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尼是个块头不小的大个子,可此时双手抱膝蜷缩在树干边的他,却看起来无比弱小。
他的格子衬衫被血染了大片,原本鲜红的颜色在冷月光下看起来黑漆漆的,使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乔智默抿着嘴,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善于关心别人,尤其是对方是个注定会死在自己手下的nc。
沉默在两人之间化开,夜风吹过,水潭中渗出的酸臭味盖过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
伦尼的肩膀在不停颤抖,被闷在臂弯间的呜咽断断续续,看得出来他已是在尽力忍着。
乔智默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往前进了一步,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伦尼,你受伤了”
伦尼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脏脸。脸上那双末端微垂的浅棕色大眼睛里含着泪,厚实的下嘴唇被他紧咬着,长着青茬的下巴上还残留着某种绿色秽物的痕迹,看起来好不狼狈。
“乔治” 伦尼怯怯地说“ 对不起我,我又闯祸了”
“发生了什么” 乔智默冷声问
“我闯祸了,我又闯祸了,乔治,对不起,你是不是以后不让我养兔子了你肯定不让我养了,因为我没有听话,我闯祸了。”
伦尼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乔智默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智默感觉掌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刚刚我捡完树枝等你后来天黑了我有点害怕,所以就自己唱了会儿你教我的歌” 伦尼嘟着嘴小声地说,“然后,树林里就突然蹿出来了三个人哦不,也可能是四个,我也记不清,太黑了。他们吹着口哨从林子里钻出来,想抢我的豆子罐头”
乔智默瞥了一眼伦尼脚边已经被挤变形的三个锡皮罐头,胸中那股烦躁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赶紧深吸了几口气,将它压了下去。
“对不起乔治,我不想跟他们打架的,可是他们要抢咱们的豆子,那可不行啊你还没吃饭呢,你去找番茄酱了,回来怎么可以没有豆子了呢,没有了豆子那番茄酱要怎么吃呀,总不能光吃番茄酱呀。”伦尼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厚实的嘴唇微微撅着,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乔智默没接话,只是紧盯着他被血浸透的鬓角,胸口闷得发涨。
“乔治,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乔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乔治你放心,我记得你说的话,我没有还手,一下也没有,真的,不信你看。”
伦尼摊开粉白的手掌,高高举起,脸上露出一种期待被赞扬的表情。
“他们打你,你一下都没还手” 乔智默眯起眼睛,漂亮的瑞凤眼被挤得狭长,像是只马上就要扑向猎物的游隼。
“没有一下都没还手真的,我没有骗你。他们上来抢罐头,我就把罐头抱在怀里,他们抢不走就拿棍子打我。不过乔治,我真的没还手,你说过我不许跟别人打架,我很听话的,求你别不让我养兔子,好不好乔治”
伦尼说的有点着急,眼泪、鼻涕混着发际线里渗出的血水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突兀的红痕。
乔智默被那抹猩红刺痛了眼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此强烈的情绪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像是一滴水掉进了烧热的油锅,将乔智默平静了二十几年的内心扰得滋滋作响。
他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甚至让他产生了些许生理性恶心。
林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由远及近,似乎已经快要到水潭边了。
乔智默真想立刻转身离开,把这个为了保护几罐破豆子,连被打都不懂得还手的傻子丢给饿狼,没准儿喂饱了狼崽,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可是他不能,因为那该死的系统任务,让他不得不在这里陪着傻子演三天的戏。
本来乔智默没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可现在看着泪眼汪汪的伦尼,他突然想赶紧回到现实世界,回到那个无聊却有序的生活中去。
“乔治” 伦尼悄悄挪到乔智默的身边,揪着他的裤脚,咬着嘴唇小声说“有狼”
乔智默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把伦尼早就搭好的柴堆点燃,火苗跳跃着在枯枝间起舞,将两人的脸照得红亮。
“乔治,你是不是生气了” 伦尼歪着头问。
乔智默盯着火中被烧成银白色的木皮,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有。”
伦尼用手指绞着乔智默裤脚的脏布料,怯怯道“那你怎么不说话你别生气,好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唱歌的。如果我不唱歌的话,就不会把坏人引来了,也不会被他们抢豆子,也不会被他们打。乔治,对不起,当时真的是太黑了,我害怕,所以才唱”
“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乔智默低吼着打断了对方的话,使劲用指甲挠了挠头皮,猛然抬脚将裤子从伦尼手里扯了出来。
伦尼被吓到了,缩着脖子将自己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棕色的大眼睛里蓄着泪,紧抿在一起的苍白嘴唇不住颤抖。
乔智默看他这副样子越发烦闷。他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用力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砸断了树枝,惊点火星。小小的光点随着风盘旋而上,相互纠缠,可转瞬间又化成银白色的灰烬,最终消散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乔智默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被烟灰熏酸的眼睛,压着嗓子说“你想唱就唱,想还手就还手,那是你的事,不用问我。”
“可乔治那样的话我会闯祸的。”伦尼不解。
“呵,就跟你问了我以后,能不闯祸一样。”乔智默双手叉胸,表情不屑地看着他,“要是你真能听乔治的话,我现在也不至于跟你在这耗着了。”
书里的乔治和伦尼本来是有工可打的,要不是伦尼在上一个农场为了摸柔软的布料,无意间扯掉了女孩的衣服,给人家吓得尖叫,他们也不用连夜从野草镇逃走,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找活计。
“我听话乔治,你说什么我都听” 伦尼急的哭了,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抹眼泪,样子可怜至极。
“哦什么都听” 乔智默眼中露出一抹玩味,“好呀,那我让你现在一头扎进那个臭水潭里,再也别出来了,你听吗”
他当然不能让伦尼跳水潭自我了结,系统任务说的很明确,伦尼必须是三天后由自己亲手处决才作数。
乔智默此刻这么说单纯是吓唬一下伦尼,因为出于心理医生的专好奇,他很想知道,像伦尼这样的人,究竟到何种程度才会反抗乔治,才会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伦尼果然被吓住了,他瞪大眼睛,扭头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潭水,又看了看乔智默的脸,结巴道“乔,乔治我,我想,想听你的可,可你知道我,我不会游泳”
乔智默没说话,他盯着伦尼,试图透过那张颇显幼态的脸,看清藏在皮囊下的灵魂。
“乔治我不想” 伦尼又小声求了半句,但话没说完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开始一边默默流泪,一边脱衣服。
看着哆哆嗦嗦解扣子的伦尼,乔智默突然没了继续刺激他的兴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明明是注定要死的人,又何必非在动手前让他平白承受这些担惊受怕呢
三天,三天而已,让这个傻子再无忧无虑地活三天吧。
“别脱了。” 乔智默按住伦尼颤抖的手,苦笑了一下,“吃饭吧,我饿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罐头,将它们整齐地码在火堆旁边,使它们能被火烤热,又不至于离得太近。
乔智默盯着赤红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而他身旁,捏着纽扣的伦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智默的侧脸,那双原本满是痴愚的双眼此时映着火光,露出了几分和书中人物不相称的清明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