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四号的早上，韦恩集团宣布了和法尔科内家族合作的诸多项目，并将会在五月五号傍晚召开庆功宴。

    五月四号当晚，卡迈恩召见了雪莉。

    在雪莉离开别墅坐上卡迈恩派来的轿车之前，她看见她的兄长麦克向她投来的目光。

    该如何形容这种目光呢它贪婪、激烈、好像万事万物都对他而言已经志在必得，它睥睨，又不得不克制，凶恶，却又还要伪装温柔。

    这种欲望几乎凝成实质，汹涌地向她冲来，而她却不得不附和这种欲望，在车门关严，车窗缓缓上升到闭合之前，她必须逼迫自己装出这样一副样子，与他同流合污。

    而当她在管家的引领之下走入屋内时，卡迈恩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他靠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书，是意大利文的，她在此处钻研并不深，而因为视角问题，甚至无法辨清这本书的题目。

    屋内正在放着一首很耳熟的咏叹调，意大利语，雪莉花了一点时间，通过她一向没怎么认真的听的乐理课上学来的知识辨别出它是oiobabbocaro。

    出自贾科莫普契尼的歌剧贾尼斯基基中的一段，曲调经典，优美，但歌词的意思却并不如此，特别当这首歌似乎是为雪莉而播放时。

    oiobabbocaro是意大利语，用英文来看，它的名字会更直白一点，叫啊我亲爱的爸爸，全曲很短，故事简洁，女儿爱上了一个男子却不为家长同意，为恳求父亲，女儿在不得已之下唱出了这首歌，甚至为爱以死相逼。

    如果说这首歌是偶然播放，那么想必谁也不会相信的。

    真奇怪，难道她对布鲁斯韦恩的迷恋在他们眼中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说剪报和那封信的威力如此之大，足以让她在他们心中被打上痴恋而伪装冷漠的标签吗

    更何况，卡迈恩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让她做的她也做到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放这首歌来警醒她呢

    雪莉有一瞬间疑惑，但她从不会表露自己的疑惑，在交锋中，一时的意气与纰漏可能让人满盘皆输，于是，她只是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父亲”，惊动了好似沉迷于书中或者音乐声中的卡迈恩。

    他看向了她，天花板上的吊灯并不亮堂，把他灰白的头发照的更苍老，雪莉看他四周皱纹密布但却绝不浑浊的双眼，看穿了他外露的情感，这一次，她很确定，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因为那种怀念的、眷恋的情感全然不作伪，也毫不掩饰，这种情感在他的脸上停顿了足足有一两秒，这位哥谭现如今最大的黑帮头目才恍如梦醒，探身拉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女儿引到他身边坐下。

    而在雪莉坐下之后，他还在盯着她的脸，用一种似父亲却不似父亲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无关情爱，也并不禁忌，不至于让她汗毛倒竖，所以她想，他并不是透过自己看雪莉法尔科内的母亲，因为这双眼里毫无情欲。

    在下一刻，他眨了眨眼，好像终于把面前的女儿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分开，于是眼中只剩下了怀念和温和，再无其他。

    在这短短时间内，他情绪外露的时刻已超过了之前他们见面的总和，也远超出了一个首领对属下应该露出的情感，所以，雪莉知道，他并不掩饰他将女儿看作其他人的事实，那么，她想，本身的雪莉法尔科内想必对此也一定心知肚明。

    那么，就只要等卡迈恩开口就好。

    果然，在oiobabbocaro从头开始新的一遍的同时，这位老人也开口了。

    “你和你的祖母长得真像，雪莉，即便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但我还是忍不住再重复。”他以一种佯装不在乎的口吻述说这个事实，但雪莉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

    她也终于探清了这谜团的谜底。

    卡迈恩法尔科内在女儿的身上寻找自己母亲的影子，并忍不住为他的恋旧寻找借口，他这种举动连自己都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想必一直如此，以至于成了习惯，以至于，一见到雪莉，就忍不住怀念过去。

    “她很温柔，也很有威严，你虽然和她性格略有不同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卡迈恩顿了顿，用那双和雪莉法尔科内略有相似的，绿色偏棕的眼睛凝视她，交代她。

    “麦克稳重，虽然他最近偶有反复，但总体很不错，穆勒又是最得力的帮手，你们兄妹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

    我听说你最近在处理一些事情，你知道我不介意你借用一些我的人伊万怎么样一箭双雕，我觉得很不错，毕竟为了未来，叶夫根尼也的确需要被敲打一下了而且我相信，如果你得到更多势力，或许还会做的比我更好。”

    在他的话中，在那场袭击之后的宴会上，雪莉曾有过疑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他在那场袭击事件中安插的眼线，她已知道究竟是谁。

    而此刻，她却并无意去深究，去谋划。

    雪莉望着他，这件事她在来时就有预料她知道他生出了隐居的心思，从麦克的表情神色来看，她也知道这偌大的黑帮势力马上就会是他们两的囊中之物，马上他们就要拥有哥谭大半地下势力，马上就要一展身手，大展宏图，她本该开心的。

    她本该开心。

    假如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另一个人的计划，假如她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假如她不知道，卡迈恩一旦放手等待他的凄惨结局。

    雪莉本该开心的。

    但现在，她看着卡迈恩，盯着他那么欣慰的，和善的目光，硬生生装作开心的，骄傲的神色，以谎言欺骗这样一个至少在此刻真心实意爱他女儿的父亲，她竟然，会有了负罪感。

    尽管他一直在女儿身上寻找他已故母亲的影子，也许并不把雪莉，把雪莉法尔科内纯粹地当作他的女儿，但，他已经尽力去做了，尽力去相信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隐退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不会想到，他的女儿早已经背叛他。

    从周围一切布置上，雪莉确定他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他知道的只是雪莉痴迷布鲁斯的假象，而那位从未出场过的幕后人远比他的手腕高，他不在哥谭，却已经要得到哥谭地下的半壁江山。

    她可以坐以待毙，但她绝不会，她的决定她并不全是为了她自己，也并不只为了此刻虚无缥缈的一点父女情。

    她望着卡迈恩，这一刻，她从他脸上的表情中寻得了一些真的，如自己父亲一样的影子，正如他在她身上寻找的一般。

    “我必定不负您所望。”她说。

    那首正在播放的oiobabbocaro也已唱到了尾声。

    “istrugeitorntoodio,vorreiorir”

    回到别墅时，麦克已经不在，女佣和雪莉说他已经睡了，雪莉半信半疑，不过她也知道，麦克并没有必要在这里苦等，因为谈话的结局早已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雪莉注意到，女佣的脸色比起前几天更差了，但皮肤看上去很好，和她交谈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摇摇欲坠，即便再怎么冷酷的人，此刻也要问些什么了。

    “你身体不好吗”雪莉顿了顿，想了想，不愿让女佣为此惶恐，“你直说就好，就算去看病，薪水还是照发的。”

    闻言，她看见女佣的脸上绽开了一点苍白的，单薄的笑容，她摇了摇头，说“查过了，但医生看不出什么来。”

    她皱眉，忍不住追问“什么症状”

    “偶尔心绞痛，眼前发黑，耳鸣，第一次眼前发昏的时候持续时间很长，后来持续时间短了，但越来越频繁了。”

    这是雪莉从未听见过的病症，她尝试把它和自己脑海中的疾病对上号，但无果。

    “明天早上提醒我托人去请有关心脏的专家来。”雪莉说，冲她挥了挥手，叫她不必再等自己睡了再去睡了。

    同时，她也没有要女佣再跟着自己走进卧室，而是自己脱了大衣挂在衣柜的衣架上。

    而关柜门时，她看了一眼衣柜深处角落的微型窃听器，而后，当作没有看见一般合上它，转身重新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面的杂物摆放的很整齐，打开暗格，里面的有关雪莉法尔科内手下势力的分布和流水也一张不少，至于最深处小扁格子里的剪报、照片和信，更是原封不动。

    就好像在她打开之前没有人打开过它一样。

    但事实上，她对此心知肚明，这里早被人翻烂了。

    但，她又有一些疑惑。

    因为，人总有秘密，总有想不被看见的东西。

    雪莉法尔科内的城府不可谓不深，她的身体已经被陌生的灵魂占据，但所遗留下来的事情却一环扣一环，让目光短浅者看到势力分布图，让有心人看到她对布鲁斯韦恩虚假的爱意，这两重转折足以让绝大部分人，甚至说所有人放下警惕。

    因为，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包括雪莉自己，都有对女人的刻板印象，觉得她们无论多么狠辣，多么富有心机，最脆弱的，最重要的，也难免逃不过坠入情网。

    而有关布鲁斯韦恩的一切也都迎合了这一点，雪莉敢保证，所有翻到这些剪报、照片的人都会心生惊讶，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就是雪莉法尔科内最重要的秘密。

    如果雪莉没有那么慎重的刻画过她的内心，没有在这几天内如此仔细地扮演这个角色，也许也会被她蒙蔽。

    但现在

    她伸手，把三层抽屉全部拉出，空荡荡的柜里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而当雪莉把上层的抽屉全都放回去，又将缺了一块暗格的最底层抽屉摁在同样缺了一块扁长体的桌面底部时，她抵在柜子里部最上方的手摸到了非常细小的，薄如蝉翼的凸起，假如一开始不把手放在这里，是绝对无法感知到的。

    把两份暗格资料拿出来，再将其余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没有偷窥者会这样做，他们没有把握，心有惴惴，随时担心会有人来，所以，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看来，雪莉法尔科内对人心的洞察看来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雪莉不得不承认，自己学到了很多。

    而此时，她也没再犹豫，伸手，用指甲抠住凸起的边缘，抽出它。

    那是一张非常薄的纸，以至于它折了四下都没到普通a4纸的厚度。

    展开它后，会发现，这是一份出自于加西亚医院的，无名的血缘报告，但在纸张空白的右上角，由雪莉法尔科内本人亲手写下的卡迈恩法尔科内a麦克法尔科内。

    时间，199848。

    报告的结果是无血亲关系。

    那么，有关麦克法尔科内的一些迷雾似乎就此揭开了。

    她不会傻乎乎地，草率地认为麦克不是卡迈恩的亲生孩子，因为一切疑点跟麦克是否亲生根本没关系。

    多日来的相处里，“麦克法尔科内”最大的疑点是，他身为兄长，一个只比雪莉法尔科内大一岁的，一母同胞的兄长，按道理和他的妹妹不说心意相通，也该有些最基本的默契。

    可是一点也没有。

    她不会质疑自己扮演雪莉的演技，可在这样的演技之下，对方却永远读不懂她的眼神，永远不知道她的意思，像个陌生人一样，不和他直说就永远不懂。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问题，后来她以为麦克就是这样的性格，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原装货，不敢妄加揣测兄妹间的感情，非要直说才敢行动，生怕自己露出一点马脚。

    可是胆怯和小心谨慎成了他最大的马脚。

    而在这种巨大的纰漏之下，他却对雪莉的喜好很敏感，连最近不太喜欢喝红酒都能发现。

    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己是顶替者，他担心雪莉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顶替者，所以他注意任何细节，忍不住试探。

    这说明他根本不知道有关“顶替雪莉”的详细计划且不论这个计划究竟有没有，姑且算是有吧，因为一切都要往最坏了打算。

    那么就要衍生出更多猜想。

    假设幕后之人也想找人把她顶替，那么是为了什么用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时候动手

    可是，如果他想，那为什么不干脆在解决掉麦克的时候就把雪莉一道解决呢一箭双雕，一劳永逸难道不好吗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推倒刚刚的假设，也可能是幕后之人觉得两假两真都容易结成同盟不好操控，而维持一假一真，则会在他们俩之间横出血海深仇，杜绝他们俩结盟的机会而增加的操控双方的便利性。

    但是也不能完全确定。

    既然不确定，那么，还要假设，假设幕后之人不想找人把她顶替，那，为什么他只对麦克下手而不对雪莉下手呢

    这个问题同样可以在上个假设当中成立。

    他们兄妹两个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幕后之人会会杀麦克而留雪莉呢

    是因为麦克的野心比雪莉更重还是麦克生出了反叛之心

    或者说，更简单一点，因为雪莉的交集网更广，她和布鲁斯韦恩以及卡迈恩法尔科内的交集更密切，如果她变了，而她的扮演者又和麦克一样蹩脚，很容易被发现。

    不过，更草率一点，更无端地猜想，可能她自己也不是雪莉法尔科内了，她也是个假货，但是因为种种不具体的因素，更假的货占了假货的身。

    噢，也可以是，她本来就是这个顶替原雪莉的假货，只是她失忆了而已，当然，这条应该不太对，因为没办法解释花体字到底是怎么来的，总不能他是幕后boss吧。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想，没有证据辅佐，谁能猜得出来到底是哪一条呢

    雪莉，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迷茫。

    而现在已经是五月五号的凌晨，距离她的死期她现在知道她会死在今天傍晚的庆功会上了，距离庆功会开始，还剩下十七个小时左右。

    已经没有证据再给她了，她也来不及再去找证据了。

    那么，在她面前的证据已经够多到让她能推出一条完整的线了吗

    雪莉揉了一下太阳穴，闭上眼，最后一次尝试，把所有多余的选项和猜想排除，把枝桠砍掉，只剩下主干，让一切事情清晰起来。

    简单来说，事情只能分成三大类，但是只会走向两个结局。

    麦克换了她没换，但她将要被换她很危险，明天她的死因一定就是这个。

    麦克换了她没换，但是她不要被换麦克和她都被换了，这两者都是一个结论她很安全，幕后之人不会对她下手。

    那么明天她为什么要死没有原因了，之前推测的，唯一可能有反叛之心的卢卡莫南被她派出去的穆勒和伊万监视着，而和她不对付的叶夫根尼也会在明天被莫拉和安娜绞杀。

    这一切就要收网，他们两不可能再有余力反扑，如果这样想下来，除非飞来横祸，否则雪莉法尔科内没有在五月五号傍晚死去的原因了。

    所以，正推倒推，把无法串联所有已知条件达成逻辑链的都排除，只剩下第一种是合理的。

    明天是幕后之人要她死。

    而她，既得想办法活下来，又得想办法把他在哥谭藏着的所有暗棋一举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