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任苒只见过那头水系丧尸有过控制低阶丧尸的能力,这头小丧尸是第二头。
而个例见得太少,也铸就了她的失误差错。
这头小丧尸的精神系异能远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不仅仅是能控制低阶丧尸,甚至也能发出干扰她身为人类的脑电波,令她在短时间内头痛欲裂,不仅失去了攻击的能力,甚至在这尸潮中连自保都是难事。
眼看数道刺眼闪灼的强大异能攻击便要击落在自己身上,或许自己留不下全尸,马上会烟飞灰散吧。
任苒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心底最后这样想到。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未袭来。
任苒鸦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眼,失神地看着挡在自己前方的身影,低喃道“是你啊。”
一道蔚蓝色的水幕护在了她的身前,波光粼粼,就似苍穹碧海,湛蓝而澄澈。无数道光色不一的异能攻击被淹没湮灭其中,却竟然都打不破这层看似薄弱的水幕,尽数被吸收,不见了踪迹,而水幕却只是泛起了层层涟漪,就像是被一场温柔的海风吹过。
这蓝色,似乎就像是一个人的眼睛。奇怪的想法一瞬即逝。
他还是跟当年分别时候的样子差不多,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她临走的时候,为了摆脱掉他,而随手给他挑选的那一件黑色皮外套。
几年过去了,这件外套早已经破损,看起来已经被洗过很多次了,透着斑驳的损耗痕迹,看起来十分碍眼。
“怎么这么不爱干净,都不换外套”任苒低低地笑了笑,涩声问道。
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
可惜他无论怎么努力,喉咙里都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挫败失落地闭上嘴,乱发之下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向任苒,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满腹委屈地望着主人,他动作僵硬迟缓地抬起手,手掌心里捏着一张破旧陈腐的小熊创口贴。
看得任苒想起了自己当年丢弃他的往事,顿时心虚愧疚不已。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当时我突然失踪,我爸爸他一定急死了,我不敢让他太担心”提起任东升,任苒心头一痛,她轻声问道“我爸爸和其他基地城破的事情,都是那只小丧尸做的对不对”
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任苒近段时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石头终于放下了。
“姐姐”
下一瞬,任苒被冲破尸群的林疏寒用力地拥入怀中,他双眼赤红,状若癫狂地紧紧搂住任苒,一声声地呢喃着任苒的名字,满是濒临失去她的后怕。
“我没事,疏寒,你冷静一点。”任苒失笑地揉了揉林疏寒的头颅“快放开我,现在形势还很危险,击杀敌人要紧。”
水系丧尸看见任苒被别人抱住,而那少年有着貌美而年轻的容颜,面若凝脂,眼若点漆,似姣姣蒹葭倚玉树,风姿特秀,若神仙中人,风尘外物亦不敢沾染他分毫。
林疏寒俊秀的外貌令他的瞳孔猛然一缩,随即自卑地垂下头颅,任由乱发遮挡住自己丑陋的面孔。
自己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丑陋的怪物,阿昭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足尖传来剧痛,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行在刀剑利刃之上,亦或是被千万根银针扎刺。然而这痛,却不及他亲眼看见阿昭被别人抱紧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他没有勇气再看见他们相拥的场景,兀自转过身去,他的瞳孔突然在一瞬间变成了奇异的蔚蓝色,身上水系异能迸发,泄恨般地向那只精神系的小丧尸杀去。
小丧尸惊慌地发动异能,想让其他丧尸组成肉盾来保护自己,然而它一向无往不利的精神系异能此时却失常了。
如一辆公交车巨大的力量系丧尸呆头呆脑地在小丧尸和水系丧尸中来回望了一眼,竟然选择倒戈,一拳击向了身材娇小的小丧尸,震天动地的一拳,力量之大顺带击飞了尸群里无数只丧尸。
小丧尸灵活地勉强逃避开,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异能毫无保留地发动,召唤着它曾经忠心耿耿的手下们。然而令它大失所望的是,曾经忠心耿耿的手下们此时却要么像聋了般毫无反应,要么投入了水系丧尸的麾下,竟然开始反手攻击它。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任苒头痛欲裂地捂住额头,她烦躁地低哼一声,林疏寒连忙说道“姐姐,我掩护你去杀了那只小丧尸。”他一手掌中积蓄起无数道冰凌,一边射杀向周遭的丧尸,一边为任苒搭建了一架冰梯追击那只潜逃的小丧尸。
任苒见那只水系丧尸竟然控制住了小丧尸的所有手下,而此时小丧尸再也顾不得施展精神系异能,正惊慌地逃命,连忙从冰梯一跃而下,掌中连忙积蓄起闪烁着雷电的紫色光球,指尖紫芒跃动,遥遥的天边炸开一道惊雷,万钧霆动,紫电咆哮,竞相迸发,怒冲向那逃窜的小小身影而去。
一个小小的脑袋,咕溜溜地滚动到了任苒的脚边。任苒微微有些失神,眼底布满哀戚,轻声道“爸,我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水系丧尸很想开口安慰任苒,可是自己却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疏寒趁虚而入,大步流星地上前,把难得脆弱的任苒的抱住,柔声安慰她。
他嘴角缓缓绽开一个苦涩的弧度,扯动着满脸可怖的伤疤也随之扭动,狰狞而可怖。忽然他的余光里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动作僵硬地抬起手,很快无数的丧尸整齐地向一个方向围攻而去。
眼看暗杀一击没有成功,任苒身边还多了一只诡异又强大的丧尸助力,程似锦心道不妙,趁着无人注意他刚才偷偷做的那些小动作,准备暗自溜回城内。
然而一只速度系丧尸突然敏捷地扑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程似锦的去路,程似锦做贼心虚地吓了一跳,连忙使出火系异能将它击落到一边,但终究是被拖住了步伐,很快后面便有其他丧尸接二连三地跟上,它们对周遭所有人类视而不见,只一心饿虎扑羊般冲着程似锦袭来。
哪怕程似锦已是七阶巅峰,面对着数量可怖异能不一的尸潮也应接不暇,他全身异能已经爆发消耗到了一个临界值,全身焚烧,燃着汹汹烈火,赤光冲天,脚下是一地丧尸的断肢残腿,然而还是有无数丧尸像灯蛾扑火般蜂拥而上。
程似锦的全身上下,凡是肌肤露裸的地方,几乎皆被无数丧尸啃噬,他只发出如同野兽般痛苦的哀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张腐烂狰狞的脸咬噬殆尽。
“你让它们停下来吧,可以吗”任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水系丧尸说道。水系丧尸只是迟疑了一瞬,很快便点了点头。
“姐姐,为什么”林疏寒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从唇缝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来“还是你舍不得程似锦死可是他刚刚趁着你被精神系丧尸攻击时候偷袭你”
任苒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上去,一个残缺的人形匍匐在地上,双腿和一只手臂都已经被丧尸活生生地吃得差不多了,英气俊朗的半张脸也是被啃得血肉模糊,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剩下的完好的那半张脸弥漫着惊恐和绝望。
“疏寒,他若是今天不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么死也便算了。”任苒淡声道“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也没有勇气做出自尽的事情。被丧尸啃残废成这样,半死不活地苟活着,才是最残忍的。”
林疏寒眼底涌出狂喜,这才敢彻底相信姐姐是真的对这个男人一点感情了,连忙点头,像只小狗一样摇晃着尾巴,欢喜地朝任苒撒娇起来。
任苒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过头去想跟那只水系丧尸说话,却惊愕地发现他竟然消失了,她带了几分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寻觅着他的踪影,可却是一无所获。
他就这么隐匿于尸潮中消失不见了,就跟他突然出现一样那般。
他不求回报地帮了她这样多。
而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尘埃落定,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呢”任苒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疑虑。
“系统检测到,原主任苒的仇恨怨气已经消失殆尽了,但她却好像还有什么执念心愿未完成一般,对自己这一生似乎还有什么不满意,”橘猫抖了抖胡子,揣测着说道“或许是,您的感情问题还没有得到处理”
“感情问题”她思衬道“原主对谁有感觉”
橘猫喵呜一声“笨啊主人,你想想自己平日里跟谁接触的时候会脸红心热,那便必定是原主的情感在影响你。”
她紧蹙眉头,双手背在身后,沉声思衬道“感觉上次林疏寒的时候自己还挺兴奋,不是,挺害羞的,这算吗”
橘猫肥胖的身子被吓得摇晃一番,颤巍巍地摇了摇尾巴。害羞她那副样子哪里像害羞了橘猫却迫于她的淫威不敢吱声,小声嘟囔道“或许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清脆声音,橘猫转瞬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任苒轻声道“请进。”
余霞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手里提着个蛋糕,笑眯眯地问道“小任,今天是你生日对吧等会咱们一起吃顿饭聚一下呗,叫上大家。”
任苒点了点头“那好,现在天色还早,我先回去,吩咐疏寒今晚多做点饭。”
她办公的地点离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还是原来的那套一模一样的别墅,就好像任东升还在一样。她看今天天气好,惠风和畅,碧空万里,便想着徒步走回去,一路上穿过了几条街巷,正是基地最繁华热闹的市井之地,让她恍惚回到了末日之前的平和年代。
“这次就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只是把你的脸给割花了,没要你的命,一个五级不到的治愈系,还敢跟我抢男人”一声女人尖利的咆哮,让任苒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个女人似乎是在抓奸一样,正疯狂撕扯着另一个人的长发,而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正是许娇娇,身侧还有一个衣衫不整满身是伤的男人。
她的脸被割花了,正汩汩流着血,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整个人狼狈又不堪,被别人暴打,身侧的男人也像是被教训过了一样,鼻青脸肿的,因为无地自容而羞愧着低垂着头颅,不敢帮她多说一句话。
“你这混账也给老娘滚蛋还没老娘异能等级高,吃老娘的穿老娘的,还敢出轨”一声暴斥,让这对狗男女灰溜溜地像是过街老鼠一般逃远了。
任苒神色淡淡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臭乞丐,脏死了,滚啊”
街角一个腌臜恶浊的人形匍匐蜷缩着,衣衫褴褛,没有双腿,一只手也断了一半,正被几个人疯狂地拳打脚踢着,他发出惨烈地吼叫,却只能像只蛆虫一样蠕动着爬走。
每天,他就这样污秽卑微地活着,末日里粮食短缺,根本没有人会可怜他给他食物,他只能在深夜去翻垃圾桶吃一些难以下咽的残渣。
有的时候,他也会做梦。
梦里,他是东河基地的基地长,权势倾天,出尽风头,而任苒,不过是被他踩着上位后便没有利用价值,很快被他杀死,抛之脑后的一个寂寂无名的女人。
可是这辈子,好像一切都跟梦里颠倒了,她是基地那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神明,而他却只能身体残废、半死不活地以一个乞丐的身份活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一步他走错了
“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任苒刚推开大厅厚重的铁门,一个系着围裙的声影便兴高采烈地扑进她的怀里,柔顺长发披在脑后,手上还拿着一个锅铲,一副贤夫良父的莫模样“姐姐,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做了好多你喜欢的饭菜。”
任苒刚想开口让林疏寒今晚再多做一些饭菜,却见他神秘兮兮地拉住任苒的手,走进她的卧室“姐姐,给你看看我新定制的东西。”
“一个笼子”任苒的脸色骤然变得奇怪起来。
林疏寒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任苒,垂眸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嗫嚅道“上次在塔木基地,姐姐不是因为我擅作主张地找上那只八级丧尸很是生气吗还,还说回来以后要惩罚我”
他不提这件事,任苒老早都忘了。
林疏寒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姐姐,所以我自觉一点自己睡笼子里面去,你不要把我关到地下室好不好,至少这里还能看见你。之前那整整一个月我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我是真的好害怕,怕你再也不要我了。”
他一边这样磕磕巴巴地祈求着,一边不自觉地红了眼睛,清眸流盼,眼底波光潋滟,一副盈盈欲泣的样子。墨发沉沉,披散于肩,莲华容姿,世无其二。双颊却不知不觉已染了两坨绯红,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任苒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来,近似叹息“疏寒,你别这样”
林疏寒看见任苒的表情有些不悦,却以为她还在生气,不由自主地变得草木皆兵起来,觉得任苒会抛弃自己,连忙慌急无措地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脖颈处黑沉的项圈,把系在项圈的铁链主动递到任苒的手上,尾音颤抖“姐姐,上次在塔木基地是我不听话,让你担惊受怕了,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别不要我,好不好”
“疏寒,你先起来”
“大小姐,您的朋友们来找您了。”别墅佣人李妈的声音突兀地在虚掩的门外响起,任苒心头一惊,连忙快步走到门边,想要抢先下楼去先招呼余霞他们,如果让他们看到现在这一幕,一定又会解释不清楚了。
结果她刚打开门,一个身影便热情地扑到她的怀里“小任,我们寻思着疏寒一个人煮饭实在是太累了,便想着大家一起来帮帮他,哇,不愧是富婆,不愧是别墅,你的卧室好大啊咦,那是什么”余霞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在她耳畔响起,就像是阎王帖催命符。
任苒脸上难得浮现出慌急失措,急声阻止道“等等,你们别进去,我房间很乱的”她用力地拦住余霞,然后余霞身后却还有赵温书、栾玄清等人,七八个人都围在门后,一股脑地钻进来,根本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看清楚任苒卧室中笼子里那个因为害羞而蜷缩在角落的人后,一直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人群忽然沉寂了下来。
栾玄清已经见怪不怪地拍了拍任苒的肩膀,甚至还吹了个口哨“野啊。”
余霞一脸不忍直视,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给孩子穿件衣服吧。”
赵温书仿佛是受到了很多的打击似的,整个人摇摇欲坠“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我终究是比不过”
任苒“”麻了。
“这东河基地还真是神了,”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走进一栋写字楼的大厅,兴致勃勃地给另一个年轻男人说道“这么多年了,华国其他大大小小的基地或是重建或是毁灭,基本都被以精神系丧尸为首的尸潮攻击过,偏偏这东河基地从来没有,一直屹立不倒,你说神不神”
“可能是因为东河基地的那位年轻的女基地长的雷系异能太厉害了吧,”年轻男人一脸惊羡地接嘴道“可惜啊,她早有男人了,听说是她爸收养的孩子,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臭小子你就不要肖想这些了。”中年男人笑嘻嘻地打了年轻男人的头一下“我还听说这里时常出没一只实力深不可测的水系丧尸呢,咱们要是碰到他,那肯定就完了。”
年轻男人警醒地点了点头“二叔,那我们休息一会,等雨停了,咱们便抓紧今日便赶到东河基地吧。”
一只穿着黑色皮外套的丧尸站在楼上,这栋写字楼的大厅是中空设计,所有高层的中间都被打通,留着透明的玻璃栈道,可以清楚地看见和听见下面的情况。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步走到落地窗前,遥遥地望着东河基地的方向。这些年来,他一直守在东河基地的附近,保护着她的基业,从未远离。
如果有时候能碰上她外出历练,能远远地望上被人群簇拥的她一眼,这便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忽然这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声小了不少,两个人类的脚步再度响起,又很快消失,就像是匆匆的过客一般,昙花一现。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掌,水系异能朝苍穹之上的云团们释放,很快跌落进雨中,融为一体。
或许它们会乘着这阵风,掉落在她的肩膀,被她的指尖拂去吧。他这样欢喜地想道。
雨势忽然又变得绵密起来,一阵沁着凉意的微风从平地刮起,从北,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