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爆炸，大厅里的人终于在黑暗和火光中反应过来，拥挤着推开大门，顾不上什么绅士淑女的仪态推搡着冲出门去。

    而在一片暗中，躲在桌后的雪莉抬了抬手，挡住了麦克想要起身的动作，在这样大片的黑暗中，麦克只能借助爆炸产生的火光来看清面前，自己所谓妹妹的脸。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对方绿色的眼睛倒映着燃烧的火焰，在一片黑暗中闪闪发光，他闻见大厅里漫开的火药味和烧灼味，也终于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而后，他听见她小声说“你现在出去就会死。”

    他终于意识到，如果那位大人想让他死，绝对不会只准备一招，外面一定有狙击手蛰伏着给他致命一击。

    不过，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到底一切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舍弃，明明上一刻他还为将要夺得法尔科内家族而雀跃，下一刻便得知面前的一切全都是镜花水月，而自己的死期也已降至。

    也许是他身上散发出的疑惑太明显，不太喜欢解释的雪莉在此时也只能呼出一口气，人群还没完全离开大厅，他们也的确还有时间浪费。

    她清楚如果不把事情说清，面前的兄长绝对不会放下警惕彻底服从她的指挥，于是，她开口道“那位大人真正的后手其实是莫拉，我们两只是他所要用的前锋，现在，他们要杀了你，因为他们不能暴露你的脸其实是假的，只能将过错推到我的母亲身上，污蔑她是偷情者。”

    最后一层的谜底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大概是一直以来对那位大人都万分信任的原因，得知自己并非对方最信任的棋子后，麦克瞪大了眼睛“什么但是”

    而雪莉并不喜欢自己在说话时被人打断，或者，她的脾气并没有现在这么暴躁，只是肩膀上传来的疼痛以及随时会死去的压迫感让她神经紧绷，眼前都重影，她皱起眉狠狠道“听我说”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感受鼻腔里溢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放柔声音“只要你死了，他们总有办法污蔑麦克法尔科内从头到尾都不是卡迈恩的孩子，甚至不是他母亲的孩子，所以，你必须活下去，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告诉卡迈恩，告诉所有人。”

    她的解释似乎有点说服了麦克，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她的伤口。

    麦克迟疑了一下，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代替了你哥哥，你不恨我吗而且，她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在复仇之前必先要挫败另一个敌人的计划，至于你，可以再说。”雪莉这样说，其实也只是假意稳住面前的男人而已，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现，就算她现在能保护他活下去，可在一切被查清之后，他也会被盛怒的卡迈恩杀死。

    不过，都走到这了，可不能让他临阵退缩。

    雪莉顿了顿，压下特别不合时宜的一点小愧疚，立刻岔开话题

    “我想，她一开始的计划是想假意扶持我上位，然后，立刻用你替代麦克的方式，找人代替那时已经接手家族的我，再让假雪莉逐步把势力交给她自己，毕竟傀儡肯定比我和真正的麦克更好控制，至于为什么要除掉你不现在除掉我，那当然因为，是我先发现了你拙劣的演技了，不过不论先后，你总是要死的。”

    说到这，雪莉有些心虚，因为她自己其实也不再是真正的雪莉了，而她的言语在此时似乎太尖锐了一点，让麦克有些受伤地顿住了，原谅他吧，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得意志满地要接手卡迈恩的大半江山呢。

    但现在，他终于发现他自己是棋盘上最蠢的那个人了。

    雪莉叹了口气，不想再打击他，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说“当然，她现在大概只能直接杀了我们，让法尔科内家族陷入无继承者的状态静待下一个时机了。如果不是海伦那一句，我永远想不到莫拉会是”

    又是一声爆炸，水晶吊灯猛地砸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响，麦克皱起眉头，看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耳边已经几乎听不见人的尖叫声，他想离开，但顾及雪莉，又或者说，依靠雪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他在今天之前都没怎么特别放在心上的妹妹。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死了，她扶持你上位的那段时间反手杀了她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雪莉只感觉心脏猛地一顿，她皱起眉头，呼出一口气，心里已经感觉不对，面上确还硬忍住，她抿了抿唇，压住烦躁解释道“我想，只要不是蠢货，应该都会考虑手下不太值得信任的棋子得到过多权力之后反水的可能吧她肯定留了钳制我的后手。”

    而到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很大可能已经来不及，或者说没有办法反击了。

    “那我们要”

    “等他来。”雪莉打断了麦克的问题，用拿着枪的右手摸出被放在裙子腰扣内侧的窃听器，抛给麦克，一面道，“听见了吗，蝙蝠怪人，不要管叶夫根尼爆炸的港口了”

    这像是一记重磅炸弹，麦克皱起眉，完全没想到她的这一招后手，他压低声音，不敢置信“蝙蝠怪人你怎么敢”

    “是，我和蝙蝠怪人有勾结，马上你也要和他有勾结了，不然谁也别想安全退场。”

    这么说着，雪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想知道那头的布鲁斯在面罩下是什么表情，会不会皱着眉头，又会不会疑心病犯猜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要想他是怎么暴露的。

    这样一想，在痛苦中，她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这笑容在她脸上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收敛了表情，道“听我说，等到你出去，你先要迎接卡迈恩的怒火，活下来，再坦白。”

    话音未落，紧接着的又是一声爆炸，而掩盖在爆炸中的，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并不大，却被一直注意观察周围的雪莉察觉。

    她立刻用手肘摁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麦克，所幸受伤的是左肩，并不影响她右手拿枪，她侧身，借着餐桌和火光的掩护，也借助这一点光线阴影判断出来者的站位，而后，毫不犹豫地冲来人开枪。

    在开枪的那一刻，她才通过越烧越旺的火看清那个人的真容。

    不是莫拉本人，想也知道，她不会亲自上场。

    是莫妮卡，想必这大概是本来要替代她的傀儡二号吧。

    开了几枪后，再趁着下一次爆炸的间隙，雪莉回身上子弹，但在此时，她却突然感觉脸上湿漉漉的，这不像是被火热到出汗的感觉，而看着麦克的表情，她猛地意识到不对，才终于舍得把枪扔给他。

    其实有些冒险，因为把武器交给别人，等于把命交给别人，特别是这个别人似乎还不太靠谱的情况下。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雪莉抬手抹了一把脸，借着光低头看，发现被火映照的通红的手掌心满是更鲜红的液体。

    她意识到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

    而耳边又一次响起枪声，伴随着扣动扳机的动作，麦克向她下了最后通牒“你的嘴唇是紫的，脸色很不好，子弹上有毒。”

    雪莉的脸色沉了下去，从开始还烧灼的一点火焰从她碧绿色的眼里熄灭了。

    尽管她的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花体字说的她的死期大概是真的，是无可转圜的，可是，她心里却一直抱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期待，垂死挣扎地想让自己苟活到更久。

    但现在，无疑，这期待破灭了，因为死神在一开始就已经对她下了审判。

    可怜的是，现在的情形甚至逼迫她不能为自己的死哀悼，她得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我是一定要死的，你和我注定只能活下去一个，这样的局面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两全。”她抬眸，非常肯定地说，好像上一刻还在心里恐慌自己死亡的不是她一样，以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开口，安慰对方，“我存在的意义已经不是特别大了，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麦克看向她，用几乎如出一辙的碧绿色眼睛。

    虽然他们俩完全不是兄妹，可在此时，他们第一次如此默契。

    在爆炸中，天花板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震荡，猛地掉下来，麦克立刻伸手拉着现在四肢都有些麻痹的雪莉躲开，而在此时，站在安全地带的莫妮卡借着这秒能看见他们身形的时机扣动了扳机。

    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回光返照，几乎头晕目眩的雪莉又帮麦克挡了一发子弹，而枪法还算可以的麦克也趁着这一下，击中了莫妮卡的腹部。

    “怎么样”这么问着，麦克微微扳过雪莉的肩膀，看她又中了一枪的背部。

    雪莉摇了摇头，在火光下，她苍白的脸被映出一种健康的红润，然而这不过是垂死前的幻象，她眨了眨那双到现在为止还亮闪闪的，闪烁着生一般活力的眼睛，安慰道“还行我感觉痛觉已经衰弱了。”

    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麦克拆出弹匣，冲她展示里面还剩下的一颗子弹，而雪莉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摇了摇头。

    而下一刻，在爆炸声中，有什么被猛地击碎，二人有所感应的抬眸，终于看见，在一片火光中，姗姗来迟又可谓说来得正好的，黑漆漆的蝙蝠怪人有如天神一般的降临。

    “真是骑士般的”

    看着那道不可以说陌生，也算不上熟悉的身影出现，莫名地，雪莉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安心感，尽管按道理，她是不该把希望寄托到任何人身上的。

    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得不说，他的确像会拯救她的骑士。

    只是来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