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满院的梅花随风轻晃,扬起的花瓣被吹入茶室,落在了装点心的碟子旁。
秋珠一边为昭明重新沏上热茶,一边同昭明说道“也是奴婢疏忽,想着京城里头的世家千金左右都一个样,待片刻就走了,便不曾细问那两位姑娘的来历。”
昭明“怎么,她们与旁人不同吗”
秋珠“那李云溪倒没什么,就是年纪小,胆子又大,说话口无遮拦。只是那个叫李暮的李家五姑娘,奴婢听说她去岁得了场病,病好后多有异于常人之举,是个傻子。”
寻常大臣家的姑娘病成傻子,消息自然传不到秋珠耳朵里,毕竟各家都怕丢人,家里但凡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定是要死死瞒住,送得远远的。
偏李家不同,不仅没把家里这位傻姑娘送走,还常带着出门走动。
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便有了李家仁善的说法,让秋珠也听了一耳朵。
昭明没想到“傻子”
昭明回忆李暮方才那番话,实在不觉得李暮是个傻子,也就后来表现的木讷了些,哪里傻了
恰逢此时,林栖梧从外头进来,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昭明拉她到身边坐下“怎么这么高兴”
林栖梧将李暮同她说的话跟昭明说了一遍,末了还道“婶婶你不知道,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好认真,可见说的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希望我能像你一样厉害”
昭明微愣,随后笑着捏了捏林栖梧的小脸,对一旁的秋珠说“我看她不傻。”
这不比京城里许多女子都要聪明吗,哪里傻了。
林栖梧下午还要练剑,就没在茶室多逗留。
昭明也离开茶室,跟去林栖梧练剑的地方,在一旁的游廊边上坐着,但却没跟平时一样指点林栖梧的剑法,而是在发呆。
廊外,凌冽的剑光划破刺骨的寒风。
廊下,昭明一手支着脑袋,默默出神。
李暮今日在茶室里说的话叫她难以忘怀,曾经的她也有过李暮那样的想法,认为先帝才是罪魁祸首,世人凭什么反过来指责她。
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被说得多了,难免会产生动摇,最后一点点一步步,被潮水般的指责淹没,开始相信这一切确实是自己的错。
直到如今,她已经忘了自己当初的坚定,甚至每隔一段时日便要来观中清修,以求减轻自己身上的煞气,莫再连累自己的儿子。
李暮的言论叫她回忆起了曾经,但她并没有因此幡然醒悟,结束这场在曾经的她看来就是一场笑话的清修。
只要能让自己的儿子身体好起来,她继续愚昧下去又何妨。
万一有用呢
似乎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都会在最后迈向祈求神明垂怜的道路,哪怕昭明大长公主也无法幸免。
不同的是,她之所求并非是战场上的胜利,也不是亡夫在九泉之下的安宁,而是膝下长子那副至今都无药可医的破败身体,能恢复康健。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傍晚的时候,公主府管事送来消息,说燕王早上叫人到大长公主府,拿走了一坛白玉饶。
昭明蹙眉“早上的消息,怎么现在才送来”
那管事低头道“二少爷怕殿下被王爷气着,不让我等来送消息,可我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不妥,就瞒着二少爷把消息送来了,这期间多少耽搁些时辰。”
秋珠听得直叹气“王爷也是,平日里都好好的,为什么每次您一来清晖观,他就可着劲儿地作践自己的身体。”
昭明冷笑一声“兔崽子就是看准了我不会突然杀回去收拾他,等在这日子待够了,看我怎么”
话没说完,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
原先是她钻了牛角尖,从未往别处想,如今有了新的角度,她便忍不住疑心
她那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好大儿该不会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与其用“求神拜佛去煞气”的法子保他平安,不如实际点从道观回来,用藤条管他不让他作死来得实际。
不然又有谁敢违背林池的意思,偷着把消息送她这来。
昭明越想越觉得可疑,便问那管事“当真是你们自己觉得不妥,才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管事没想到大长公主会问这个,一时反应不过来,露了破绽,不得不将背后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给气笑了“混账东西”
皇帝和朝臣都不够他折腾了是吗,耍心眼耍到她头上。
但无可否认,除了生气,昭明心里也有别的情绪在滋长。
她挥退管事和秋珠,一个人在屋里静默良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秋珠”
屋外站了许久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东西,回府”
现在就回去,还能赶在晚饭前好好收拾收拾那逆子。
秋珠满是欢喜地应道“诶”
正月初九过去后,李暮的生活又回到了日常。
身为闺阁小姐,日子本可以是丰富多彩的,问题是她头上还顶着“傻子”的头衔,所以原主的闺蜜也好,钱氏娘家的表姐妹也好,都在父母家人的告诫下,和她疏远了关系。
哪怕是自家举办诗会雅集邀了她们来,她们见着李暮,也是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然后就去跟别人说话去了。
对此李暮非但不觉得落寞,反而长松一口气能规避社交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林栖梧在清晖观下意识隐瞒了自己和自己婶婶的身份,她知道等李暮和李云溪回去,李家人一定会告诉她们自己是谁,所以便在第二日给李府送了两封信,一封给李云溪,一封给李暮,内容主要就是对自己的隐瞒表达歉意。
李云溪确实是在那天回到客舍后,就从三夫人口中得知了林栖梧的身份,但她心大,并未因此生气,反而还有点后悔自己刚开始口不择言,说了林栖梧婶婶的坏话。
收到林栖梧的信后,李云溪立马抓起笔杆子给林栖梧回信,写了什么李暮不知道,但李暮知道从那以后,这俩丫头之间的书信往来就没断过,跟着书信一同被送来送去的,还有她们送给对方的礼物。
她们之间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包括且不限于李云溪自己拿绳子编的手环,还有林栖梧打猎猎来的小兔子。
和游刃有余的李云溪不同,李暮面对林栖梧的来信,简直头都大了。
要知道,穿越前她最怕的就是有谁突然给她发消息。
如果对方是有目的性地找她那还好,她能根据对方的目的,找到发言的方向,最多就是在措辞方面会纠结一下。
如果对方就是来和她纯聊天的,而她们之间还没熟到天南地北瞎聊也能聊半个小时的地步,那她就会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着手机陷入“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迷茫和惊慌之中。
幸好书信往来不像网络社交,不用即时回复,一封信隔一天隔两天回也是可以的,她能慢慢构思,慢慢措辞。
第一封回信花了她两天的时间,期间她还去找李云溪要了她准备送出去的信来作参考,把好好一份回信写出了命题作文的既视感。
不同于李云溪,李暮的回信送出去后,林栖梧那就没了动静。
李暮猜测是自己把天给聊死了,想要逐字斟酌自己是不是哪说错了话,却发现写信不是聊微信,没有聊天记录可以给她反复查看。
她为此介意许久,直到几天后,林栖梧又给她来了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居然能和李暮之前的回信接上,李暮高兴自己没把天聊死的同时,又陷入了要怎样回信的煎熬之中。
但随着书信往来次数的增多,李暮和林栖梧之间的话题也在慢慢变多,不过各自的回信速度还是很慢,远远比不上林栖梧和李云溪之间的信件往来速度。
这天,林栖梧练完射箭,回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着笔墨纸砚到婶婶的院子,坐在面对窗户的桌子前,给李暮写回信。
窗外是一条长廊,廊外风景不错,林栖梧写几句停一下,正思考着,长廊上走过一身着鸦青色广袖长袍,外罩紫羊绒鹤氅的男子。
林栖梧一见那男子,立刻瞪大眼睛直起腰,双手下意识盖住桌上写了字的纸张。
男子原本就是路过,没打算理她,此刻见她一脸防备,反而来了兴致,笑着问“我又不看,你遮什么”
林栖梧“你管我遮什么,走开走开回你的燕王府去”
林栖梧声音太大,外头丫鬟听见还以为她有什么吩咐,结果进来就看见窗外的男子,连忙行礼“燕王殿下。”
燕王林却挥退丫鬟,后又问林栖梧“是给李家姑娘的信你今早不是刚叫人送了一封过去吗”
林栖梧“那是给云溪的,我还得写一封给暮姐姐。”
林却“李暮”
林栖梧点头“对,就是她。”
林却这回是真的对林栖梧的信感兴趣了。
他曾把那日亲眼看见李暮藏信的锦衣卫探子叫来问过话,发现李暮进书房后看都没看别的,光翻木盒子,简直就像是知道木盒子里头藏了信,但又不确定是哪个木盒子,只能一个个找。
后来李暮去清晖观,遇到了他娘。
他从他娘的叙述中得知,李暮将什么东西扔进火炉里烧了。
他猜就是那封信。
巧合
傻子
他倒觉得那李暮比谁都聪明,不过是装傻罢了。
于是他让安插在李府的探子每日都同他汇报李暮的动向,想弄清她究竟是何许人物,可谁知一个月下来,毫无进展。
李暮的生活非常规律,规律到堪称枯燥的地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问林栖梧“你很喜欢她”
林栖梧本想忍着,不跟林却多说,可一提到李暮,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跟每一个人炫耀李暮有多好“当然,我跟你说,每次我有问题问她,她给我的答案都能让我茅塞顿开,我觉得她好厉害,可她却非常谦虚,总说自己的想法是一家之言,让我再多问问别人,多思多想,不要只听她一个人说,因为她也是会犯错的。”
林却“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何写半天就只写了这么点”
林栖梧也很苦恼“暮姐姐太温柔了,我不敢由着性子乱写,怕唐突了她。”
所以林栖梧每次写信都要写上好几遍,导致回信都要隔上好几天。
林却闻言,面露一抹轻浅的笑,怎么看怎么像个好人“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想和她说什么,我替你写。”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终于有名字了
小剧场之滤镜是怎么形成的
李暮网络上养成的求生欲让我时刻注意自己的措辞,以及没有表情包和颜文字缓和“语气”真的好不方便。
林栖梧暮姐姐好温柔好谦虚
谢谢欧阳虎子,丸子九丸子,在作者的菊花里,巫婆婆,亿乙的地雷
谢谢dora的手榴弹
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