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干完规定的活儿之后，已经到了太阳西沉的晚饭时间。

    饶是伦尼身体力行替他扛下了绝大部分重活儿，乔智默也还是累到脱力，胳膊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乔智默一边吹着碗里的煮豆子，一边忍不住牢骚。

    “嗯。” 伦尼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碗里的豆子，也不往嘴里送。

    乔智默放下碗，侧过头看着他。

    他总觉得这家伙从下午开始就有点反常，好像是从见过海伦以后开始的。

    难道说伦尼真的迷上了那个姑娘

    这个猜测使乔智默感到心里掠过一丝奇怪的情绪，那情绪稍纵即逝，就像是一滴柠檬汁被挤进了一大碗水里，激起小朵涟漪后立刻消散不见。

    “伦尼，你不饿吗，怎么搅了半天都不吃 ” 乔智默问到。

    “嗯，还好。”伦尼兴致缺缺地回道，用叉子按碎了一颗豆子。

    “嘿，伦尼，我看到史林姆那边有番茄酱，我去帮你要点儿，你不是最爱吃豆子拌番茄酱了么。” 乔智默想做点什么让伦尼开心点，于是他站起身，准备去另一张桌子上讨番茄酱，可是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伦尼攥住了手腕儿。

    伦尼的手掌又大又热，有如烙铁，烫得他心尖儿一颤。

    “怎么了” 乔智默不解地看着他。

    “别去。” 伦尼低着头小声说。

    “别去要番茄酱为什么啊，你不是很爱吃番茄酱吗” 乔智默感觉手腕向着了火，他试着往外拽了拽，可伦尼攥得太紧，根本抽不出来，“你先把我放开，伦尼，你弄痛我了。”

    伦尼应声放开手，却还是低着头闷声道“乔治，别去找他要，我现在不想吃番茄酱，真的不想吃，你别去了。”

    乔智默觉得伦尼的状态很不对头。

    他似乎不喜欢史林姆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两个人应该没什么过节啊

    乔智默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饭厅里又不方便问，只得先按下不表，想着回头找机会再跟伦尼聊聊。

    “好吧，你要是不想吃我就不去要了。” 乔智默揉着手腕坐回座位，拿起勺子开始大口吃自己碗里的豆子，没再跟伦尼搭话。

    干了半天重活的乔智默可真的是饿了，再加上他中午基本没吃，如今乏味的豆子在他嘴里，都成了可口的美食。

    他一连吃了三碗才停下来，却见到伦尼碗里的豆子几乎没动。

    乔智默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随手从桌子中央拿了两个烤土豆揣进兜里，然后端着饭盒站起身，“我吃完了，伦尼，你还吃吗不吃咱们走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刚刚连那个番茄酱都不准他离开的伦尼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低着头，用叉子碾着碗里的豆酱，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伦尼”乔智默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先回去吧，乔治，我还想要再吃一会儿，等吃完了就回去找你。” 伦尼扬起头，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乱跑，也不会闯祸的，等吃完了我马上就回去找你。”

    乔智默犹豫了。

    他并不想让伦尼离开自己的视线，尤其是在对方现在的状态如此反常的时候。可是他又不好强行带伦尼走，这样反而可能会给他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思虑再三后，乔智默决定先顺了他的意，反正饭厅离工寮很近，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

    “那好吧，你再吃点儿，我就先回去了。“乔智默拍了拍伦尼的肩膀，转身端着饭盒离开了饭厅。

    今夜天上有些薄云，伴着星星一起虔诚的点缀在月亮左右，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画风肃穆的油画。

    这里是乡下，除了身后两层高的主宅和远处田边的谷仓外，就再没有任何高大建筑。开阔的视野缩小了天地间的距离，使置身于其中的乔智默感到自己变得无比渺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拍过伦尼肩膀的右手，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今晚，只剩两天就能回家了，可乔智默却没有感到太多即将脱离苦海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深沉而绵密的闷痛窝在心头，使呼吸都变得越发沉重。

    “希望时间能快点儿过去。”

    乔智默小声自言自语着，他觉得在这里多呆一秒，自己就离那个熟悉的乔智默又远了一分。他害怕这样的改变，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尽快逃离。

    一阵高亢的哄笑声从不远处的工寮里传来，将乔智默拉回现实。他随着声音看去，只见橙色的煤油灯光从那幢简陋的工寮里透出来，在漆黑的夜里，给人一种莫名温馨的感觉。

    乔智默勾了勾嘴角，朝着工寮走去。

    一分钟后，当他将扇薄木门推开条缝，往里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在了嘴角。

    原本就不宽敞的工寮如今装了十几个男人，显得更加逼仄拥挤。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真正让乔智默震惊的是这群高壮青年人此时正为成一圈儿，互相交替着上前殴打着一名老人和他的狗。

    浑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那老人被打的满脸是血，趴跪在地上，试图用自己瘦弱的后背互住身下的狗。

    “哈哈哈，这老头儿可真倔啊。”

    “是呀，我们揍了他这么半天，都不肯把那条老狗交出来，也算是个汉子了。”

    “什么汉子啊，你见过驼背瘸腿的汉子吗哈哈哈。”

    “要是我说呀，就应该把他连着他那条浑身长疮的臭狗拉出去一起打死，省得活着污染环境，还占地方。”

    “嘿，坎迪，你听见了没有，科里森说要把你和狗一起送去见上帝，他是多么仁慈啊，你该赶紧爬过来感谢他啊”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嘲弄着老坎迪，那个叫科里森的家伙甚至掏出了把手木仓，在手里转着玩。

    “不要，我求你们了，不要杀我的狗。”老坎迪哑着嗓子哭求，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它还能干活，能在农场里帮忙抓老鼠，帮忙看门，求你们了，别杀它。我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全死光了，就剩下它了。求求你们，放了它吧”

    “它能干个屁的活儿，满身都是脓疮，臭死人了它是靠臭气熏人来看门儿的吗”科里森恶狠狠地说。

    “科里森，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只狗确实帮农场看过仓库的。”坐在角落里置身事外的史林姆突然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平静。

    “不过坎迪，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它还年轻点儿，至少还没瘸。可现在呢，它连眼睛都快瞎了，真的已经是老到不行了，我相信它也很痛苦。要我说，你就让科里森一木仓把它给解决了，我那正好新下了一窝儿小狗，回头给你抱一只，怎么样” 史林姆好声好气地劝道，却没有任何起身帮忙的意思。

    “不，我不想要什么小狗，我就要它。史林姆，我求求你，让他们放过我们吧。”老坎迪继续哀求着。

    “哦，坎迪老兄，又不是我让他们去杀狗的，你这副样子，显得我像个幕后黑手，你可真是太伤人心了，亏得我还想送你一只小狗。” 史林姆摊开双手，耸耸肩，一脸受伤的表情看向众人。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科里森大吼着，猛的一脚踹在了老坎迪的肩膀上，将人直接踹翻了过去。

    老坎迪惨叫着倒在一边，想起身爬回去护自己的狗，可努力了几次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科里森卡着狗脖子，将木仓口塞进了它的嘴里。

    原在门外透过门缝偷看的乔智默，此时再也无法忍受。

    从不管闲事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血的怪物。

    可直到这一刻乔智默才明白，他的冷漠不过是因为错误低估了人性的恶。

    乔智默顾不上多想，他将饭盒仍在一边，抬脚直接踹开了面前的薄门，冲上去抢科里森手中的木仓。

    乔智默以前学过搏击，再加上乔治这副身子底子不错，本来对付一个科里森还是绰绰有余。然而周围的人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加入了混战。

    寡不敌众的乔智默瞬间站了下风，被三四个人压住手脚按在地上。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家伙你可真会多管闲事啊我们为民除害弄死这只臭狗关你屁事跳出来逞什么英雄” 说话间科里森抄起身边的一把木椅子，朝着乔智默的后脑猛地砸了下去。

    乔智默只觉得枕后突然传来剧痛，脑子里像是被塞进去了个马蜂窝一般嗡嗡作响，眼前那些人狰狞的脸，也变得慢慢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要完了，生平的第一次热血，怕是要让他在今夜付出巨大代价。

    后悔么

    多少有点吧。

    但此刻比后悔还强烈的情绪，竟是对那个傻子的放不下。

    “伦尼”

    乔智默喃喃地唤着，意识渐渐淡薄。

    在他堕入黑暗前，乔智默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各种怒吼声、惨叫声吵作一团。

    混沌中，乔智默听到有人在耳边叫着什么，但他不能确定，因为那人叫的似乎是

    智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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