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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和亲
    夜雪初霁, 荠麦弥望。

    这一年冬,过得既漫长,又匆匆,漫长是因不知远赴战场的男儿何时才能归家, 匆匆却为那种等待中日渐焦灼的心情。

    年前, 吴婶从秀水镇搬到清河县,拿出所有积蓄在离周窈宅子不远的小巷买了房。

    房子不大, 带个极小的院子, 种一点菜就没地了, 想养几只鸡都不行, 蹦跶几下就把菜地给糟蹋了。

    吴婶本人倒是很满意, 还特意请周家人过来暖房, 贺乔迁之喜。

    “战事一来, 咱平头百姓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最先想着的有地方住有饭吃, 身上穿的能御寒就可, 哪管好不好看,绣坊生意是不好做了, 你暂时也别折腾,待到明年再看。”

    吴婶过来人, 早年经历过不大不小的几场动乱,也曾死里逃生。

    男人走得早,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别地后就逐渐断了联系,吴婶孤身来到秀水镇才算安家,如今岁数大了, 不愿长途跋涉,是死是活,以后就跟这县城一起,再也不动了。

    “你们周家倒是人丁兴旺,只盼记我个好,将来真有什么,帮我料理身后事,让我有个地头可以睡,莫成了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

    吴婶真情实感,话落,拿手背抹了一把泪,周窈瞧着不落忍,递上帕子叫她好好擦擦。

    “官衙昨日不是放了喜报,前头不是连打了两场胜仗,收回两城,将那蛮人逼退了几十里,如今士气正旺,我们要往好处想。”

    “必须的,我这不是,像你们文化人说的,未什么筹谋,总之,你记得,我就放心了。”

    吴婶一改惆怅,用帕子擦了脸后,又是一副乐天样,看得周窈哭笑不得。

    栈道被毁,私信难以传过来,只能用官衙专用的信鸽,但传一次信,也极为费劲,游起将两封信递给她时,距离收复桐城已过了大半月,雪又下了几遭,年货采办妥了,没几日就要过新年。

    两封信,一封来自周谡,一封则是立了战功又因犯了军棍被杖责的周家小弟。

    这二人比周窈以为的要更快地碰上,且过程亦是一言难尽。

    周小弟在信中极为愤慨,道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遇到贵人,升官发财了,都不知道要提携自家人,若非他自己争气,待到战事结束,怕也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蛋子。

    周卓过于情绪化,信中所言,似乎并未发觉周谡的真实身份,只道自己这个姐夫走了狗屎运,连军中几位将军都要称他为大人,恭恭敬敬地听他差遣,好不威风。

    周小弟还夸下海口,待他立下足够的战功,也要做这样威风的大人。

    周窈看完信,摇头一笑。

    这样威风的大人,你还真做不得。

    比起周卓的义愤填膺,周谡信里的内容显得更为实在,开头就写明,周卓攻城有功,但私下行动,有违军规,功过相抵,只罚他十军棍,已是格外开恩。

    再就是略讲了自己在军营里的生活,轻描淡写,只在后面结尾处,一改狂草,极为工整地写下几字,念卿,等归。

    一笔一划地,周窈都能想象得出男人坐在桌前,持笔书写的画面,略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经年累月地刚毅不屈,狂风暴雨也不能摧折。

    谁又知,这样的他,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千锤百炼,才磨砺出来的。

    种种艰辛,自不必提。

    二人信中都有提到小白,无一不是夸的,都说小白在此次攻城中立下大功,周卓更是吐苦水,姐夫趁火打劫,趁着他挨棍子,用奸计把小白哄走了。

    周窈十分欣慰,斥重金找李铁帮忙打造的盔甲起到了作用,为小白挡掉刀剑,攻守皆宜。

    看完了信,周窈立即着手回信,提到小馒头种种趣事,不谈战争,只叮嘱二人注意御寒,肉不够吃就多喝些胡辣汤。

    周窈只写了一封,给周谡,有些话,周谡以姐夫的身份教导周卓更合适。

    信写完后,周窈又看了几遍,补了几句就卷折起来交给游起,由他带到特殊的地点发这种密信。

    游起离开后,周父抱着小馒头过来,身后跟了个人,周窈立在窗前看过去,见是谭钰,遂将书信收妥锁进匣子里,走到门口接儿子。

    小馒头如今愈发地黏周窈,只要看到她就伸着两节胖胳膊要抱,周父正好抱不动了,把娃递给女儿,回头打算把谭钰领到廊下,看看他新养的一对鸟儿。

    怀三显然已经被周父忘在了脑后,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成了周父新的忘年之交。

    谭钰却并没有随周父走,而是望着周窈,显然是有话要说。

    周父见男人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禁略有不满,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他看这个年轻的县太爷不像居心不良的人,但也不能保证他没看走眼。

    谭钰却好似未察觉,只盯着周窈道“娘子可有空,可否挪步一谈。”

    本想一口拒了,可周窈眼角一扫,瞥到男人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疤痕,不知不觉就改了口。

    “最多一盏茶的空闲。”

    周窈给了周父一个莫担忧的眼神,抱着儿子将人领到待客用的暖阁,老九就在屋外的树下,隔着半敞的棱窗,留意屋内的动静。

    周二妹凑过去,呼出的热气带着属于少女的甜香味,老九冷不丁一颤,小麦色的面庞浮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人更是迈开腿,默默挪到一边。

    “我说”

    才起了个头,就被男人打断,“莫吵。”

    男人眼神专注地盯着窗那边,仿佛真的有被少女打扰到。

    周二妹一脸莫名,更有些恼。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见你穿这么少,问你冷不冷,说了几个字就吵到你这金贵的耳朵了。”

    说罢,周二妹一声哼,跺脚跑远,再也不理这个不识好歹的傻大个了。

    屋内,周窈抱着儿子坐在谭钰对面,问他有何事。

    谭钰反倒不吭声了,只望着女人怀里的小奶娃,颇为感慨地一声叹后才道“本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却屈尊在这乡野之地,倒是可惜。”

    怪的是,小娃娃仿佛能听懂,男人话音刚落,两只小胖手就并拢着拍了又拍。

    周窈好笑地握着儿子握成一团的小胖手,轻语“你懂什么呀,瞎起哄。”

    软软的一句话,带着为人母的疼惜,以及打趣。

    谭钰闻之,神情又是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揽着自己,温言软语,悉心叮嘱。

    可惜,到如今,再也不可得,剩下的,唯有怀念。

    谭钰收敛神思,方才正色道“你可知栈道被毁,对粮草的补给影响有多大”

    闻言,周窈从儿子身上收回心神,略一思索道“再要入潼关,只能绕路走西南,过奇山湍流,风险也会加大。”

    “你一个妇人都知难,他又是如何想的。”

    “我一个妇人不懂行军打仗,又怎知他如何想的。”周窈以自嘲的方式反唇相讥。

    谭钰顿了下,一声笑出来“他这一出破釜沉舟,确实能保住关内,将蛮人阻断在潼关之外,可也将自己逼入了困境,按之前的筹备,不出半个月,后方不能及时补给,军中粮草就要用尽。”

    一眼不错地看着女子面上神色,谭钰转而又道“当然,假若他们能以别的办法在关外筹得粮草,那又另说了。”

    “柱国公呢他握有几万兵马,即便绕个道,路途险阻了些,也并非办不到。”

    提到高弼,谭钰哦了声,又有话说了“他是送粮去了,只不过被困在西南,不能北渡过江。 ”

    “为何不能渡那条江是有多凶险”

    “那条江之所以叫怒江,只因激流险滩,九曲一拐,能够成功渡过去的人并不多,往往行不到一半就船毁人亡,更莫说带着辎重的大船,据闻,高弼是有先派一艘船试水,可惜半路上触礁,彻底沉没,再无音讯。”

    “另一边,西北往东呢”

    “冰天雪地,断壁悬崖,莫说车马,人亦难行。”天堑做挡,不管是敌是友,都不可逾越。

    “确实难办。”周窈低语轻喃。

    “我这还有个小道消息,事关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要不要听”

    “你说,我就听。”

    见女子一派平静,并没有被自己诱到,谭钰亦是自嘲一笑,抬眼扫了扫窗外,压着声音道“北狄各部人心不齐,与西戎那边其实多有不和,结盟也是为了利益,此次侵关,西戎派的兵马比北狄略多,死伤也更重,西戎内部如今产生了分歧,更有几个部落首领提议撤军,与我朝和谈,以结秦晋盟约。”

    秦晋是她想的那样吗

    周窈眨眨眼“所以,打到一半,眼见可能打不过就玩赖,派个公主过来哄一哄,休养生息后再蠢蠢欲动。”

    谭钰眼里露出一丝激赏,到底是那位看上的女人,果然见解不凡,透过现象看本质,一点就透。

    “那位想必是不会同意的,但朝廷里有多少人愿意和谈就不好说了,须知越是高门大族,越图稳,”

    顿了下,谭钰又道,“听闻西戎私下有托南越作为说客,能不能成,就看南越世子的斡旋能力了。”

    “那位世子别的不提,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一流,逗留京中数日,迷得不少贵女为其神魂颠倒,当真是个人物。”

    被县太爷默默编排的南越世子突觉鼻头发痒,不禁抬手轻揉了下,稍事缓解,看向一脸凝重的礼亲王和梁太尉,以及默然不语的安王,神情越发和煦。

    “晚辈也是临危受命,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才厚着脸皮做这个说客。西戎那边也表现出了诚意,不仅归还所占的城池,惩治屠城的官兵,更自愿赔偿战时的损失,嫁过来的两位公主亦是大首领最疼爱的女儿。如此一来,及时止损,岂不更好,何必非要弄得两败俱伤,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