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持续到她推开房间门为止。
有一个肤色苍白的女孩儿缩在房间里唯一的大床上,用一双松鼠般担惊受怕的眼睛看着罗茜走进来。床铺有些凌乱,但也没有比之前差到哪里去,如果不是罗茜站在这里打量整个房间,没有人能看出这个屋子自她出去到回来改变了什么。
地毯上有细微的脚步印记,以及些微的污物残留,并不明显,来人进来前在门口仔细地顿了顿鞋底的灰尘,但还是留下了痕迹。脚印当然不可能是罗茜的,也不会是菲比的,那个脚印对他们来说都过大了。
“你还好吗”罗茜温柔地问她,“客房服务送来的吃的还适应吗哦,我差点儿忘了,在这里你才是本地人。”
通常而言,这样的对话是不会有结果的,但今天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赐予了这个精神已经岌岌可危的女孩一些不一样的勇气,让她张嘴回话了。
“我很好很好。吃的也很好。我今天看了会儿电视。”破天荒的,菲比开始和她聊起了今天自己做的事情。
罗茜一边点头一边在她身边坐下来,“胡萝卜鸡肉沙拉好吃吗我一开始有点担心你会吃不惯胡萝卜。”
“我很喜欢。虽然我不是那么喜欢鸡肉,但我喜欢胡萝卜。”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就连罗茜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菲比也没有躲开。
罗茜盯着她的棕眼睛,继续用那种温柔无比的声音说,“菲比,我给你点的是奶油玉米汤。”
“奶油玉米汤”她呆呆地重复道,好像这句话根本就没有意义,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抑或是回想起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刚开始的担惊受怕的表情。
“他喝了你的玉米汤,对吗”罗茜无意识地用手抚着被子和略显凌乱的床单,“布罗迪”
菲比咬住自己的嘴唇,抵死否认。“我没有让任何人进来。”
“好吧。”她站起来,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或许我可以问问客房服务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给你送来了不一样的食物这种人占着一份薪酬却不干正事,我还是打电话问问酒店经理的好,最好查一查监控看看那个送来食物的人有没有在碗里吐口水。”
她虚软无力的小手紧张地覆在罗茜的手上,又很快收了回去。
一个声音紧张而可怜兮兮的家伙礼貌地说,“请你不要查监控。我只是想回到纽约,我不能待在这里。”
“那你现在还在这里你不应该和那个男人一走了之吗”
哪怕回到那个把她像狗一样关起来的笼子区里菲比法尔科内到底和她的克隆体有一笔什么交易,才让她这么心甘情愿地待在纽约罗茜凶巴巴地站起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个被宠坏了的漂亮姑娘,不怎么聪明,出了很大、非常大的岔子,却没有人来拉她一把。那些人都该下地狱。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自己不该朝着一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人大叫,但菲比实在是蠢得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回到纽约你只会被那个公司的人抓回去关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哪怕弗兰肯斯坦都知道找自己造物主的麻烦,你这个傻瓜”
她嗫嚅着说了些什么,大概意思是她改变主意了之类的话。
罗茜怒气冲冲地瞪着菲比,深呼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想到办法的。对不起,菲比,冲你发脾气了。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问题,我会想到办法的。总有办法可以解决你们两个的麻烦事。”
方法肯定是有的罗茜在书桌前坐了一夜,第二天大早就有电话接线员打电话进来,说一位“加隆蟾蜍先生”jarontoad找,并询问是否需要转告他房间主人不在。罗茜又好笑又无语地让他把红头罩的电话接进来。
“早上好,蟾蜍先生。”她问,“想要推销牙刷和剃须刀吗”
“恰恰相反。”杰森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带着些微电流的音质,“我们要去买点儿什么东西。迪隆大街243号,在那外面等你,不用太着急,也不要太惊讶。”
所以罗茜就没有太着急。事实上,她在酒店五楼和菲比一起慢条斯理地用了一个小时的早餐,更正一下,慢条斯理的只有罗茜一人,因为菲比无时无刻在注意着有没有人看见自己,用一条披肩将自己差点儿裹成阿拉伯传统女性。
在吃完早餐之后,她将菲比送回房间,然后才朝着迪隆大街走去,手上理所当然地还拿着那张哥谭地图,于是距离红头罩打电话来的两小时之后,罗茜才抵达迪隆大街243号,这竟然是一家装修低调的书店。
书店外边有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靠墙站着,见她走来,就取下自己的牛角框墨镜朝她欢天喜地地拍手。她一看到红头罩的那副打扮就刹住了自己的脚步,甚至有点想要拔腿就跑。如果真有人体重一百九十磅也能看上去像一个小基佬,那么也只有他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他用法语尖声说道,“我亲爱的。”
罗茜忍着打寒战的冲动,当着书店里店员窥探的眼神和他贴了贴脸颊。趁着他的脑袋靠近的时候,她用惊恐的声音问他到底在干嘛。
“显而易见,”他压低了声音,用自己平时的低沉声线解释,“我们在玩角色扮演,这显然是合格的伪装。称职点,别一副见鬼的样子。这家书店是布罗迪开的,据说是他暗地里毒、品交易的地点。”然后他欣喜地拉开距离,“我们就在这逛逛吧”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书店里。
店里面只有一位店员,已经在一张桌子后面用批判的眼光看了他们很久了。见二人走进来,她缓缓起身,扭着步子走过来,紧身黑裙子不反射任何光线,反倒是一颗硕大的黑玉耳钉在她的耳垂上闪闪发亮。她歪着脑袋,用自己涂成银色的指甲绕着头发,试探性地询问“你们想要找什么吗”
罗茜没有说话。因为昨晚上那个轻松将一个长得像犀牛的男人扔过半个屋子的杰森陶德,已经开始用鸟叫似的声音说话了,“你们这里会不会凑巧有1986版的吉尔伽美什”
尽管黑裙女郎看起来很想说“啥”,可她终究没有说,只是笑的很凄凉,“初版”
“第三版,事实上。”杰森用自己的牛角框眼睛优雅地敲打手腕内侧,转头对罗茜说,“我亲爱的,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我们现在是在尼斯而不是在这儿。”
女郎用刺耳的喉音表示他们目前没有。
“1977版的疯狂的奥兰多呢当然,我指的是全套。”
女郎现在脸上的笑容几乎四分五裂,全靠僵硬的肌肉艰难维持。“呃恐怕没有”
“你们是卖书的,对吧”杰森用彬彬有礼的假声问,罗茜一直憋在喉头的笑声忍不住了,猛地窜出来一声短促的气声,显得更像是趾高气昂的嘲笑。待到黑裙女郎看向她的时候,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卡帕曾经说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和普罗米修斯最像一旦遇上这样需要装腔作势的场合,越像普罗米修斯就越好。
黑裙女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指着背后的一堆书架尖酸地说,“它们看上去像什么仓鼠笼吗”
“对你来说显然和仓鼠笼差不去太多。”罗茜冷漠地抬高自己的下巴,“都是些只会在半夜吱吱叫的俗气东西,大多还有些复制的铜版画,彩色的两分钱一张,黑白的多少一分钱还是免了,非常抱歉。算了吧。”
“我懂了。”女郎用千斤顶把笑容顶了回来,“也许布罗迪先生知道但他现在忙得抽不过身来。”
她的话音刚落,从她刚才坐的桌子后面就传来了两声开炮般的枪声,经过木板和墙壁的反射枪声和它的回声几乎重叠在一起,所以听上去就像是有人用榔头狠狠地敲了两下墙壁。
书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罗茜眯起眼睛盯着黑裙女郎,她紧张地用眼神在面前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三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空气里一定有很浓的火药味。”罗茜若有所思地说,意有所指,“这个时候一般轮到同伙杀人灭口、掩饰行迹的时候了,但却没有人动作。也许真的是因为布罗迪先生忙的抽不过身来。”
黑裙女郎迅猛地朝他们两人扑来,个子矮一点的罗茜一矮身就从她手臂下面钻过去,而杰森很不幸地被她扑中,一边给罗茜打眼色让她先行动,嘴上一边嚷嚷着“最好还是报警,我真的要报警了”。
黑裙女郎发出汽笛那样的尖叫,疯狂挣扎,罗茜就在那样刺耳的尖叫声中在办公桌后的墙壁上摸来摸去,怎么也找不到暗门的开口。
“在桌上,该死的”红头罩抽空冲她大喊。
“哎”罗茜手忙脚乱又折回身在桌上找,这样紧张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习惯于在事情前准备好一切,或者干脆让自己的直觉和洞察力主宰一切,但一旦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她就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像只动作迟缓的毛毛虫。
“好吧,你猜怎么着”
怎么也找不到,罗茜抿了抿嘴,回头面对这那面墙壁,一脚就将那扇暗门踹开了,门轴发出一声尖利的摩擦声,断开半截,暗门之后的小房间突见天光。里面有一男一女,女孩什么都没穿,棕色的大眼睛闪烁着疯狂,手上拿着一把已经打过两发的柯尔特袖珍,两手抖个不停。
“天哪,别让她崩了我”男人哀叫了一声,“听我说,孩子,你就听我说一句”
菲比法尔科内毫不犹豫地又按下了扳机,结果是男人背后的墙壁上又多出了一个弹孔,在狭小空旷的房间里这声音让罗茜的耳膜发疼,她试着上去阻止那个精神濒临崩溃的菲比,一边在心里嘀咕为什么所有的菲比法尔科内都那么容易崩溃,现在待在哥谭酒店里的那个也是,这个家伙也是。
罗茜摊开双手安抚她,背后却忘记多长一双眼睛看看那个叫做布罗迪的男人在做什么,事实上,她还以为在这样的对峙场景中,后者才是相对脆弱点的那个,那边那个姑娘手中还拿着把伙计呢两秒钟之后,室内又响起两声枪响,一声是对着菲比法尔科内的,另一声是朝着她来的。
罗茜无暇顾及为什么自己也会挨枪子,同菲比法尔科内一起倒下去之后,她发现地板上到最后只躺着一个人。
菲比法尔科内瞪着自己无神的棕色大眼,在她眼前慢慢融化,化作了一滩肉色的、无形的液体。
作者有话要说合 格 的 伪 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