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喝。”
唐远征蹙眉盯着她单薄后背突出的两片肩胛骨,就像是要破茧而出振翅欲飞的蝴蝶,抬起的大掌便拍不下去。
这姑娘也太瘦了些,穿的也单薄。
他默默脱下身上的军装外套给她披上。
简青桐身上一暖,诧异抬眸,只对上男人平淡无波的侧脸。
唐远征整了整旧毛衣下摆,顺手把脱线的线头熟练打结,察觉到妻子的视线,顺势抬头看过去,自认为温和地问
“不喝了”
简青桐啊一声才要说话,手里一轻,水壶被拿走。
她闭上嘴,略有些懊恼地鼓了鼓腮。
明明想跟这男人搞好关系的,哪怕能稍稍扭转下不怎么美好的初印象也行,可惜又没发挥好。
正绞尽脑汁找话题打腹稿,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和泛着水光的薄唇上。
啊啊啊,他居然擦都没擦就直接对着壶嘴喝水间接接吻啊啊啊
曾经看过并写过的小说桥段在眼前活生生上演,一时间那些撒糖的男主男配都有了脸,冲击力翻倍
简青桐脑子里弹幕乱飞,竟然还有见缝插针磕糖的,乱哄哄没个消停。
“还要喝吧。”
唐远征被她直勾勾盯着不放,微微挑下左眉,放下水壶,体贴地递到她嘴边。
还来
简青桐猛地后仰,睁大眼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不喝”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青年男女来来回回地口水交换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
“别动,小心晃得难受。”唐远征没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反应,抬手按住她头顶。
摸头杀
简青桐瞳孔放大,感觉整个人被定住。
唐远征下意识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手法很专业,他跟军犬训练基地的同事专门请教过。
“别紧张,以后日子还长。”
他收回手,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简青桐头顶五指山挪开,如同解咒一般呼出口气,这才发觉刚才竟然一直屏住呼吸。
感觉又输掉了。
她沉痛地闭了闭眼,努力清空嘈杂纷飞的思绪。
生活不是小说,什么间接亲吻摸头杀的,不能自我攻略,好蠢的。
她深吸口气,拾起一个文字工作者的骄傲,矜持地伸出右手
“唐远征同志,余生请多指教。”
唐远征双眉一扬,黑白分明的眸子迅速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旋即落在她纤细又略显粗糙的手上。
顿了两秒,他抬手握上去,坚定地带着那只手摇了摇,话音铿锵如同许诺
“简青桐同志,我们共同进步”
突如其来的仪式感过后,简青桐莫名觉得跟男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两分。
她默默趴回他宽阔可靠的背上,闭上眼,任由他带她走向未知的远方
打住,过度脑补不可取。
其实就是领完证回娘家说一声,收拾行李准备晚上赶火车。
简青桐拢拢披着的军装外套,轻轻靠在男人背上,意识沉入空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敲。
闪婚原来是这样式儿的
新婚夫妻之间尬得一批,别看面上相敬如宾哥俩好似的,实则底下暗潮汹涌,互相叫着劲呢。
嗯,总体来说,她不算输,最后扳回一城干得漂亮
但依然有不小的改进空间,比如可以这样那样,下次注意。
复盘到医院里跟简青苗对峙交锋的片段,简青桐鼓鼓腮,敲键盘的力气都重了一分。
虽然简青苗话里话外的白莲绿茶味儿浓得熏人,但其实段位真心不算高;她特想当场怼翻丫的,可惜又没发挥好,就好气
简青桐恨不得时光回转,倒回去再跟心机女重新对线。
这次她一定能攻得丫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简青桐反思总结,越找自己的破绽越多,后来干脆抛开分条标号的概要式写法,直接来了段场景重现的细致描写,权当写了篇真情实感的新文。
这下子一发而不可收拾。
下笔千言,滔滔不绝,畅快淋漓
敲到一千八百多字的时候,笔电屏幕一黑,电量告罄。
简青桐可不敢这会儿把笔电拿出来晒太阳充电,大街上呢,她又不傻。
可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太特么难受了。生孩子生一半能塞回去吗必定不能
简青桐气鼓鼓地翻出空间里备着的钢笔和本子,控制着笔歪歪扭扭写起字来。
这可比单纯把东西收入放出空间难多了,是个精细活儿,耗费得厉害,写久了甚至怀疑有些字是不是写错了。
写作姿势不对,简青桐才续了不到半页纸,便累瘫了。
娃你先别急,容妈歇口气再接着生你啊。
唐远征察觉背后动静,头也不回地摘下绿军帽,反手倒扣在她脑袋上,还精准地避开她脑后伤口。
简青桐眼皮下眼珠动了动,蔫蔫地咸鱼瘫着恢复精神,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写作不易,青桐叹气。
要是有直接将脑波转化成文字甚至图像的机器就好了,能省多少字
不过那样一来,写手这一行的门槛就更低了,竞争也更强,出头也就更难了。
简青桐漫无边际地忧国忧民一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唐远征将人往上托了托,单手捞起垂落的军装袖子往身前不松不紧地一系,将人缚在身后,放心地甩开大步急行军。
依偎久了,对方身上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暖融融的并不烫人。
可毕竟是大病初愈,唐远征担心她在外头睡着会着凉;又想叫她多养养精神,晚上坐火车更累人。
一来二去的,脚下愈发快了,从公社到村子三四十里地,他一口气赶回来,到家日头还没落。
新姑爷上门,怎么也得吃顿饭。简家人提前收工,齐齐张罗起来。
四月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吃些清汤寡水的稀粥野菜糊弄肚皮。
简家日子同样不好过,东拼西凑借来些粗粮鸡蛋,好赖凑出八个菜来。
简家没分家,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大家庭。
简老爷子大名简令章,小时候蹭过几天私塾,很是跟着识了几个字,气质上就跟村里其他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不太一样。不然就凭他们老简家八辈贫农的光荣身份,还真不太好找媳妇。
老两口生了四儿一女五个孩子,最后只站住四个。按族谱排辈的话,下一代原该是德字辈,不过新社会新气象,孩子名字也就随大流全给改了。
老大改名叫简新国,老二简新民,老三老四是龙凤胎,叫简新荣和简新庆,老五叫简新祝。
老两口身体本来都还算结实,只简老太怀双胞胎时,身子负担重,家里穷营养跟不上,她还每天照旧下地干活,胎养得不太好,老四生下来就能看出先天不足;
就算后来日日精心养着,可还是没站住,七岁上一场高烧人就没了。
简老太本就亏了身体底子,又中年丧子,承受不住打击差点跟着去了,幸好又诊出有孕,这才挺了过来,隔年又生下小儿子。
老两口辛辛苦苦一辈子,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给说上媳妇找了女婿,如今也算是儿孙满堂。
老大家媳妇肚皮争气,进门头一年就怀上,转年生下一对龙凤胎,起名叫简青松和简青柳,今年十九了。隔四年又生个儿子叫简青杨,今年十四。
老二家媳妇艰难些,进门先生了仨丫头,跟着老大家排辈取名叫青桐青苗青芽,在家都是叫小名,招弟盼弟来弟,天天叫着总算把小弟弟给招来家,取名简青云,今年刚十岁。
老三简新荣嫁到邻村,儿女双全,日子很是过得去。
老四没了。
老五从小就养得娇惯,供着念了初中,毕业后回村当上大队记分员,说了隔壁村书记家闺女当媳妇,生了个儿子叫简青玉,今年七岁,刚上学,又生了个小闺女叫简青瓷,才刚三岁。
这么一大家子人一屋住着,天天一口锅里搅饭食,难免生出些口角;可上头有老两口镇着,倒也没出大格,面上看着还算和气。
树大分枝,如今大孙子也到了说媳妇的年纪,老两口便合计着等秋后闲下来就起房子分家。
农家存钱不易,加上几个孙辈上学念书的花费,老两口真是精打细算着才攒下些家底,也不过将将够盖三座瓦房,倒也够住。
至于孙女出门子给陪嫁,说不好只得跟外头借点,拉点饥荒了。
老两口细细盘算,一分钱掰两半花,一颗心全为着儿孙打算。
万万没想到,大孙女亲事还没定下,下头二孙女三孙女全定出去了,还都没用他们操心。
可哪能真不操心。
盼弟才十六,好手好脚的非说给白家,要跟地主狗崽子结亲,这不上赶着找批么搞不好全家都要受连累。
可老二两口子死活不听劝,一心钻进钱眼里,全不管闺女嫁人以后日子好不好过,不知道在外头惹出多少笑话。
还有这个二孙女招弟,别看找了个军官女婿脸上有光,其实压根不般配,门不当户不对的,更别说自家老二这边还包着小算计,就不是结亲的态度。
人家唐远征年纪轻轻当上营长,能是蠢的肯定早看破了强扭的瓜不甜,以后受罪的还是招弟,唉。
老两口心里藏着事,在主位坐下,脸上还端着慈爱的笑,端酒杯敬新女婿
“远征啊,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招弟有啥做的不到的地方,你多担待啊,爷敬你一杯。”
“爷爷您客气,该我敬您。”唐远征忙站起身,双手端起酒杯轻轻一碰,仰脖干了,面上虽不热情,却也叫人挑不出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