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杏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只知道自己在父母的床旁跪趴着, 凝望着父母祥和的睡颜直到自己的眼皮撑不住疲惫的侵袭。

    她睁开眼的时候, 一束刺眼的光线扎进眼, 她难受地揉了揉。

    而后，看到床上的父母已然不在，或许是去上班了。

    汤杏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下佝偻了几个小时的脊椎，真是不可思议，发生成为厉鬼这件事儿之前，她完全不会有任何人类的生理感觉。

    现在倒是除了别人看不见她，身体是半透明，还能闻见异香气之外, 和人类无异。

    但这也让她有些苦恼, 比如, 现在这脊椎骨酸疼得不得了。

    她反手伸到脖子那儿给自己捏捏, 边起身往屋子外走。

    走了两步，突然想到, 程君昱似乎一直在客厅等她

    他该不会在外头客厅睡了一晚上吧他昨晚就没休息过陪她回家, 这回如果在客厅沙发上这么睡, 岂不是一点儿都不舒服

    汤杏也顾不上揉自己的脖颈脊椎骨，撒腿就往外头跑。

    汤杏在客厅前刹车, 看到客厅的空气里萦绕着尴尬严肃的气氛。

    客厅坐着三个人, 分别是, 汤杏爸爸、汤杏妈妈、程君昱。

    一片，鸦雀无声。

    三个人姿势动作方位都不同，汤爸爸坐在沙发里端坐着，两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神色净重；汤妈妈侧靠在沙发上，手扶着额头，看不清表情；

    程君昱，他的鸭舌帽放在沙发上，人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叉托着下颚，两手肘撑在大腿上，面无表情。

    汤杏被这场景震惊了，久久未动无声。

    直到过去了一分钟，汤杏才动了动步子，但沙发里相视而坐的三人依旧不动如山，仿佛就是三座标本。

    汤杏走到三人之间，汤杏爸妈没反应就算了，可程君昱也没反应。

    汤杏看了眼客厅里的落地复古时钟，盯着那秒针走。

    又是一分钟。

    三人纹丝不动。

    再来一分钟。

    三人除了呼吸仿佛不是人。

    继而一分钟。

    汤杏憋不住了，“程君昱。”

    程君昱眼珠子动了动，看她。

    汤杏腹诽，眼珠子那么就没动竟然都没僵掉。

    汤杏指了指父母，问道“什么情况”

    程君昱对她比了个嘘。

    程君昱这一动，汤爸爸似乎也复活了，换了个ose。

    汤爸爸开口“你到底是谁”

    汤杏“”

    什么，敢情爸爸和程君昱比木头人到现在，连程君昱是谁都不知道啊

    程君昱抬眼看向汤爸爸，对于父亲探究戒备且充满长辈气场的视线毫不畏惧，从容不迫，淡定得仿佛是深种在地心的巨树。

    “程君昱。”程君昱自报姓名，又补充说，“一个年轻人。”

    汤杏“”

    汤杏想踹他。

    汤爸爸说“我知道你叫程君昱。”

    汤杏听后，恍悟，确实认识，毕竟当初还谈了影视版权。

    程君昱“那汤教授，您这句话是想问”

    汤爸爸“你到底是我女儿的谁”

    汤杏一惊，看着程君昱，“你和我爸说什么了”

    程君昱没鸟她，继续与汤爸爸互相对视，说道“我是你女儿的朋友，也是现在唯一能看得见她的人。”

    汤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仿佛怒涛的大西洋，要把海中央名为冷静淡定的小岛吞没了

    汤杏冲过去拉住程君昱的手，“你都和我爸胡说八道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唯一能见到她的人啊，程君柠不是人啊

    程君昱没看汤杏，反倒伸手指了指她，对汤爸爸微笑地说“汤杏此时，激动地在抓着我的手，您可以看见，我的衣袖在空气中没人触碰的情况下，发生了被握住的形状。”

    汤爸爸顺势望去，汤杏敏感地松了手，但反而似的衣服的动静更大了。

    汤爸爸脸色微变，一时间没有说话。

    汤妈妈原本一直都沉默着，仿佛靠在沙发里未醒，此时却突然坐直了，脸上带着些许的期盼，“程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汤杏看着妈妈，看到妈妈眼眶里满满的红血丝，贯穿着眼球，横跨眼眸。

    妈妈真的很疲惫，好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吧。

    妈妈很期待，所以程君昱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告诉了爸妈她的事情吗

    汤爸爸却在汤妈妈之后立刻发话“程先生，这是个充满科学的社会，你说的这些话，如果没有证据，我是断然不会信的。”

    汤妈妈“老公”

    汤爸爸侧头看她，对她摇摇头。

    汤妈妈又恢复沉默的角色，坐在一旁，先前期待的神色显然减少了不少。

    汤杏心里纠了一下。

    汤杏知道，妈妈因为一直跟着爸爸，爸爸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久而久之，也会和汤杏的情况一样，都变成无神论。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妈妈，她竟然在那一刻，却对神灵鬼怪产生了期待的想法。

    程君昱似乎有些苦恼，食指摩挲着下颚，目光望着地面，没多久又转向汤杏。

    汤杏被他这凛冽的目光扫到，抖了下，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程君昱收回目光，看向汤爸爸，嘴角又是一扬，自信十足“这样吧，我现在就问汤杏，让她说一些关于你们家里人之间的事儿，你看怎么样”

    这个办法，让汤爸爸和汤妈妈都变了表情，惊讶显露，汤爸爸的表情都不再那么淡定了。

    程君昱对着汤杏勾勾手指，汤杏犹豫了下，走过去。

    程君昱拍拍沙发，“来坐。”

    汤杏顿了顿，慢慢吞吞小心翼翼地坐下。汤爸汤妈都盯着程君昱拍的那块地方瞅着。

    不过，幽灵没有重量，坐上去，基本没产生什么变化。

    程君昱歪头，亲昵地对她说“你和我说些关于你爸妈的事儿，我来转告。”

    汤杏“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汤爸爸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耐心“程先生，其实我有不少朋友是搞心理研究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用意，但是我们女儿已经死了，这对我和我的妻子来说都是不想再提及的痛苦，你这番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我们家里和我们说我们的女儿一直都还在，只不过现在是一缕魂魄，但可能再次复活这种说法，到底有什么目的”

    汤杏听着父亲这段话，垂下了眼眸，说不出话来，伸手拽住了程君昱的手腕，声音开始哽咽“够了程君昱谢谢你，真的够了”

    就让爸爸妈妈以为自己死了吧

    万一，自己不能复活呢

    程君昱反握住她的手，定神望她“抬头，看着我。”

    汤杏出奇听话，抬头看着他，发现他漆黑深邃的瞳孔里充满了耀眼的星星之火。

    “你如果现在一下子想不起来，就先做着安静的想。”程君昱正过头再一次与汤爸四目交汇，似乎一点儿也没心虚和不安。

    程君昱说“目的我确实有目的，因为我知道，汤杏从小就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她每次过圣诞节，她的父亲都不会送礼物，甚至还会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代表爱与精神憧憬的圣诞老人。”

    汤爸爸脸色微白，不自觉身子往后退了点儿。

    程君昱乘胜追击“我的目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汤杏不要再因为眼睁睁看着父母为自己的死亡伤心难过而痛不欲生却不敢开口，依旧每天故作坚强的嘻嘻哈哈了，看得我浑身都像是爬满了蚂蚁般难受。想帮她，却无能为力”

    汤爸爸唇线紧抿，汤妈妈似乎已经绷不住泪腺，捂着脸呜咽起来。

    程君昱“她此时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因为她想看看你们，所以晚上特意回来，她特别想呆在你们身边，可是她的灵魂被迫绑定在了我的挂件上。汤妈妈，您或许有印象吧，我之前来拜访过，打算送您一枚挂件，那是您女儿灵魂附身的挂件。那时候，她说想回来，回到妈妈身边，所以我带她回来了。”

    汤妈妈嚎啕大哭，全然没了往日温柔贤淑的妇女形象。

    哭声从单声变成双声，程君昱不用看，却知道，汤杏再跟着汤妈妈一起哭。

    程君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汤杏极少在人前哭泣，甚至忧伤都极少。

    汤杏此时边哭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如果我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对不起我唯一一次的任性，却让自己死了，也让你们伤心对不起”

    程君昱伸手绕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尽情地哭。

    程君昱将她的话，复述给了汤杏爸爸妈妈。

    汤爸爸先前的镇定似乎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已经有了几根皱纹的脸上，五官开始不自觉地松动，眼眶里已有水光在转，含在其中，倔强得不愿落下。

    程君昱“汤杏会复活，她一定会回来。我的目的，就是这个。希望你们能待着希望，等她回来。”

    汤杏哭得泣不成声，第一次，死后第一次，哭得没有任何拘束。

    这一切，都是因为程君昱拯救了她。

    这个平时里最不会安慰人，最说不来好话的程君昱。

    可是她却体贴入微得了解她最需要的是怎样的帮助，用行动来帮她。

    他比谁都好。

    程君昱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想抱他们吧去吧。”

    汤杏点点头，从他肩上移开脑袋，冲过去跪在地上，搂住了父母。

    那一刻，汤爸爸汤妈妈，感觉到，被一股极为温暖的气息，拥抱着。

    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未来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