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 太庙都是极为神圣的存在,其内供奉着历代帝王的灵位,代表着皇室血脉的延续, 极个别功勋卓越的大臣若能被赐予在太庙供奉的殊荣, 不仅是个人官位上最高的成就,更是家族代代相传的荣耀。
是以, 太庙被毁,上至帝王, 皇室宗亲,下至文武百官,无人不震惊,无人不忧心。
我朝历经百年, 太庙矗立在皇城内, 一直好好的, 几乎每年都有修缮维护,怎么独独这一年这一日塌了,难不成是是先祖们在示警,有大灾或大难要发生
这种意念上的东西不能多想,越想越难释怀, 尤其皇帝半夜急召钦天监和礼部官员入宫,据内部宫人透露,似乎是在测算国运,过了一天一夜,那几名官员尚未出宫。
以礼亲王为主的皇室宗亲坐不住了,商讨过后,由礼亲王,简郡王, 和淮南长公主为代表的三人团进宫,面见皇帝,问个究竟。
而此时的皇帝正在长春宫,侍奉太后服药,就似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
太后盯着皇帝,除了感动,就只剩费解。
“太庙那边如何了,可有找工部的人查清楚,到底是修缮不力,或者别的缘故,先祖们的牌位可有全都找到,事关国运,和皇家尊严,祖宗牌位,一个都不能丢。”
若丢了,被居心不良的捡去,损坏或是辱之,无疑是对天家的亵渎和挑衅,甚至拿来要挟皇帝,那就最不忍了。
比起太后的焦急,皇帝显得漫不经心,又不在意,亲自从宫人手里接过汤碗递给太后。
“身体要紧,先把药喝了。”
太后不接,只看着皇帝,像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你告诉母亲,是不是你做手脚了”
这话只有打发了宫人,留母子二人,太后才问得出来。
她不知道皇帝在宫外经历了什么,只看他又是娶亲又是生子,拖这么久才回京,她就感觉这个儿子的心怕是不在这里了。
加上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的事,太后怎能不焦虑。
就在这时,三位宗亲求见的消息传来,人已经到了殿门口,显然是必要见到皇帝的。
“母后好生歇着,朕先出去看看。”
太后眼睁睁看着比他父皇年轻时还要高大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想喊住他,却又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是不是到最后,她终将失去一个儿子,就如他们刚出生时那般。
周谡没让几个长辈等太久,但也有一盏茶的工夫,坐不住的简郡王已经来回踱了好几圈,直到一身玄紫龙袍的天子从里走出,携裹着令人望之不禁一颤的雷霆之威。
三人看着已经龙威尽显的帝王,不再是几年前登基时的飞扬意气,却愈发沉稳练达了。
先祖们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只是这太庙被毁,又是个什么意思。
“皇上”三人正要意思一下行个臣礼,周谡手一抬,免了。
“今日只为聊我肖家家常,不必多礼。”
淮南长公主与先帝是嫡亲的姐弟,皇帝能顺利继位,她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论亲厚,另外二人比不过。
是以,淮南长公主先开这个口“既然是拉家常,那么我就托大了,今日我与你七叔公和九叔来这里,为的便是咱们肖家列祖列宗,家庙坍塌,先祖在天上也难安,势必要查个清楚才成。不管是天意或者人为,都不能听之任之,轻拿轻放。”
“如果是人为,其行罪大恶极,当诛九族。”简郡王脾气暴,且一直认为反贼作祟,爪牙已经伸进了皇城,借这个机会,当彻查,把人口再清一清。
一言未发的周谡听到这开口道“倘若是天意呢”
三人都更倾向人为,毕竟天意太缥缈,论轻论重,如何把量这个度,太难了。
淮南长公主道“若是天意,未免太巧。”
不好说出来的是,老天爷的意思,那就更易让好事者做文章了,特别一些愤世嫉俗的文人,一篇檄文就够他们肖家吃上一壶了。
毕竟,这皇位本就是从前朝手里夺来的,当时用的是前朝气数将尽,山和动荡,顺应天命的由头,难保后头的人不会效仿。
口诛笔伐,比真刀真枪更让掌权者心烦。
辈分最高的礼亲王沉默了好半晌,这时候才道“皇上为何认为是天意呢”
通常的思维,也该首先考虑人为。
周谡笑了“七叔公可有想过,先祖定下的那些规矩就一点错都没吗真的就是顺天而为”
这话听起来就不对,淮南长公主唯恐皇帝说出更不智的话,赶紧阻止“若不是顺天而为,何来我肖家的百年基业。”
“那如果这基业到头了呢,老天降罪,是否说明先祖错了”周谡一句比一句说得更直白,听得三人更是愣了又愣。
“皇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简郡王完全看不懂这个侄子,身为皇帝,不论对错,最该有的态度是遵从祖先规矩,而不是质疑,甚至违逆,不然这皇帝做得又有何益。
“皇叔可曾到民间看一看问问他们想什么,要什么,对这世道可还满意”周谡反问简郡王。
为何要看,他乃皇族,高高在上,只能俯视万民。
这是简郡王的心里话,但此刻看皇帝的神色,他克制住没有说出口。
周谡又问礼亲王和淮南长公主,二人均是沉默。
看了又如何,他们是民,是臣,就该服从,什么都不能想。
“皇帝当知,君是君,臣是臣,民更只能顺从,太有想法,不是好事。”礼亲王还是向着皇帝的,希望他只是一时糊涂。
周谡静静听完,哦了声,仍是笑“这太庙塌了,不好,也是好,你们猜猜我在倒塌的横梁里翻出了什么”
“什么”礼亲王声音都变得紧张了。
周谡看着礼亲王,异常平静道“同皇权交接一样,历代宗族族长新老交替时,也会将先祖的遗训传承下去,其中想必就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
礼亲王听得心头又是咯噔一下,直问“皇帝你到底翻出了什么”
最好不要是他以为的那个,皇子虽多,但能做皇帝的没几个。
“不如七叔公猜猜。”
“都到这份上,皇帝就不要卖关子了。”简郡王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到礼亲王很少失态,也是纳闷,到底祖先有何遗训,能藏这么深。
“七叔公不愿说,那么朕不勉强,这事暂不提,先来说说朕昨日收到的八百里加急。西北戎狄十二部联合,大举入关,短短七日已攻占我西北边境三城,一城总兵战死,以身殉国,另两城官员,不是逃就是弃械投降,城中百姓惨遭屠戮,这是否就是老天示警,我肖家的江山并非固若金汤。”
周谡每说一句,三人的心均是颤上一颤,尤其皇帝给礼亲王的加急密函,淮南长公主凑过去,一行行看完,抖着声道“戎狄,戎狄怎么这般言而无信,去年朝廷还派了两名贵女前去和亲,说好互不侵犯的。”
“关外苦寒,若有机会,为何不犯,若讲道理,就不是蛮夷了。”简郡王这时也急了,“此事刻不容缓,需派擅长用兵的帅才前往边关抗敌,否则再往里攻个几城,北上,或是南下,占据要道就麻烦了。”
“朝中能用的帅将,柱国公,武威大将军,还有长信侯也可,不若让这三人一道,胜算也更大。”
淮南长公主到底是妇人之见,认为人多力量大,礼亲王却摇头道“领帅只能有一人,多了就会乱,三人中,不管谁任主帅,另二人必不会服气,将帅心不齐,军心怎么可能稳得下来。”
“那要如何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他们谁权力大重要”简郡王已有些怒意,瞪眼道。
“前朝是如何灭的,还用我再跟你细说一遍。”礼亲王亦是冷冷瞪着除了脾气大,别的什么都不行的侄儿。
“你们若无良策,那么,这个办法只能朕来想。”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屋内最年轻也最沉稳的男人。
“太庙坍塌,边关告急,不管人为亦或天意,都是我肖家江山的一场灾劫,无论派谁抗敌,朕都不能全然放心,所以,朕决定御驾亲征。”
“亲征不可,太危险了。”淮南长公主第一个反对。
皇帝不在皇城,无龙气镇住,城里也将不稳。
“与戎狄这场仗,必不能输,输了就是万劫不复,江山危。所以这监军的人选至关重要,必须从宗亲中出一人,朕不去,那么这人选,只能从三位长辈中择一个。”
话一出,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都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主,去到那般危险,条件恶劣的地方,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一个不留神,命都要没。
“去年送往戎狄和亲的两位郡主,皆已不在。”
又是一记重击,原本想打个样的礼亲王终是露怯了,把快要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周谡冷眼看着这三人,早就有预料,也不期待。
“事情就这么定了,朕不日就会宣召,至于京中的安稳就有劳三位长辈了,朕于前几日找回了二十多年前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若朕回不来了,就由他代朕的位子。”
流落民间的皇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只觉今日受的刺激,比这一辈子的都要多。
“说来,又是宫内一桩旧闻,有个宫女被先帝酒后宠幸,怀了身子,却被当时的宠妃嫉妒,污蔑她与大内侍卫有染,致使宫女托孤给即将退役出宫的嬷嬷,才将这个孩子保全下来。”
周谡眼也不眨,说得头头是道,末了,手一扬。
“出来吧。”
一名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那眉眼,就这么看去,像极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