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杏被眼前所见现象所震惊。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关心那位吓晕的老人,那死状惨烈的山贼。一颗心, 全都挂在了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年身上。
程君昱
他的声音, 他的眉眼, 她绝对不会认错
他三千青丝无拘束的随性披散,在林间清风中肆意潇洒地飞扬。罩在肩头的青云纹外袍迎风蹁跹,衣裳看着有些松散, 若非知晓他刚刚的所言所行,不难让人以为他只是个方才在不为人知的一隅小憩了片刻,却被这阵动荡扰醒的过路人。
腰间配着一把极细三尺长剑,通体墨黑,未曾出鞘。还垂挂着一块精巧的勾玉,汤杏虽不太懂这类东西,但光是肉眼看着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上乘玉石。
程君昱这家伙, 再古代看来也挺有钱的样子
汤杏正在思索着谷梁君昱在古代的身份, 那边谷梁君昱已经缓缓向那群吓破胆的山贼踱步而去。每迈出一步, 山贼们就感觉自己的小命更是垂危了一分。
汤杏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都感觉到了来自谷梁君昱身上散发的魄人威压,何况与谷梁君昱不过几步之遥的山贼, 已经被震得寸步难行, 腿软无法站立, 有的甚至当即吓尿了,屋子里除了血腥味, 还弥漫着一股骚腥味。
古代的程君昱微微蹙眉, 很不喜欢这种恶心人的味道。目光微垂, 便看到地上那一片湿泞,赤条条地鄙夷嗤笑。
汤杏看着这场景,隔着千山万水都仿佛能闻到这种复杂的味道,下意识地捏住鼻子
没想到古代的程君昱气势如此王霸,看来非富即贵了。
可汤杏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他的衣着过于仙风道骨。
虽然这么说显然和谷梁君昱方才的言行举止尤为不符,但就衣着上来看,更像是那些仙侠电视剧中的道派校服。尤其青色外袍上的秀纹,朵朵浮云脸面,袖口的云型波纹等,无一不在宣告着他的身份绝非达官贵族。
难道真是个道士
可是怎么会有穿着打扮那么不正经的道士啊而且道士应该不会杀人的吧
杀人的道士,岂不是要被称为妖道
诸多疑问浮于脑海,可不等汤杏想更多,便听古代的程君昱已开尊口。
“又脏又臭。”
他停下了步子,嫌弃地扫了眼那摊水尿,而后一扬手,隔空将山贼中的其中一人拖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地道“你,擦干净去。”
那山贼吓哭了,哪还敢说不,谷梁君昱一松开桎梏,那山贼便连滚带爬地拿自己身上的破布衫扯下一大块,开始擦。
汤杏干呕了下不行,她快看吐了。
谷梁君昱漠然着脸色,抬起眼皮,看向其余吓得抱团的山贼。
谷梁君昱朝着瓦屋内唯一的方桌上一掀衣摆,一跃而坐。一腿拱起踏在桌沿,另一腿好不自在地垂下晃荡着,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细长仗剑道“来说说,你们马背上捆的那堆东西,是抢了多少人家得来的”
他这幅模样,看着真像是在于对方闲话家常,精致的五官在简陋的瓦屋外透进来的雨后初阳晕染下显得分外柔和,乌发被照得熠熠生辉。
可他实力的深不可测,手段何等残酷,瓦屋内无人不晓,怎会被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给骗了去。饶是他如今是貌若柔玉的绝色女子,山贼都没法冷静下来跟他好好交流。
山贼头头推开身旁几个已经小卒,站了出来,虽然对他有着深刻的畏惧,但做老大的,仍旧硬着头皮出来与他对峙“这位道长我们这些做山贼的也不过就是某个生路,你看,你都已经杀了我的一个手下了,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不是,不如这事儿就算了吧”
往日,那他们这种强盗劫匪哪愿意吃那么大的瘪亏,可如今对面那么一尊强无敌的大佛,他们直求能苟活。
汤杏“真是开眼界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山贼竟然夹着尾巴举白旗求和。”
程君昱轻蔑地笑了声,“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只能自己算了。你们抢一样东西,便算一条人命。外头那些少说也是几百件包袱了,够你们每个人死上两三次。”
他悠哉地晃着一条腿,看在山贼头目眼里感到刺眼极了,仿佛他们的小命与他来说不过捏死一只蚂蚁。
已经被单方面被判了死刑,山贼头头心头也是一横,反正横竖这个男人都不会放过他们,那还不如一起蜂拥而上,说不定能得到一线生机。且刚才他能那么轻易就杀了自己的一个手下,也是仗着偷袭的便利
山贼高举自己得巨斧,大喊施令“给我上我就不信了我们那么多人你他妈能奈我何”
山贼小卒们见头头这么一说,都被鼓舞了士气,重新捡起了武器,表情凶狠,准备和程君昱殊死一战。
古代的程君昱身姿飘逸,轻飘飘地躲过了这群山贼如马蜂窝般蜂拥的攻势,脸不红,气不喘,倒像是在逗乐般得游走在人群之间。
不过是汤杏眨眨眼的功夫,那群山贼便都被一一定住了身形,僵直如雕塑。
对付这数十人,他甚至都未曾出鞘过腰间的三尺细剑。
谷梁君昱从人群中穿过,跃回方桌坐下,姿势一如既往。
他慵懒地耸耸肩,无奈道“诶,话都没说完,就急着送死。”
这下山贼头目吓得腿软,可被定了身,虚软的腿骨被强行撑着魁梧的上身,他感觉自己的腿骨仿佛要被压断了。
“道长,大侠,饶、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我们再也不冒犯了您、您您您就原谅我们吧”
其他的山贼手下也跟着一起求饶,什么祖孙八代都给感谢了一遍。
汤杏“”
他微笑着,可看在山贼眼里却像是鬼魅。
“原谅为什么要原谅”
山贼头目颤巍巍“因、因为”
“抱歉呢,我不是来普度众生的,是来,索命的。”
说罢,他敛了笑容,目光深沉犹如万丈深渊。
汤杏看着,心头一颤,明明同一张脸,可和程君昱却截然不同。
她所认识的程君昱,总是像一颗正午的暖阳,哪怕往日阴暗的角落,也会被他照耀。
而眼前这个人,拥有着同样的灵魂,可她却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令人畏惧。
只见他腰间一道寒芒扫过,冷刃已出鞘,杀戮也在顷刻间展开。
他念了句无法听清的口诀,那把仗剑便通体发出火橙色的光芒浮空,幻化出数把剑影有序排列。犹如万花筒绽放,光芒绚丽刺眼,就像是烈阳那般刺眼,几乎足以灼伤寻常百姓的肉眼。
万花葬剑。
山贼头目心中凌然想起这四个字。
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人不知这个招式。这可是专门用来对付穷凶恶极的魑魅魍魉的招式。
此招一出,饶是你是道行多深的厉鬼妖魔,都束手无策,只有死路一条。
每把剑影上萃取的,是天地间最纯净之灵,凝成的是最炙热之气,有的是最凶狠的铲除力。
汤杏一惊,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招式的厉害,但脑子想想也知道这是大招啊
这个方向,一定会伤害到老奶奶的啊
汤杏刚想飞过去将老奶奶带走,只见古代的程君昱另一空闲的手微微抬起,弹指之间,汤杏穿透过这刺眼的光芒看到了老奶奶的身上多出一层青色灵阵,如火橙光便被隔离在外。
凄惨的嚎叫此起彼伏,惊飞了瓦屋外树丛上的鸟兽,吓跑了躲在草丛里的野兔松鼠。
一时间,瓦屋外所有生灵都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还在微晃的树林草木。
惨叫渐歇,橙光渐散。这光果然温度极高,将山贼们的皮肉都烧没了,只剩一堆被烧得犹如焦炭的白骨,冒着焦烟,稀稀拉拉地散架落在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而老奶奶完好无损,衣服甚至连一丝褶皱都不曾多出。
仿佛,只是安稳地睡着午觉。
古代程君昱将细剑引回鞘,微乱的乌发垂于脸庞,目光柔和地落在老奶奶身上。
一点也不像刚刚杀了数十人的刽子手。
他抬起手,操纵着灵力,将老奶奶安然地放倒在木床上,盖上被子。
汤杏想,虽然他杀人手段和你残忍,可是对待老弱妇孺倒是温柔得很。
古代程君昱做起了善后工作,取出一张黄符甩在这堆白骨上给烧掉了。
汤杏“”
那个,这叫什么来着,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也确实死有余辜。
本以为这家伙处理完会离开,可却不料他还待在这瓦屋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该啊,魂魄去哪儿了”
汤杏
他等人魂魄干什么
你都一把火烧了人家的骸骨了,他们得从哪儿出来啊
吐槽归吐槽,但汤杏见这老奶奶之事也算解决了,也是安心不少。一切尘埃落定,汤杏扶着树干,长松口气。
老奶奶现在真的打破了生死簿上写得死亡时间,她到底还是干涉了。
但其实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说,也不能算自己插手了这老奶奶的生死吧
毕竟救人的不是她,是那个程君昱。
不对,该叫他程君昱,还是谷梁君昱
随便,反正现在程君昱也不认识他。
汤杏侧身扶着树干准备下树,却觉身上拂过一阵清风,将汤杏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吹在脸上,顿时有些痒痒的。
汤杏被头发瘙得一时闭了眼,睁开时,只见一片白衣挡在了她眼前,身后青色的外袍还在风中猎猎飘动。
一阵诱人的清香扑鼻,汤杏慌了神,条件反射地要逃离退开找出路,却被那人长臂咚在树干上挡住去路。
“这位姑娘,为何隔着千里,偷窥在下”
耳边极其近的距离传来一阵温热的风,瘙得耳朵也痒痒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汤杏心惊肉跳,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狂妄的声音,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小破瓦屋才对
还有,偷窥
谁偷窥他了
她她这明明是好吧是偷窥
这个人身手太出神入化了吧,眨眼功夫竟然已经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她面前
到底谁才是神仙啊
汤杏想起瓦屋内残忍的杀戮,心里不由自主地打鼓,抓着树皮的手瑟瑟发抖。
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毕竟不是她认识的程君昱,而是古代的一个叫做谷梁君昱的陌生男人。
谷梁君昱见得不到她的回应,差点下意识地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拧过来。
可男女有别,他拿欲要伸出的手便收了回去,转而一个响指,用灵力强行将她的脸摆正。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汤杏如此近距离的望着谷梁君昱的脸,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那么点想哭。
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可她知道,即使同一张脸,但他和程君昱不一样。
汤杏目光下移,感觉鼻子痒痒的,才发觉他的头发也因为风的关系,时不时地会吹拂在她脸上。
他的头发也有着淡淡得香味,没有刚刚杀戮后该拥有的血腥味。
汤杏明白,她所闻到的美好的香气,是谷梁君昱灵魂的香味。
他的灵魂,对她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如果说谷梁君昱要杀别人,需要动用灵力,那么杀汤杏,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灵力。
因为他的魂魄,就已经足以让她致命。
“你走开”汤杏心慌意乱,两手推搡他的胸膛,但对方无动于衷,她的推力不起任何作用,简直稳固得如同一尊地藏菩萨。
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程君昱没动,那么汤杏自然就重心不稳了,险些从粗树枝上头跌下去。
谷梁君昱眼疾手快,伸手拦腰搂住,才赶紧扶住了她歪倒的身躯。
汤杏耳边又吹来他的轻笑“姑娘方才,可是都看到了”
汤杏浑身一颤,立刻警觉起来。
“你想怎么样杀人灭口吗”
对比她的紧张,谷梁君昱倒显得很悠闲“姑娘,何须如此紧张呢在下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
汤杏“”
汤杏一脸不信,而且,就算不滥杀无辜,可
汤杏感到腰间那有力又温暖的手臂,顿时老脸一热,不自然地道“你先把你的手,放开。”
“”谷梁君昱看了眼自己的手,僵硬地撤回,“姑娘该如何称呼”
汤杏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汤杏。”
谷梁君昱望了她一会儿,又垂下眼眸喃喃道“杏、杏花四月之花,春末夏初,半开半落,白瓣微红,枯荣春色亦是撩人呢。”
接着,又听他轻轻一笑“此名与姑娘甚是般配。”
汤杏“谢、谢谢。”
这真的是程君昱吗那么诗情画意
程君昱忽然凑近她,汤杏心头一颤,往后一退,背脊撞在粗糙的树干皮上,有些刮得疼。
“那么,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姑娘。”程君昱收敛了笑容,目光一凛,“姑娘的这双眼睛很是能耐,可以隔着千里之远观看瓦屋内景。可却又对此选择了隔岸观火、恕不干预,还敢问姑娘是为何意”
他开口间,便已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态,字字戳心。这一次她是亲身体会了那些个山贼的感受,他的谈吐之间,就已经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透不过气,而目光就如同他的长剑一般,锋利森寒。
这个人,在怀疑她
“你、你这么问我难道不懂得,最基本的为人道理,是问别人问题之前先、先自报姓名吗”汤杏有些喘不过气,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十分没有底气。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
“难、难道不是吗”汤杏声音渐渐变轻。
奇怪,明明现在她是死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士,为什么她一个神要害怕一个人
程君昱扬起下巴,目光探究地盯了她一会儿,唇角一勾,道“在下谷梁君昱。”
“谷梁公子好、好”汤杏说着,想跑。
谷梁君昱两手拍上树干,又来了次树咚,语温剧降,树干拍得颤颤巍巍,树叶飘摇,恰如繁星坠落
“那姑娘现在可否回答在下刚刚的问题了”
“”汤杏有些哆嗦,好吧,即使她是神,可对方明显比她这小破神仙厉害多了。毕竟现在的鬼使杏的身体里是汤杏,是个啥都不会的菜鸡。
而他不是那个喜欢汤杏的程君昱。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灭口的谷梁君昱。
“我、我是”
她该说自己是谁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自己是谁。
汤杏一咬牙,也懒得再考虑其他,故作淡定地道“我是死神。”
汤杏也永远都记得,在这一天,这颗树上,这位挥一挥手就可以秒天秒地的美少年谷梁君昱,那张全天下我最吊的脸,被她雷成了石头,慢慢裂掉
似乎是,三观碎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