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葬礼结束后两天, 托尼都一直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面不愿出来，贾维斯还是会将食物端进去摆在桌上，好歹托尼至少还知道他不吃的后果, 总之, 贾维斯每次进去收餐盘的时候都会看见食物被动了几口, 让人稍微安下心。

    雪莉一开始是没有打扰他的，可眼看他过了两三天也没有缓过来的迹象, 吃的东西也不见增多，一直都是那样，比她吃的还要少，这样下去总归是不行的, 而贾维斯虽然面上不说，也不显出太多悲伤, 可从他的行为处事却要比平常疏忽更多。

    尽管这种疏忽某种意义上是雪莉愿意看见的，但却也能让雪莉知道，即便她想置身事外, 想不去打扰沉湎在自责和懊悔中的他们两，特别是托尼，也是不可以的了。

    因为, 周围的人总有一天会远去, 留下的人必须学会走出来，学会走下去。

    于是，在二十号下午，雪莉第二次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托尼依旧背对着她，却并没有在工作，他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似乎在神游, 又似乎已经睡着，听见门打开的响动也不回头。

    雪莉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一些杂物工具走向他，在走近，站到他背后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确定他不像是睡着后，才稍稍用力地拍了一下肩膀，将走神的托尼拍了回来。

    “嘿。”

    她说着，同时，能预知未来似的退后两步，避开了托尼被惊到后猛地站起来时差点带倒的椅子，然后气定神闲地抬眸，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看上去憔悴的要命，脸色都发黄发青，雪莉几乎已经没法从他脸上看见那些本该熟悉的，寻常的意气风发和任性，可他脸上也没有太多悲伤。

    于是雪莉大概知道，他其实还没有那么痛苦，他只是懵了，也许理智告诉他应该悲伤，但感情上，他其实是茫然的，无措的，还不敢承认的。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了，大概没有，但还是能感同身受，可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并不需要一个人来陪托尼缅怀，特别是当她只有这几天的记忆而没有真正雪莉卡博过去的回忆时，这种悲伤就未免太飘渺了。

    所以，她只是拍了拍托尼的肩膀，隔着不算厚的毛衣捏了捏他似乎瘦了一点的肩，弯腰，手很快速地向下滑，拉住他的手往外拽，很孩子气，又不真太用力，一边说“我想去买甜甜圈，你陪我去吧。”

    托尼没有反抗，也没有起来，他赖在椅子上没动，手却被雪莉拉起来，但也没有反握，只是没有力气地由她握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看向她，啧了一声，语气倒很平静“我记得你说不要和我再出去了。”

    雪莉笑了一下，这笑容一闪而逝，握着托尼的手微微收紧，却不再拉动他“现在才是下午，并不是半夜，虽然下了雪，但现在不下了。”

    说完，她也不再说，不再解释，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他，对着那双棕色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也丝毫不发怵。

    最终，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是托尼败下阵来。

    他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将身侧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时晃了一下，而后硬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捏了捏雪莉的手掌，看向她，说“那走吧。”

    雪莉笑了起来，一直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也松开，垂到了身侧。

    “所以我说，这家店是纽约最好的甜甜圈店。”

    从店门里面走出的托尼伸手拉了一下门把手，等落后他一步的雪莉走出来，才松手，由那扇还有点重量的玻璃门重新关回去。

    纲习惯温暖室内如今又被迫迎接寒风的雪莉拉紧了脖子上的围巾，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这家开在闹市的店铺招牌，迈克家的甜品店，记下了这家店的名字之后，才低下头咬了一口手里还有点热气的草莓味甜甜圈。

    走在她身边的托尼一直盯着她，看她咀嚼了两口后，才装作不在乎却其实很期待地开口问“感觉如何”

    “很不错。”她顿了顿，感受了一下口腔中残留的草莓甜味和面包松软的口感，在给予肯定之后，提出了一点问题，“不过价格并不贵，虽然人流量还不错，但是，不会有倒闭的风险吗”

    握着甜甜圈还没吃一口的托尼愣住了，他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会吗”

    不止问出来了，脸上也写上了类似于这么好吃的甜甜圈也会倒闭吗这样的话。

    雪莉没忍住，被他有些滑稽的表情逗笑了，她歪歪头，又反问“不会吗”

    “那我投资一下不就行了，”在意识到的确有这个可能后，托尼斯塔克没再犹豫，非常豪气地一挥手下了决定，“明年吧，过几天就是圣诞和元旦，不太合适谈这些。”

    “好。”雪莉点点头，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的路牌上写着皇后区公园这样的字眼，下意识就开口询问，“要去公园逛逛吗”

    托尼皱了皱眉，偏头打量了她一下，对比了一下她身上厚厚的，几乎是他两倍厚的羽绒服以及全副武装的样子，迟疑道“你会被吹感冒吧”

    “也没有那么虚弱吧，上次冰天雪地那样冷，回来我不也没有生病吗，感觉其实我身体素质很好的，就是体力很不好，也跑不动。”雪莉顿了顿，指了指大马路上，很远处的，迎面驶来的汽车，“像现在，其实我就能看清那一辆车的车牌号噢。”

    那的确是太远的一辆车，托尼自己都看不清，也几乎一瞬要被她这样忽悠过去，可他毕竟是托尼斯塔克，一个呼吸间就想明白了她在话术上的小招数，忍不住哼笑一声“这是因为视力好坏和你身体好不好是两码事吧雪莉卡博。”

    “被你发现了。”被拆穿小招数的雪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头，与她病弱的外表不同，她食欲很好，手上的甜甜圈已经在对话的间隙被吃完，包装纸则团在一起随手丢入了路边的垃圾桶。

    “满分。”

    丢完之后，她立刻将还没被冷风吹凉的手放进口袋，扭头却看见身边，比她应该大上几岁，也彻底成年了的托尼立刻停下脚步，将手中还剩下一点的甜甜圈快速放入口中，把包装纸团成一团，然后，连着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抬手一投。

    纸球完美落入垃圾桶中。

    而后，他冲雪莉一挑眉“真正的满分。”

    雪莉冷笑一声，双手插兜，扭头就走，一面还挑衅似的回他“kid。”

    “我比你大五岁呢，雪莉卡博”

    “我才不管。”这么说着的雪莉，却没有再加快脚步，当然，她的身体也并不允许自己再快跑起来，否则会立刻疲累，只是由着身后的托尼追上她，而公园也近在咫尺。

    而后，她听见身后气都不很喘的托尼有些疑惑地发问“你真要去公园逛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

    雪莉愣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差不多的公园入口，其实整个美国的小公园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区别只是天寒地冻的现在，公园里没几个人而已。

    于是，她停在这里，没再继续走，耸了耸肩，笑起来“其实现在也不喜欢，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和别人也这样逛过公园。”

    在过去提未来的事实在太冒险，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因为，现在不说，下个世界可能也没有这样闲适的机会给她了。

    “男友吗”托尼下意识问，而后顿了顿，突然板起脸，指了指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小心被骗了。”

    雪莉眨了眨眼，有些莫名，甚至以为托尼在和她开玩笑，可当她认真看了几眼他的表情，发现她的确是认真的之后，才不解地反问“被骗了”

    “当然，虽然你也挺不错，但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不该喜欢那种金发碧眼的辣妹吗，上个月少女杂志上的我就觉得不”

    “那是你喜欢吧，花花公子托尼。”雪莉笑了一下，打断了不知道想到哪去的托尼，说，“不过，他不喜欢金发碧眼，好像也挺喜欢辣妹的，又好像又喜欢模特身材，口味挺杂，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他前女友。”

    这么一想，布鲁斯到底喜欢哪一款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因为，花花公子的那一面她已经知道多半是他装出来的，那么，他历任女友似乎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也可以反过来想，或者是因为他其实喜欢金发碧眼的辣妹所以才故意不选，怕被crh到也说不定。

    啊，这样无厘头的猜想想的雪莉都要笑，而托尼却被她一连串的话搞得又懵又火“他不喜欢你他凭什么”

    “托尼”雪莉忍不住要笑了，却被喉咙口涌上来的咳嗽打断，但她也没咳嗽出声，只是硬压下，压成唇齿间的小响声。

    而一时上头的托尼并未注意到她的一点不适。

    “雪莉卡博你可不要被爱情冲昏头脑，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一款的，我给你推荐新的。”

    眼看着这对话就要拐向没法控制的深渊了，雪莉忍不住抬手，在胸前摆了个叉，本来就不算热的手一触到寒风就立刻变凉了“我们还是别在这话题上多说了，我跟你说说我最近的推理吧，关于绑架我们的那三个人。”

    “你想到了什么”几乎一瞬，托尼的注意力就被新话题吸引了，可下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又继续追问，“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喜欢哪一款的。”

    噢，真讨厌，托尼斯塔克是个不容易被转移话题的家伙。

    雪莉没办法了，她呼出一口气，感觉呼吸有些不畅，却没表现出来，蹦出了几个简单的，大众的词来“年轻，帅气，聪明。”

    托尼没被她忽悠过去“仔细点。”

    “比我笨但是很聪明，活泼一点，但不要像你一样活泼，嗯，能打架，所以不会被绑架。”说完，她眨了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猫一样的，看笑话似的看向刚刚还咄咄逼人，不问出问题不罢休的托尼。

    对方又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立刻不满起来“嘿”

    她知道如果由着托尼发难，那肯定又要纠缠好一会儿，可时间也许不太够了，于是，她没再让他说下去，而是直接开口“所以，来听我的推理吧。”

    “其实我最近，没有吃药。”

    如同抛下一颗重磅炸弹，雪莉看见托尼本来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更大，在他质问出之前，她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的药一直由贾维斯负责，而他一直很，悲痛，自责，所以忘记了。对不起，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是他很愧疚那时候没有去开车带他们走，因为似乎，我得知霍华德叔叔其实很少在冬天开车的，这次是很难得的破例。”

    在这种时候提起已死之人，无疑是在托尼的伤口上撒盐，可是如果不提他们，她的话就无法进行下去，托尼一定会揪着她问为什么，因为他其实已经精神不济。

    或者说，父母的死给他心理上带来了创伤，他现在虽然看起来很活泼，事实上却比往日要活泼太多，是一种，虚假的快了，他没法像正常状态那样机敏，反应也许也没那么快，没办法冷静下来听她说。

    但她必须让他冷静。

    “我其实在想，为什么，如果我很重要，为什么母亲会不坚持争夺我的抚养权，也不给我药，由我自生自灭，如果我不重要，又为什么抓我的人一定要我活，又说那位大人需要我。”

    “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的母亲和抓我的人，并不属于同一个阵营呢当然，也可能是同属一个阵营但并不在一个层面，不在同一个人的指挥之下，而且，你记得那个人口中的，执行任务的另一个人吗他是另一个组织的兵器，说明”

    在讲述的过程中，雪莉一直在观察托尼的表情，他一开始茫然，甚至为提到的自己的父母而受挫的，但渐渐，他的表情逐渐鲜活起来，直到现在，他皱起眉，打断了她

    “存在交好的两个组织，一个是那位大人，一个是兵器，你在克莉丝眼里不再那么重要，但你毕竟是她的女儿，如果兵器和你母亲是同一个组织，就绝对不会帮他们抓你，说明克莉丝是大人那一派，感觉地位不低，但这样就很矛盾，也许，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口中的那位大人需要你，是假的或者，他们是卧底”

    “噢，我忘了还有这个可能，”雪莉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太用力，这一下搞得额头嗡嗡作疼，却还是对托尼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清楚，我还没想明白。”

    “那你停药，是为了确定你自己，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你觉得呢虽然我的确有得世上没几人得的罕见病的可能，但是”

    但是，长到十二三岁还很健康，却在青年期发病，而且这几年都没再回斯塔克宅看看他们，似乎有点，太奇怪了。

    “应该是真病。”

    托尼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伸手，大拇指很用力地抹过了她的鼻下，雪莉抬手，触及到了一片湿漉漉，她低头，看见托尼和自己手上都一片鲜红，她想张口说话，却吐出了一大口血。

    她完全把托尼吓坏了，他找遍口袋没找到餐巾纸，最后只能把她的围巾摘下来给她擦血，他一手揽住她，防止她摔倒，但其实雪莉站的很稳，她只是在吐血而已。

    而且身体有点疼，像是骨骼重新开始生长似的。

    她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就是血，这样恐怖的现状已经引得不少人驻足窃窃私语，搞的托尼更慌张了。

    “别说话了，你有带药吗”

    “有。”她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存下的两粒，“没有水。”

    这次雪莉学乖了，她将围巾直接堵在嘴边，让吐出的血直接能流到围巾上，她看见里面似乎已经不纯粹是血而带着一点，让人感觉恐怖的内脏组织碎片了，“不对啊，没有药应该还能再活一会儿的”

    “你在天，水和手机都在车上，我直接带你回去。”

    说完，托尼似乎在被搞崩溃了，站在雪莉面前不知道该背她还是抱她，背显然比抱更稳，可他又担心走到一半她直接滑下来。

    “背我吧，我很清醒，虽然看上去”

    她没说错，虽然她在吐血，可她脸色却古怪的更好了，托尼早就发现了反常，但他根本没法冷静下来，理智告诉他也许真的没太大关系，但情感告诉他面前这个女人马上就要完蛋了。

    而且，他意识到如果他再说什么，她一定会再追上几句来回他，于是，现在，他决定不说话了，他直接在一直吐血的雪莉面前蹲下，视线扫过一圈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路人，呼出一口气，道

    “闭嘴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有点搞笑的一章啦，虽然一直在吐血，至少现在挺欢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