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拥挤的声音压迫着她, 阮笙试图避开这些居民,却总是被撞到。
“唔”
海蒂扒开人群,跳起来焦急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
她看到那个人类少女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失去了光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无法对焦。
她看不见
怎么可能
她跟她说话时能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 也从不会难道, 她修习了魔力可视的魔法吗
可是,只是修习了这种魔法,想要拿到狩猎比赛的冠军该有多难啊只能看到魔力,甚至不清楚那是什么魔物, 不清楚它会被什么遮挡, 不知道它下一秒的运动趋势
海蒂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她还是不由自主, 想要去相信她。
她揪住一个魔族的衣领“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了她狩猎的场景吗为什么还要怀疑她, 还肆无忌惮地传播这些没有经过证实的谣言”
“我、我咕咚”被提起衣领的魔族咽咽口水,慌张害怕地直摇头, “是看到了,但是说不定也可能是看岔了之类的”
海蒂龇牙咧嘴, 恶狠狠地把那个魔族甩下, 朝着阮笙奔去。人流阻挡着她, 把她往外面推。
她那么瘦弱,一个人类在一群魔族之中,就像是羊羔落入了肉食者之间。
她端起了弓矢,他们就几乎忽略了她是人类。她放下弓矢,他们才想起这件事。
海蒂大声喊“海洛茵海洛茵我在这里, 别怕”
她话音未落,魔族的王不知从何处张开了巨大的骨翼,低空飞来,拦腰一把抱起阮笙,把她带离了人群中央。
“放开我,帕斯塔莱。”阮笙的关节在风中被冻得青粉,她的睫毛和头发上落了一层细雪,却面无表情。
“可是”
“别让我说第二次。”
阮笙扯紧了帕斯塔莱脖子上的绳索,可怜的狗垂下头,乖乖地放下他的主人。
阮笙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几步,凭借着感觉找到了回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她看不到雪。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场雪,她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凉丝丝的雪花落在她被烫伤的深粉色皮肤上的触感。
她一刻不停地奔跑,寒风从没有哪一刻比这天更冷。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或许被冷风擦出几条疮,又或许裂开几条口子。
可是,管他的呢。
她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鸟,没有翅膀,却依旧飞了起来。那绳索紧缚的不是帕斯塔莱,而是她。
什么情人,什么主人,什么狩猎节的花冠女神,什么魔王的宠妃
通通都见鬼去吧
她一路横冲直撞回了寝殿,泡了个暖水澡,让傀儡侍女帮她擦了伤药,埋头大睡了一觉。
醒来时,侍女告诉她,帕斯塔莱在她的殿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阮笙把门框推开一条缝,寒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合上门。
只那一眼,她就看到了那团浓重的魔力身影。
只不过,她看不到他浑身覆盖着一片白,只有黑色长袍在大雪中稍微露出边角。
“让他滚。”阮笙轻快地说。
傀儡侍女战战兢兢地离开,十分钟后,雪地里没了人影,侍女的头和身体分离,散落在雪堆上。
雪下了三天,化了一个月。
阮笙在这段时间里专心致志地练习黑魔法,因为极度的聚精会神和强烈的执念,她在魔法科上已经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一天傍晚的时候,门被推开。
傀儡侍女没有来禀报,说明来的对象只能是帕斯塔莱。
年轻的魔王刚刚踏进门,一个万魔之窟的陷阱猝不及防把他拖下去,无数双手拽着他的脚踝,想把他按在淤泥里。
从洞窟中爬出来,他又一脚踏入食人花领域,植物们无孔不入,毒刺、毒汁、爪牙让他防不胜防。
离开幻境,是他自己的寝宫,还没迈开脚,周围开始扭曲,一面面镜子竖起来,面对着他,镜子里所有的瞳仁都直勾勾地看向他自己。
破除幻境之后,是百密无一疏的弩弓和弩箭,是阮笙用来防身的最后的物品。
千支箭齐齐发射,从不同角度,每一支上都抹了她自制的毒药,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解毒剂的配方。
帕斯塔莱有些狼狈地躲过最后的箭雨。
“海洛茵小姐”
帕斯塔莱抹掉脸颊上的血痕,高声,“请您出来见我”
他举起双臂,头发凌乱,喘息粗重“已经这么久了,再大的事情,也都过去了,不是吗”
一支弩箭朝着他射来。帕斯塔莱微微侧身躲开,箭擦着他的发梢过去。
少女从一团黑雾里降落,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她穿着无袖吊带高腰黑色连衣裙,裙子又轻又薄,显得她两条腿笔直修长。
她没有扎头发,也拒绝戴繁复的首饰,只有胸口别着荆棘鸟的青铜色胸针。
她像一阵伸手也挽不住的风。
“什么时候送我走”阮笙声线没有起伏地问他。
“”
帕斯塔莱咽了咽喉咙,“这件事不着急,你才刚刚成为我明面上的宠妃,况且我答应过你,还有很多黑魔法”
“不需要了。”
阮笙踮起脚尖,像一只蝴蝶一样半悬在空中,绕着帕斯塔莱飞快地转了一圈,绑在纤细脚踝上的黑色缎带翩飞。
帕斯塔莱浑身绷紧、僵硬。
“明天就送我离开吧,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阮笙说,“你说过,帕斯塔莱,没有我,你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而我如果继续留在这儿,牺牲我的自由来成全你的愿望,我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我能坚持多久。”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死的,帕斯塔莱。”
“不会的,海洛茵小姐,你在魔域会被我保护得很好,那些刁民,没有任何一个敢碰你”
“帕斯塔莱,”
阮笙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像二月浮冰的北境湖泊,冰锥扎穿帕斯塔莱所有的伪装。
“请你转告他,他的主人,不需要一只遇到困境只会逃避和摇尾乞怜的狗。”
长久的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很久之后,蓝发青年才声音低沉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进门,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绳索交到我的手里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帕因了。”阮笙漠然地回答,
“我清楚,狗改不了本性。帕因懦弱、自私、自卑,遇到事情总是爱逃避的性格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改变不了。别说一个我,再来千千万万个我,也不会真正驯服他。他不是恶犬,他是早已丧失了斗志的,一条彻头彻尾的败犬而已。”
帕斯塔莱忍不住笑起来“海洛茵小姐,您既然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不愿意选择你。”
阮笙走过去,仰头看着高大的魔王,神情却像是在俯视他一般,“你自大、愚蠢、盲目、偏执身为帕斯塔莱的第二重人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半斤八两。”
魔王咬紧了牙齿,他皱起鼻子,捏紧指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但是他什么动作也没有。
“哼,”帕斯塔莱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冷冷嘲讽,“他那是天生奴性,而我则有骄傲的资本。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仰仗我。”
阮笙毫不客气“那也总比你泯灭人性要好。”
“总而言之,他如今很痛苦,我占了上风。只要我不许你走,你就一天也无法离开。”
帕斯塔莱这天走的时候火气很大,回到宫殿里一夜未眠。
阮笙也是。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今,只要是有魔力的物体照镜子,镜子里的魔力也可以被她看到了。
她把手伸进去,按照物体与镜子里的物体距离镜面同等距离的原理,她摘下了镜子里自己的胸针。
一开始很费劲,后面变得熟练了不少,她可以单手敏捷地把镜子里的自己的衣服纽扣一粒粒解开了。
这也是黑魔法的一种。
阮笙很喜欢尝试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东西,就跟她当初自学药剂学的时候一样,她总是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剂。
那些药剂大多被哈蒙拿到了黑市去售卖,最后进了帕斯塔莱的肚子里。
她也一夜无眠。
清晨七点半左右,傀儡侍女们就被房间里的声音吵醒,她们推开房门,看到梳妆镜前叠着腿编头发的少女。
“你们来了”
阮笙看到她们,招了招手,“正好,过来帮我梳发。我看不见,一早上也笨手笨脚地没弄好。”
侍女们一头雾水地为阮笙编了精致华美的发髻,后半长发披散下来,使她更像是深海里游弋的轻盈的水母。
她破天荒地穿了红色长裙。
“我以前没穿过正红色呢,”阮笙仔细回忆了一下,“玫红色、暗红色之类的倒是穿过,过了这么久,我都快忘记红色是什么样的颜色了。”
这么一想,罗兰真是惨。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绚丽的色彩。他的世界只有黑白。
阮笙看不见裙子,她问侍女们“好看吗”
“好、好看”
侍女们结结巴巴。
阮笙原地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是今天这件好看,还是上次复活节那件好看”
复活节是第一任魔王,也就是魔王血脉的拥有者死而复生的日子。从那一天起,血脉拥有了可以自由选择宿主的权利。
复活节基础色调以青、黑、灰为主体,搭配金色和克莱因蓝,总而言之,是跟红色完全不搭的色系。
复活节才过去一月有余,阮笙就明目张胆地穿起了和魔域其他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红色长裙。
长裙设计剪裁简洁,露肩露背,没有交叉绑带和赘余的蕾丝,裙摆部分如鱼尾一泄而下,辉煌华丽,镶嵌的水钻星空似的璀璨。
“今天的,更好看。”
她们是傀儡,也是女孩,没办法在面对摸着良心的提问时撒谎。
阮笙满意地眯着眼睛笑了。
她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
“咦”
“”
“小姐,您要去哪里”
“您不能离开王宫的”
侍女们气喘吁吁地追赶阮笙,却发现不论怎样都追不上。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柔弱的、能任人随意拿捏的人类少女。数月之后,她的魔法已经修习到让她们难以望其项背,连她们的王也要让其三分的地步了。
阮笙就这样提着裙摆,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踏进了王宫的议事殿。
“嗒嗒嗒”。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在大厅里回荡,少女仰着下颌,身姿轻盈,脸颊点了浅浅的绯红,她穿过朝着王座上的青年跪伏的青年,烟视媚行,在一片灼灼目光和哗然声中登上阶梯,提起裙摆,旁若无人地侧坐在魔王的大腿上。
紧接着,她把手腕又从他的脖子后面伸去,确认无误后,把绳索在手心结结实实地绕了几圈,扯了扯。
最后把两条纤细的小腿翘起来,架在了镶金王座的扶手上。
阮笙能感觉到,帕斯塔莱的身体,在她接触的一瞬间绷紧了、僵硬了,并且在慢慢变得滚烫。
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放,白骨尾巴也下意识地甩动起来,潮湿的、厚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她的脖颈间,下眼睑和脸颊飞红,忍不住垂下睫毛,身体激动又畏惧得颤栗起来。
“帕因。”
阮笙在他的耳边小声唤他的名字。
“是、是我在主海洛茵小姐”他结结巴巴应道。
好,确实是她那条不听话的狗了。
王座之下,气氛逐渐沸腾灼热起来。一双双眼睛黏在他们身上,视线一刻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帕因是我的主吗
笙妹噢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