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乌云,像浸透了墨汁,阴沉地笼罩着整个青城派。连老天爷仿佛都知道青城派有最重要的人物将要病逝,便故意以这种天气烘托氛围。
绵绵春雨洒在新生的柳叶上,更显一抹新绿,本是美好的一处景儿。此刻因青城派的弟子们心情不爽利,舞剑撒气,便将那嫩绿的柳条纷纷斩断,残碎得七零八落。
韩灵正在煎药房内看着药炉,屋内的药味儿浓重,便要开窗散味,正瞧见这一幕。
苗雀是青城派的九师姐,她提着食盒跑来给韩灵送饭,瞧见那砍秃了的垂柳便不禁生气,叱骂那几名师弟“掌门师伯病重,你们不想法子寻医问药就罢了,跟树使什么劲儿”
几名弟子立刻如惊鸟一般作散。
苗雀进了煎药房后,就招呼韩灵赶紧过来吃饭,她先替她看着药炉。
掌门服用的药精细,对火候要求极高,不能出一丝差池,所以熬药的时候片刻都不能离开人。
韩灵道谢了一声,却还是没用苗雀帮忙,将两碟菜木耳豆芽和炒豆干扣在饭碗里,就端着碗在灶台边吃边看着火。
苗雀就瞧着韩灵吃饭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入神了。
小师妹的长相最是她稀罕的那类,粉雕玉琢的脸蛋,皮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细嫩。她在吃饭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来,像极了呆呆可爱的小松鼠。她睫毛浓密又纤长,跟一把小扇子似得,眨巴眨巴看人的时候,惹得人心尖都跟着化了。不过小师妹不常看人,她总是害羞地低着眸,这样也好,更显娇憨,让人禁不住想逗弄她,也更想好好地保护她。
苗雀一直都想有一位这般乖巧的妹妹,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她其实挺开心的。可惜正逢掌门师伯病重,她忙的事情太多,心情也不太好,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照拂她。
“噢,对了,这是你一会儿要煎的药。”苗雀解下腰间挂着的药包,递给韩灵。
韩灵不想耽误熬药,所以饭吃得很快。她匆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后,就将药包打开来查看,眼风一扫,就识得了药包里所有的药材和药量。
韩灵不解地蹙眉,询问苗雀“掌门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这几日煎药的方子都不一样”
“你竟识得这些药”苗雀恍然想起来了,“我险些忘了,青城派招弟子的时候,你好像说过你略懂药理”
“嗯。”韩灵轻轻应承,声音很小,听起来她似乎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历年来青城派在招收新弟子的时候,都会有弟子为了加入编些谎话。
苗雀不想自己看好的小师妹也因此撒谎,她会失望的。
今日的药都是苗雀亲自下山按方所抓,她很清楚这包药里都有什么药材。
“那你跟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药材”
“知母、赤芍、白芍、瓜蒌、黄连、杏仁、黄芩、前胡和芦根。”韩灵以飞快的语速说完,几乎就在眨眼间。
苗雀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韩灵所言全对。小师妹果然是因为太乖巧安静了,才说话那么小声。
苗雀连连称赞韩灵厉害,便跟韩灵解释起掌门的病情。
九天前,掌门突然生病,起先只是浑身起红疹,瞧过大夫之后,便立刻抓了药吃了。人在服用药后,明明已经立刻见好转了。谁知过了一夜后又开始严重,浑身都的皮肤都红肿起来,还起了风团,融成一大片,痒得不行。大家赶紧重新换了一位更有名的大夫来瞧,便又开了一副新药,谁知这药服下后不仅没有改善,还开始腹痛、腹泻。
接着,陆续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皆是不见效,反而掌门的病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复杂,除了上述症状外,又开始打喷嚏流鼻涕,气喘窒息,眼睛泛红。
“红得可吓人了,师叔们觉得可能是招了邪祟,便做起了法事。奈何这法事从早做到晚,仍然是不见掌门师伯的情况有半点好转。”
如今掌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已然是快不行了,大家也没有什么新办法。如今只能听从张神医的建议,再换一副新药方试试看。不过听张神医的语气,其实大家都知道希望不大了。
“这是治肺病的药方。”韩灵道。
“掌门师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喘不上气儿,治肺不对么”苗雀不解地问。
“气喘窒息,确实可能跟肺有关,但病根若不在此,治表不治里便没用了。”韩灵心中有一个猜测,但不好确定,问苗雀可否让她去给掌门看病。
苗雀立刻精神了,“师妹真有办法”
“要看过后才知道。”
以前在唐门,韩灵最擅专研的是毒物,治病救人虽不是她所长,但也不短。所谓是药三分毒,药理和毒理本来就相通,而且很多病都是靠以毒攻毒来解决,所以在治病救人这块她也还行。
苗雀很相信小师妹,干脆应承“行,等药熬好了,我就带你去。”
二人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华山、昆仑、武当等几个门派的弟子。最近这些门派的弟子刚好停留在益州,准备联合追捕唐门第一毒女,以除武林后患。因听说青城派的掌门病了,他们作为晚辈便立刻赶来问候。如今得知青城派掌门病况危重,都不敢走了,留在了青城派做好奔丧的准备。
青城派掌门一位最仁善不过的谦谦君子,本派弟子们都很爱戴敬仰他,其他门派的弟子也以他为榜样。如今他突患怪疾,大家皆为之心痛惋惜,心情都不好。
彼此间沉着脸互打招呼之后,也没什么好聊,气氛就显得越加沉重。
雨突然停了,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漉漉的白雾。
天色渐近黄昏,走过元辰殿时,隐隐约约能听见有弟子在墙那边啜泣地祷告。
如今的青城派,因掌门的病重,已陷入了一片悲暮之中
“她才进青城派不足十日,连师都没拜呢,怎么能给我爹瞧病她姓甚名谁,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我爹的病连张神医都看不好,她能有什么用都这种事时候了,你居然带着不重要的新弟子惊扰我爹九师妹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爹”
陆云山本就因为父亲的病心情不爽,忽见苗雀带着一名脸生的漂亮女孩来,便问她是谁。得知其的意图之后,陆云山大发雷霆,这些天憋在心中痛苦闷郁瞬间都爆发出来。
“二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也是看掌门师伯的病一直没好,心里着急,或许小师妹真有办法呢。”苗雀委屈地眼泪在眼眶打转。
“都别吵了忘了屋里还有病人”吴振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着站在院里的俩人低声训骂。
陆云山和苗雀当即都不敢吭声了。
三师兄朱白忙为陆云山解释“这件事是九师妹不对,非要带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弟子给师父瞧病。师父都什么样了,怎么能”
“住口”吴振楼忌讳朱白那句师父都什么样了,警告地瞪他一眼。
朱白忙忙打自己一嘴巴,骂自己嘴贱瞎说,连说三遍师父一定会康复。
吴振楼打量两眼被苗雀护在身后的女孩,十六七的年纪,肤白娇嫩,低眉顺眼的,看着倒是文静乖巧。对于自己这个女徒弟的喜好吴振楼还是了解一些的,自小就喜欢找白嫩乖巧的女孩一起玩儿。然以貌取人,最不可取。
吴振楼正要质问韩灵,忽然感觉到身后的压势。
四周的氛围顿时不一样了,陆云山、苗雀和朱白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乖乖齐声喊“大师兄”
吴振楼回头,果然见殷恒出来了。
“你要给掌门治病”
男声润泽如玉,却难辨其中的情绪。
在这种时候,青城派任何人说话都有悲有愤,但他什么都没有。
韩灵这才抬眸看了一眼殷恒。
远山眉,凤目,鼻正而唇薄,萧萧肃肃,身着一袭青袍。这打扮在青城派本该再普通不过,但穿在他身上却颇为清雅出尘,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
他的目光与声音一样,温润得没有一丝杂念和情绪,更不可能存在任何攻击性了,但韩灵总莫名觉得被他的目光盯上不是什么好事,遂立刻垂下了眼眸。
既然人家不愿,韩灵也不想多管闲事,举起手中的托盘“弟子逾越了,这是掌门的药。”
殷恒身边的年轻弟子便将药接了过来。
殷恒再瞟一眼韩灵,未言语,转身进屋。
朱白立刻骂苗雀道“看看,都是你瞎惹的事儿丢不丢人还不快给二师兄道歉”
苗雀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正要鞠躬给陆云山赔罪,却忽然韩灵拦住了。
韩灵不强求的本意是不想苗雀因自己而再受委屈,如今她反而还是受委屈了。
“我还没试,便不能定对错,九师姐为何要赔罪”
“你这小丫头,看着乖巧,想不到如此尖嘴利舌,居然强词夺理”
朱白身为青城派的三师兄,还从没见过排号千名以外的师弟师妹敢这样顶撞他,惊怒地指着韩灵的鼻尖便骂。当然他这次学会了控制音量,不敢再惊扰屋里的人。
“我若强词夺理,三师兄为何不以理反驳我”
朱白气得一时间脑子空白,只抖着唇只喊出一个字“你”
陆云山也很愤怒,想不到新来的小师妹这样狂妄,目无尊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青城派”
“若欲将弟子逐出师门,当该在列举罪状和罪证之后,禀明掌门,由掌门定夺。”韩灵复述青城派的门规。
“你”陆云山也气得只剩一个字了。
苗雀见这架势,担心韩灵为给自己出头而惹祸上身。即便不被逐出师门,受罚挨鞭子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可不想小师妹受那份儿苦。
苗雀忙拉住韩灵护在身后,要代她赔罪
“你进来。”温润的男声从屋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