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王珣拜别了贾母,便去给黛玉请安。
一时来到潇湘馆,紫鹃雪雁正坐在暖阁里,临窗户做针线。一见他来,都笑说“姑娘这些时日十分惦念,才听说你同刘姥姥来了,正说叫你来说说话呢,不想你就来了。”
说罢便起身让进来,又唤小丫头去倒茶。
王珣笑道“好些时日没给林姑娘与姐姐们请安问好了,难得今儿过来,自然要来请安的。”
紫鹃听了不禁笑道“几日不见,越发伶俐了,姑娘在里头看书呢,快进去罢。”说罢扬声向内通禀道“姑娘,板儿来了。”
只听黛玉含笑的声音响起“快叫他进来。”
雪雁笑着打起帘子,王珣进去,便见黛玉穿着一袭月白色撒花锦缎小袄,蜜合色掐金绣花棉绫裙,正手持书卷,倚在熏笼上看书。
王珣当下便笑着上前请安“姑娘好,给姑娘请安了。”
黛玉见他来了十分欢喜,坐起身笑道“快起来,这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过来。”又命春纤上茶果“将前儿老太太给的那些点心装几样上来。”
春纤答应着去了。
雪雁又端了凳子过来,王珣告了罪方坐了。
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宝蓝色倭缎箭袖,外面罩着件六七成新的大红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许是这些时日将养的不错,身量高了些,脸蛋也白嫩了不少,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不禁点头笑道“长高了好些,越发精神了。”
王珣有些不好意思,道“如今家里宽裕了些,吃食点心都不缺,每日还要练些拳脚,吃得多,长得也快些。”
黛玉含笑听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既要科举,体魄强健些才好,自来君子六艺,虽说读书要紧,骑射也不可荒疏。”
黛玉之父林如海便是科举出身,幼时常听父亲提起当初考试的艰难,科举考试自古来便最是熬人,寻常考试动辄都要两三日,更别提乡试了,连考三天三夜,身子略差些的都熬不过来。
王珣点了点头,正欲说话,便见雪雁带着春纤等几个小丫头端了茶果细点上来,忙止住了话头,欠身道谢。
雪雁抿嘴一笑,道“这几样点心都是前两日宫里娘娘赏下来的,老太太昨儿送了来给姑娘,你也尝尝看。”
王珣见攒盒里装着八色细巧点心,还有几样干果蜜饯,都极干净,便拈了块荷花酥吃了,入口爽脆,咸香可口,味道极好。
黛玉见他吃的香甜,心下喜欢,道“这点心还有好些呢,你既喜欢,一会子带些回去。”
王珣答应着,见黛玉说话间便咳了几次,面色也微微有些苍白,不禁关切道“才听说姑娘病了,这会子可大安了请大夫瞧过了不曾”
黛玉见他小脸上尽是担心,不由得心中一暖,笑道“不妨事,都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要病几场,药也没少吃,也就是那样,这次也不过是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请大夫。”
王珣闻言不禁微微蹙眉,不赞同道“知道姑娘不想多事,只是身子要紧,万不能马虎了事,我瞧着姑娘今儿的气色比往日差了好些,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才是。”
说话间紫鹃正掀帘子进来,听了这话便道“我也是这样说,偏姑娘不肯听,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只叫拿了两颗丸药吃了。”
黛玉嗔了紫鹃一眼,道“偏你话多,不过是一点子风寒,哪里就那般严重了,这会子就为这个兴师动众的,闹得也不像。”
王珣闻言暗暗叹了口气,心下也明白黛玉的心思,荣府虽说是外祖家,到底不是自家,荣府中众人的秉性他也深知,黛玉寄人篱下,心思又纤细,行事自然是小心谨慎,能省一事便省一事,如此便也不好再劝,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姑娘也该好生保养身子才是,其他的都是虚的。”
黛玉见他板着小脸,老气横秋的嘱咐,暖心之余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好好好,知道了,小珣大爷,小小年纪便恁的啰嗦。”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王珣也哭笑不得,道“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姑娘还来打趣人。”
黛玉敛了笑,正色道“放心罢,我不是那等糊涂人,岂会作践自己的身子,先前听你说外头那些百姓连饭都吃不上,终日劳作却食不果腹,与他们比起来,我的日子已经是好的了。”
这几个月王珣与黛玉通信,除了询问功课外,也时常把外头的见闻告诉黛玉。
黛玉方知外面的民生疾苦,百姓如何艰难度日,倒把往日伤春悲秋的性子改了些,心胸也开阔了不少。
王珣见黛玉想得明白,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前儿送来的秋梨膏姑娘吃着怎么样可有些效验么”
黛玉笑道“多谢你想着,那梨膏酸酸甜甜的,滋味甚佳,不像往日吃的那些苦汁子,效验也甚好,今年冬天咳嗽都比去年少了。”
紫鹃在一旁笑道“多亏了你寻来的这方子,真真灵验,吃了半罐子秋梨膏,姑娘咳嗽了便好了许多,尤其是晚间已咳得极少了,如今都能多睡两个更次了。”
王珣听了十分高兴,笑道“姑娘既喜欢,明儿我再送些来。”
黛玉听了不解道“我记得这梨膏是秋梨熬制的,这寒冬腊月的,去哪里寻秋梨去”
王珣听了笑道“这个姑娘不必担心,我先前便料着了这事,故而当时多熬了几罐,只是不知效验如何,一时不敢多送,如今既然姑娘吃了好,明儿我便把那几罐子都送来。”
紫鹃一听顿时十分欢喜,直叹他想的周到,道“多亏了你细心,否则这时节上哪里寻梨子去。”
说了一回家常,王珣方想起正事来,道“今儿来此,一为探望姑娘,二则是有一事告诉姑娘,蒙政老爷恩典,日后我便要随小兰大爷在府里一道读书了。”说罢便将赵夫子扶灵回乡,举荐杨举人等始末缘由说了,末了道“如今杨先生已经答应就馆,估摸着年后就要开课了。”
黛玉闻言自是欢喜,道“如此极好,先前只通书信,实在不便,日后你到了府里,见面也容易,若有什么烦难之处只管来寻我,我虽不能,多少还能替你解一解。”
王珣答应着,笑道“日后只怕要时常叨扰姑娘了。”
黛玉笑道“横竖我在家也无事,你过来也热闹些,可巧最近园里又添了好些姐妹,都是学问极好的,回头你见了便知道了。”
王珣知道说的是薛宝琴与邢岫烟等人,当下只答应着,也没有多问,一时忽又想起一事来,见房内只紫鹃雪雁在,便从袖袋中掏出两张二百两的银票,道“这些银两还请姑娘收回去罢。”
黛玉一怔,道“这是做什么”
王珣道“先前姑娘心善,给了好些银子,我们家已经感激不尽了,后来姑娘给的这一袋金锭子我都收着不曾动过,我们家如今也宽裕了,自然要还给姑娘。”
黛玉一听,摆手道“既然给了你你便收着罢,我断不会再收回去。”
王珣摇头道“先前姑娘已经给了好些银子东西,这金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黛玉顿时有些不高兴,蹙眉道“不过是一点子俗物,你若再这样蝎蝎螫螫,我可就要恼了。”
紫鹃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劝道“姑娘说了是留给你科举用的,你便收着罢,日后考试花费,各样打点哪里是几百两银子就够的,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家如今虽宽裕了些,却也得俭省着些,这些多少是姑娘的一点子心意,你再推辞,岂不是外道了。”
王珣见状,只得罢了。
黛玉这才又欢喜起来,又考较了一回功课诗文。
王珣皆对答如流,黛玉十分欣慰,点头道“进益了不少,看来你素日下了不少功夫。”
王珣道“姑娘的教导我都记着,绝不敢懈怠。”
黛玉越发满意,又指点了他诗文中了几点不妥之处,细细讲解了。
王珣听了,一一记在心里。
说了一回话,王珣见黛玉面有倦色,便起身告辞,黛玉也没有多留,道“横竖你日后都在府里读书,咱们见的日子也多,我就不虚留你了,回去替我向姥姥问好。”又吩咐紫鹃“代我送送板儿。”
王珣答应着,一时出了门,便问紫鹃“紫鹃姐姐,我瞧着林姑娘比先前清瘦了好些,这些时日饮食如何,一日吃多少饭”
紫鹃闻言叹道“快别提了,你还不知道姑娘,素昔十顿饭也只吃五顿,吃的药比饭还多,竟是药养着呢,偏府里的饭菜又油腻,每日肥鸡大鸭子,姑娘口味清淡,哪里吃的下这些,不过吃两口应景罢了。”
王珣听了这话,道“五谷养人,林姑娘素日吃的少,自然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依我看每日少食多餐,二则多去园子里多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胃口自然就开了,身体强健了,药也能少吃些。”
紫鹃闻言叹道“其他的倒罢了,只这饭菜一应都是里面厨房料理,分例都是有定例的,咱们想吃什么都得另买另添,钱财倒还是小事,只是这府里那些人的嘴你也知道,最是喜欢嚼舌根,姑娘的心思又细,宁可自己委屈些,也不愿多事,一日三餐也不过将就对付着。”
王珣听了,低头想了想,道“姐姐不必发愁,我有了个法子,我们家今年置办了些田地,算着这两日田上的租子也差不多该送来了,到时候我收拾些米面粮炭给林姑娘送来。
横竖这院里也有茶水房,茶炉子上熬粥也容易,林姑娘若不耐烦吃那些油腻荤腥,姐姐便熬些粳米粥,再配几样小菜,清淡又爽口,如此既便宜又不兴师动众的,岂不两便”
紫鹃听了十分欢喜,道“这主意好是好,只是太麻烦你了。”
王珣摇头道“姐姐快别如此,林姑娘待我这样亲厚,我心里都是明白的,说句逾矩的话,林姑娘在我心中便同亲姊姊一般,我如今人小力微,帮不上姑娘什么忙,只能做这些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