睁睁看着宴尘如此。
他血涌愈凶,心间焚急之下似就快要将血吐尽。
紫莲飞到喻清渊头顶,宴尘指诀再变,紫莲突的自行将莲瓣散开,排列环绕一周将喻清渊圈在其内,而后数个莲瓣忽然化成紫色道印,悉数没入了喻清渊体内。
“正我心神,三魂役使,七魄安身”
这十二字一出,就见喻清渊周身经脉纹路与内里伤处全部显现在宴尘眼中,紫色道印分别在宴尘之前所点穴位处闪着仙灵之光。
宴尘这般将他经脉看的清楚,之前喻清渊两层境界在身,经脉宽阔,两种灵力在其行,可在冥渊南殿前对那雾中人之时,分出化身后败于那雾中人之手,被损了其一,经脉被伤的严重,两种共行的灵力便只剩之一。
后又因自爆心魔,累及心脏内腑,且使得经脉更是不堪重负,让他生机欲绝。
更不论还被那雾中人重伤。
若非他之前将喻清渊半分经脉用寒凉之气封住,他早就活不到此时。
宴尘当下动用周身修为,配合自身紫府莲花所化道印,十数息便会换一道法诀,全力为喻清渊修补。
他这方法需要救人者一方心境强悍,这其实是一种同生共死之法,且救人者在这两个时辰之内与被救治者感同身受,并所受疼痛之感是喻清渊数倍之数。若在两个时辰之内将人救活,便莲花回归紫府,一切如初无恙,若在时限之内未能将人救回,则莲花焚毁,与对方一起身死道消。
这方法太过冒险,简直是在拿自己的道途与命去赌,便是疼都疼死了,谁愿如此,又谁能如此
可宴尘能,两个时辰之中,他未停一下。
只是中间他实在有些受不住,几声闷哼,低低的。
就这般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对旁人来说这点时间或许不值一提,但宴尘所受,不亚于三千业火焚他骨血,他外表虽无伤口,却是历经一场他人不可体会的生死之劫。
他最后一个法诀收势,化去二人身下小阵与外侧光罩,几口气沉沉吐出,紫色道纹从喻清渊体内闪出,重新化回莲瓣,凝在一处,回到宴尘眉心之内。
经此一遭,喻清渊被保住了命,心脏内腑损伤皆被修复,经脉复原,肌肤上伤口也都已愈合。
只是他被雾中人损掉的那一层修为却是再也无法找回了。
不过也无大碍,地仙境九重保住,便还是世间人皆畏的无妄界魔君。
宴尘两手分置在膝上,便与膝盖处血痕相触。
他这般盘膝而坐如此时长,在双膝有伤之下,是何滋味,可想而知。
宴尘对着喻清渊眸中灵光一闪,解开了喻清渊的言辞手脚。
喻清渊这两个时辰是如何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虽不知宴尘救他方法,但他知紫府中莲花如金丹一般是道者之本,这般使用定是疼痛无比,宴尘那几声闷哼,额角未断的细汗,引诀时周身微抖一切都在他眼中。
宴尘是何等坚韧心性,若是不痛到一定地步,怎能如此
且他濒死之身,就连楚寒轻也无办法,现下与好时无异,似那般伤重不过幻影。
再者宴尘为他治伤时喻清渊隐有所感,他模模糊糊知晓宴尘为救他在受何种痛楚
宴尘很累,他在原地未动,闭上眼。
喻清渊立刻过去,眸中血意不消,不为别的,只为宴尘为他又一次受苦至此
这份师徒之意,重逾天地,在喻清渊心中,汇聚成九霄巨浪。
他此身此生,何德何能,得他舍身真挚以待。
便是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不能报尽此意。
喻清渊抖着手,终是将宴尘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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