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一过, 天就变了,早霜袭来,显得格外清冷。皇城的金砖玉瓦旁打红的柿子挂满枝头, 丰硕的果实压弯了树枝,忽有几只白鹤飞过, 惊掉了几个摇摇欲坠的柿子。
萧静好着一身红色裹边凤袍路过, 弯腰拾了个还没红透的果子,思绪飘去了远方。
过不多时, 自门外飘进来抹粉色身影, 贴身侍女蓉蓉行过礼后,东看看西看看, 眼瞧着周边无旁人才贼眉鼠眼说了句“皇上,奴婢刚从国师府回来。”
这厢眉眼有过一闪而过的变化,但很快又被她隐了回去, 文不对题道“你小道消息最灵,听闻今日路琼之上满府提亲, 可成了”
还以为陛下会追问那异国公主在国师府的动向,谁曾想却顾左右而言他。
蓉蓉愣了愣, 回道“陆大人走正门没成, 便打起了迂回战术, 私下设酒局, 把满大人约去了云上楼。”
“哦”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这个路琼之, 不愧是称霸健康的花花公子, 鬼心思层出不穷,去瞧瞧。”
“皇上,”侍女急道, “那奴婢让上官大人多安排些侍卫跟着。”
“上官芮自有章程,她办事,朕放心。”说罢她回屋换了身衣裳。
云上楼,路府的便衣侍卫见皇上亲临,个个大气不敢喘。
她一身水墨色广袖群摆,发髻高梳,目色闪烁,短短一年的时间,帝王像霸气十足,叫人不敢直视。
几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纷纷跪地,一声“皇上”尚且卡在喉咙里,被萧静好一个眼神吓得当即闭上嘴
“无需汇报,我随意看看。”
“是”
她云淡风轻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他们惊出一身的冷汗。
待人上了阁楼,几人才敢起身,一人小说道“皇上今日似乎戾气很重,你们感受到了吗”
“好像是的,我听宫里小太监说,自那日异国公主进了国师府后,皇上就成这样了,明明一副笑脸,却总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
“竟还有这事,这是为何”有人借着熊胆问道。
“还能为何,”先前那个颤声道,“这次柔然史臣出使的目的,是向国师府请教佛法,还想多带些经书回国,我猜,皇上是舍不得那些经书,毕竟圣上也曾师从佛门。”
剩下几人面面相窥,纷纷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原来如此了解,了解。”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至三楼,听得蓉蓉满腔怒火,她低声道“什么侍卫,竟敢妄议皇上陛下示意,如何处置”
萧静好挑了个好地,不急不慢在路琼之的包间对面坐下,双眼不自觉瞥向小山上的国师府。这风水宝地还是她回京那年发现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将大院一览无余。
此时院里僧徒云集,清一色的僧袍里,有小搓乱入的黑色服饰,正是的柔然史臣,而那撮黑色服侍里又乱入了抹红色衣袍,赫然是异国的湘湘公主
还有那位正襟危坐在众人前面的湛寂国师,好像很认真,不知在传颂什么内容,由于距离太远,再怎么凝神静气,她也只看了个大概。
“陛下”
蓉蓉见她发愣,怯声说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国师府”
萧静好回神,先回了方才那句“他们又没说错,作何要惩罚”
“”婢女眼力见儿十足,“对对对,说太好了,该赏陛下生气,皆因心系国家。”
“”
她竟无言以对,只得补充道“我每日要忙的事可多了,为何要去才不去。”
丫头眼角一抽,看破不说破,不漏痕迹地微笑,识相闭上了嘴。
再说对面,透过两边微微张开的门缝,只见路琼之一味给准丈人灌酒,大方又豪迈。
什么九酝春酒,鹤年贡酒,枣集美酒,酃酒,羊羔酒,杏花村汾酒,五加皮酒通通摆在满卿面前。
满卿开先还立场坚定,表示喝酒可以,但绝不会答应这庄婚事,路琼之也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谈婚事,只喝酒,只喝酒如何”
谁都知道,满琦的父亲是个爱酒如狂的人,根本抵不住美酒的诱惑,只要三杯黄酒一下肚,天下谁都是他兄弟。果然,两人不多时便开始称兄道弟了。
路琼之见时机差不多,画风一转,正色道“侄儿真心诚意要娶令爱,还望伯父成全。”
“你小子,”满卿人虽醉了,说话却很清楚,“以为我醉了是吧想得美。”
“那再喝”那厢说罢,继续给他满上。
如此又过了半刻钟,两人勾肩搭背,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路琼之嘴里还碎碎念着方才的话,只差没哭出来。
萧静好被这一幕逗笑,同时也替满琦感到高兴,心说她要是看到这一幕,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唠叨了半天,满卿忽然老泪纵横起来,哽咽道“你小子,以后若敢欺负我女儿,老夫就是躺在坟里也要跳起来打死你,听见没”
这话充满了真情实意,并不像酒话。
路琼之猛然抬头,东倒西歪跪去地上,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始终不忘必行的目的,拍着胸脯道“我路琼之不会许不切实际的承诺,但敢肯定的是,呵护令爱一生一世,不让会她受半点委屈,想娶她为妻,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声音极具穿透力,听得人为之一振
忽然,门缝里闪过一抹倩影,只见满琦缓缓进门,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红着眼道“看看你们喝成什么样,回家了。”
路琼之抬头,顺势拦腰搂着眼前女人,嘻嘻傻笑,乐得眼泪狂飙,“你爹答应我们成亲了,听见没,他答应了以后你可就是我路琼之的娘子了,娘子在上,请受为夫一拜”
“哎哎哎,先别摆,留着成亲再拜,先回家”
萧静好轻轻把门带上,亦是满脸的笑意。
“两位大人真不容易,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了。”
连蓉蓉也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静帝嘟嘴趴在木窗上望着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有些触景生情,谁说不是呢,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可算在一起了,缘分这东西,可真是奇妙。
“你去国师府,听到了些什么”
隔了半天,她才问出那句她早就想问的话。
蓉蓉体贴地给皇上倒了杯热水,回道“今早柔然使节与国师论法,异国公主说,她跟国师有缘,国师问她何为缘分,她答曰”
“世间一切皆因缘而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时某站在这里,佛子坐在这里,这便是缘。”
不待人把话说完,她直接接话说道。
蓉蓉深感错愕,“陛下真是料事如神,一字不差,一字不少,那公主就是这么说的,您怎么知道的”
萧静好不答,思绪飞穿越时空,去到了那年的古松下,此生第一次与褚凌寒见面,他们论的便是“缘”。这话是当时她自己回湛寂的原话,一度在清音寺广为传播,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怕这公主也是从淳离那里得知的。
“后来呢后来如何。”她问罢,喝了口水润嗓子。
“后来那公主说想吃糖,让国师带她去买。”
“噗”她一口水完完全全喷了出来,“买糖他给她买糖”
“不是,皇上,您理解错了,他没给她买,是她要让他陪她去买。”
“有区别吗”
萧静好紧紧捏着杯子,心里揣着一堆火,正生气,便见国师府院子里,那抹红影竟跑到了湛寂的位子上,反正从她这个视觉看去,挨得很近
“她做什么朕要将她遣送回国”
她陡然起身,勾头欲看个明白,哪知那窗户烂了个洞,正好有她头那么大,因为太过急迫,咔一下,活生生卡了进去
“皇上”蓉蓉瞳孔一震,惊道“您怎么了”
“别动,卡住了。”
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姿势很是怪异。
“我我我,我去喊人,陛下忍一下。”丫头话落转身要走。
“等等,”萧静好的姿势相当刁钻,动也动不了,只得斜着眼道,“去街上找上官芮,她就在附近。”
“奴婢明白皇上名声何其重要,这等事怎能让别人知道。”
唉,静帝叹气堂堂一国之君,为了观察情敌的动机而被卡在窗户里,确实够丢脸的
国师府,柔然使节不停在同湛寂请教佛法,特别是那位公主,问题滔滔不绝,一个接一个地问。
淳远坐在边上,他只觉今日的师叔有些心不在焉,期间有好几个公主的提问他都选择性地不答,时不时就要看一下远处的云上楼,偏生他视力不好,随着湛寂目光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圣僧”
异国公主这样喊着,自顾自去到湛寂身旁,试图离他更近一些,不待她近身,那厢突然起身,带起的劲风只差把她扇飞出院子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湛寂大步离去,连招呼都顾不得打
由于萧静好的所在位置比较刁钻,很快就引起了楼下行人们的注意,纷纷抬头望着上面。
“那是个人吧他怎么会卡在那里”
“好像是个女子,我们要不要去跟店家说一声”
“如此厚实的窗户,只怕要用锯子才能锯得开。”
“她似乎快窒息了,我们快上去。”
“”
这绝对是萧静好人生中最糗的一次,史无前例
面子,面子很重要,她可是皇帝,怎么能让她的子民看见她这幅狼狈模样呢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王孙贵族,都是见过她的还让她怎么在众臣面前立威信
说是急那时快,不多时楼下便想起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朝这上面蜂拥而来
这些人会不会也忒热情了点,萧静好内心十分焦灼,全身冷汗爆出。
正在这千钧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她忽觉后勃颈一凉,有阵怪风吹来,还未及惊讶,来人一手轻轻捂着她鼻子,一手捏着窗框,直接将其化为了灰烬
在所有人冲进来的刹那,他迅速脱外衣将她头罩住,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万众瞩目之下,他像龙卷风似的离开了人群
“刚是有人下楼了吗”
“好像是人,看不大清楚。”
“人怎么能这么快,是鬼吧”
“”
那气呵成的动作,简直快如闪电,萧静好人都还没看清,便觉头顶一黑,自己就去到了僻静之地。可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根据来人身上清冽的檀香味判断出他是谁。
直到扑通狂跳的心平缓了些,她才抬手把头顶衣裳拉开,对上的是湛寂“你可真能耐,我该拿你怎么办你一天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诸如此类意思的眼神。
古巷里,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她眼里来回跳跃,她心头一颤,愣了半响才故作镇定道“朕觉得很好玩”
湛寂意味深长瞥着怀中人,点头沉沉“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萧静好自他怀中跳了下去,把衣裳还给她,故作无谓道“国师若无他事,请回吧。”
他没动,搓着左手上的佛珠定定望着她,只差把人看出个窟窿,才问道“你怎么了。”
“”
不问还好,越问她好像还越生气,这气来得突然,猛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怎么了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懂吗非要说吗我就不说
“不开心。”她嘟嘴说罢,拂袖一挥,转身离去。
才走出两步,小手便被追上来的人大力握住,不由分说拉着她往长街上而去。
萧静好挣了两下,没挣脱,心里似掉了石头进去般堵得难受,负气道“你拉我做什么,还不去陪你的湘湘公主。”
湛寂侧目看去,嘴角破天荒挤出了抹笑意,红唇轻启道“人是陛下安排住进去的。”
“好啊,所以你就存心气我是不是”她脸都红了,呼呼喘着大气。
她不知他有多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偶尔的普通、寻常、无理、可爱。
湛寂不顾反对,拉着她走街串巷,去到了糖人摊前。
那店家是个新来的外地人,并不认识他们,见丰神俊朗的和尚拉着个如花似月的小娘子,颇觉惊讶,又想着百年前便有高僧鸠摩罗什娶妻生子的例子,更何况现在,便讪讪笑道
“佛子这是惹你家娘子不开心了”
萧静好蹙眉,前一刻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下一秒便听他说
“娘子酸的吃多了,想给她买根糖调节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好少,都动起来喂哭哭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