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纷落, 初春将至;屋内一夜云雨,被翻红浪。
林良善从一开始的叫骂抓打,渐渐地没了力气, 泪流不止, 只能攀附于他, 在时急时缓中低弱出声。
她长及细腰的云鬓漫散在身下, 与白皙透粉的玉肌相映,眼角眉梢染上了秾丽的春红, 嫣红的唇瓣上也沾满了莹亮的银丝。
“不要了我不要了”林良善紧紧捂住了自己泛红的双眸,抽噎道。
不过是短短的时辰内,她就已经被翻来覆去多少回,也明白了所谓的情欲。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身体毫不受控地, 在他的引诱下变得“放荡”。
一点烛火快要燃尽, 纱帐中昏暗下来。闵危喘了一口气, 将身下的人抱起。
他本该狠狠地折磨她,可到底不忍心。就连这欢好之事, 也都尽可能地顾忌到她的感受。年幼时已亲眼看过许多此事,自是知晓让女子欢愉的诸多法子。
他不喜此事,也难生出平常男子对情的欲孽。可现今,却是在身体不断的巨痛中,愿以从前最为恶心的事物取悦于她。
这才是区分夫君与其他男人的根本, 不是吗兴许就不该等到此时。
闵危将她的手拿下,覆上她的唇,轻咬慢舔着,哑声道“真的不要了”他真地停下了。
可一停下,林良善是愈加难受, 她不敢看他,啜泣道“你离开啊。”
“是你不愿放了我。”他意味深长地笑一声,又贴着她的面,耳鬓厮磨般地闻着她身上的寡淡药香,叹息“善善,只这次,好不好”
分明先前是暴怒之状,此刻却是伏低求欢。
虽是温声询问,却容不得拒绝。尽管林良善手抵着他胸口处的伤,故意让他疼痛,他也仍在继续。
待事毕,闵危下榻穿衣,到外间叫了热水,给林良善擦净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换下了那床被褥。并未假手于人。
林良善浑身酥软无力,也似自暴自弃地任由闵危的动作,只心中难受万分,泪水再次流出,落于枕面。
不过片刻,闵危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才上榻来搂抱着她,将那些泪擦去,轻声道“既是累了,便睡吧。”
床头打架床尾和,似乎两人之间的争吵怒骂都在床笫之间解决了。他也不会再计较她要杀他一事。
林良善终是受不住困意和疲累,昏睡过去。
闵危却彻夜未眠,垂眸沉默地看着怀中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天光未亮,外边的雨早停了,院中凌乱一地。林良善醒地比平日早上许多,她仍怔怔地回不过神。好半会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转目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眸。
闵危关切道“天色尚早,你再多睡会。”
林良善不应他的话。须臾,终于开口道“我要喝避子汤。”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楚地传到闵危耳中。他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抱着她的手臂也不由收紧了三分。
“我要喝避子汤。”她加重了语气,也不再管他的亲近之举,还能如何,她都争不过。
如今事情成了这个局面,林良善也不是年少无知,不知事后可能受孕,更何况昨夜又是那般状况,她阻止不了,也不会要死要活。可若她真的怀上他的孩子,简直是可笑。
闵危费劲了一夜功夫压下的火气,又有复发的迹象。
林良善自幼体弱,常年用药,本就不易孕育子嗣。在临城时,大夫再次佐证了这件事。前世是他未上心,也不在乎。可这世怎可能让她服用会损害身体的避子汤
闵危本不欲用孩子绑系她,可两人已行敦伦,那孩子也该是顺其自然。无论是平常百姓,还是权贵之家,凡是夫妻,就该有孩子。
“夫妻间,合该有孩子,成全膝下之乐,不是吗”他微微笑道。
她第三次道“我要喝避子汤。”
他们不是夫妻,也不会有孩子,什么膝下之乐,与她无关。
“善善,我们要一个孩子,不好吗以后他会叫你”闵危感觉胸口的伤又开始痛了。
“够了”
林良善牵起唇角,苦笑地看他,道“闵危,我们不会有孩子,我也不愿为你生。”
闵危捏紧的拳咯咯作响,愈是气急,反而平静道“若是江咏思,你就愿意了,是吗”
她不应这问,就那样看着他,似是在嘲讽。“你若想要孩子,该有很多女子为你生,又何必揪着我一人”
闵危阖了阖眸,缓气道“善善,我孩子的生母,只能是你。”
她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要避子汤”
却在下一刻,闵危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翻身下榻,背对着她站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身体本就不易受孕,若我们要有孩子,光是昨夜还不够,避子汤倒也不用喝。”
“近一个月,我不会回来,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院中的人说。”
说罢,他拿过木架上的衣袍穿戴好,便出门去了,似是逃避,也似不愿再发火。
顷刻,进了一人,正是红萧,见着窗边妆台下的一滩血迹和摔歪的剪刀,以及不断蔓延至床榻边的血滴,是不由呆了呆。被褥也换了新的,不是昨日的那床鸳鸯花纹路。
她望向榻上的人,却见自家小姐面色不似往常清淡,眉眼间莫名添了一些媚。
红萧摇摇头,正把这点想法晃出脑袋,就听到那方说道“红萧,你先出去,让我一人在这处。”
“可是二公子让我”
“别在我面前提他”林良善的声音大了些,也瞬时低下“红萧,我想睡会儿,你先出去。”
他不答应,避子汤,这院中的谁也不敢给她。
闵危返回军营时,众人瞧着他的阴沉脸色,纷纷噤声。
军师和剩自是关心了两句“二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回来后会是这个样子”他还欲问闵危去了何处与上次相比,倒显得更加气怒。
闵危默了默,道“无甚。”
一旁的常同承只心道和先生还是不要问的好,若是惹毛了他,怕是有你好看的。
除去近侍秦易,常同承自是知晓其中事情最多的人,甚至要更加详细。毕竟他知道闵危尚且是林小姐身边的书童时,是如何地卑微谨慎,甚至不惜为了救那林小姐摔落崖底。
亏得他命大,也没死了。要不然,何至如今做了这反贼头子,要翻了这乱朝。
只闵危的性子是变化了太多,也不知那林小姐是否还如从前般。
不过依着这模样,两人大抵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该不会是与那张小姐有关可也不大可能,谁会有哪个胆子说出难道是那江大公子
这厢常同承正猜测着,骤然听到一道沉声“常同承。”
他忙道“在。”
“江咏思到何处了”闵危坐在桌前,捏了捏疲惫的眉心。
“快到随州的盂县了。”常同承道。
“好,既然快到金州的地界,也该准备一番,万不能让他无功而返。”语调再平常不过。
常同承一边应道,一边又心道江大公子啊,你一个文官掺和什么战事,要是死在这处,怕是林小姐又有得闹了。
“王将军,潜州那边可有动静”闵危将目光转向另一人。
那人躬身道“薛照近两日没再派人渡河来,对岸安静许多,夜间反而篝火燃亮,似乎在歌舞。”
也不知薛照从哪里找来了一群美貌善歌舞的女子,夜间便在对岸喝酒行乐起来。是把这边沿岸驻守的兵卒看得呆了,甚至有人急哄哄地要接替夜间的站岗。
闵危听着下方之言,压低了眉眼,冷声道“薛照想坐山观虎斗,又偏忍不住搅局。”
他看向和剩“和先生有何想法”
和剩想了想,道“应严惩示众。”
“正合我意,最好在今晚。”闵危将目光在营中众人间转了个来回,笑问“诸位以为如何”
“是,我无异议。”
“我也。”
一连的附和声。
闵危瞥眼见庸行关守将张乾,半眯着眸,朝那方道“张乾,你有何话要说”没有尊称,倒是直呼其名了。
张乾心中憋着一股火,自己心爱的幼女张明荔五日前来到军营,不过是给闵危送了些吃食,竟被他下令二十仗行。如今爱女还趴在塌上,动弹不得,成天哭闹。
那时,闵危出口之话“军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一起被惩戒,还有放行张乾之女的兵卒,不过是翻倍的杖行。一时起哄的众人是不敢再闹。
张乾看着上方之人,不过二十,却武艺高强,谋略高深,又有掌兵之能。遑论还有一张姿容绝然的脸。爱女极其喜欢闵危,这两年总是会问诸多关于他的事。
可张乾除去军务交谈,又哪里知道更多。如今他是跟着一起谋反了,自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不免希望闵危能看得上自己的女儿,结为姻亲。算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可关键就在于闵危对自己的女儿毫无想法,甚至这两年的战事中,每至夜宴时,他人无论老少,都会找一二美貌女子作陪。
而闵危每每孑然一身,只少量饮酒。
无论如何,二十仗行对于一个女子,终究太重。张乾正欲开口。
“想清楚了再说话,若非紧要事,倒也不必说。”闵危眸中冷然,唇角却带笑。
张乾一僵,将出口的话咽回去,低身道“二公子,劫运粮草一事,我愿前往。”
闵危半撑着下颚,满眼皆是笑,道“我正思虑该让何人去,张将军既是主动,那我该是感谢了。”
众人屏息,不敢在此时出声。
张乾深吸一口气,道“若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二公子尽管吩咐。”
“自然。”闵危唇边笑意加深,又看向另一人“贺将军,牧王是否愿出兵助金州一臂之力”
那人站出,恭敬道“牧王已来回复,愿以五万兵力助我们。”
待将一众事务安排妥当,闵危与常同承一同巡视了正训练各项军器的兵卒。只看了片刻,他就道“还差些时日。”
常同承点点头,道“是还差了些,不过我已让他们日夜加急训练,再快,这些方放下庄稼农作的新兵也得累死。”
“这般就好,倒也不用再急。”闵危道。欲速则不达,还可能造成祸患。
常同承侧看了一眼他脖颈上的红痕,显然是女子抓的。接着又把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那处该是受了伤,问道“你这脸色不大好,是发生了何事”暗中却是“那林小姐对你做什么了”
闵危察觉到他的视线,面无表情道“无甚。”
与和剩说的话一样,但常同承不再追问。一是再问就是自找麻烦,二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他也是好奇罢了,随口问问。
两人下了高台,闵危忽道“闵容何在”
常同承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道“你先前让我把他安排在那些新兵卒中,我自然是照办了。你是要去见见你的三弟吗”
闵容是十天前来到的金州,甫一到了这处,便被闵危扔进了这军营中,说是让他勤学苦练武艺,免得无所事事。
在镇北王府时,他是无甚机会学武的,因王妃不允。即便其生母凝青再着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读些诗书,懂些风花雪月之事。
那时在临城,闵危对他说什么“你就当是我还你的”,闵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也知晓是这个只称呼了几次的“二哥”,让他和母亲免遭了梁京城中的惨事。
除去他们,王府中的他人,无论男女老少,均被新帝下令斩杀了。
闵容是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二哥。他甚至想可能也是自己对闵危表现出的“善意”,才让他施以援手。
现今,大雍乱成一锅粥,闵危也揭旗谋反,闵容随他一处,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他自是想出一份力,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那所谓的“父王”而努力一番。母亲既被安排在安全之处,他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因此这些时日来,闵容是以一个普通兵卒的身份在军营中,也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夜间,他是在一堆的酸臭汗味中,与战友度过。
午时,正是所有人歇息时,好为午后的兵训养精蓄锐。
闵容只稍作休息,便拿了那把沉重的剑在一旁的树下接着练。间或有路过的兵卒谈论起他,他也视若无物,丝毫不受干扰。
兴许是太过认真,他挥动手臂朝后刺去时,没料到身后会有人,那柄利剑直往那人的胸前而去。反应不及,也收不回剑。
闵危微微侧身,闵容就连人带剑地摔在地上,吃了满嘴的土,幸而他自己未被剑刺伤。
在之后的常同承看到此景是不由大笑起来。远处围观歇息的兵卒也笑着打趣。
“练剑时,除去专注眼前,还需注意身后。若是上了战场,你这般,易被人从身后捅成筛子也不一定。”闵危俯首看着地上的人。
闵容忙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过来巡视一番。”闵危道。
闵容闻言,抹了一把清隽面容上的汗和尘土,道“你现下有空吗”他也没有称呼“二哥”,皆因场地不合。
“想让我陪你练练吗”闵危笑道。
闵容被他看透了心思,也不后退,道“是。”军中时常说起他这两年在金州的所为,自然说及武艺谋略是何等地好。
“我只与你练一炷香。”
“好。”闵容应道。
那些正歇息的兵卒是远远地观望着,一时都有些目瞪口呆,是没料到会看到眼前的一幕,那个阿容是得了什么好运,竟能得二公子亲自指点。
常同承鞋尖一挑,是把面前的一块小石头踢过去,正中一兵卒的小腿,让他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若你们也和他一样勤奋,这回站在那里的便是你们了。”常同承懒洋洋地看着那边的两人,实在不明白闵危为什么会留着闵容的性命,他可不是仁慈之人。
一炷香太过短暂,但闵危在隔开对方剑身后,停了手,道“好了,今日就这样。”
闵容浑身上下都是汗,气喘吁吁地快要拿不住手中的剑。方才闵危的剑打在他手中的剑身上时,他的掌心就一阵麻痛。若不是强力忍住,剑都要飞出去。
可也是在其中,恍然悟出许多。
“不必急于求成,打好基础才是关键。”闵危收了剑,道。
闵容缓了一口气,道“是,我明白了。”
“既明白,得空了把我方才教你的那些好好练练。”
正欲离开,闵危听得身后一道极轻的声音“二哥,多谢。”
他也只笑了笑,便与常同承离开了。
江咏思派往临城找寻林良善的人,无一生还。一开始他是笃定她在那处,所以那些人没一人回来。可后来,也渐渐不确定。
若非他无法脱身梁京,定会亲自去临城。
而闵危和薛照之间的狗咬狗,抢夺地盘。他身为户部左侍郎,新帝段治的心腹,在御书房内是一清二楚。
新帝派遣了曾经征战沙场四十多年的老将陈风出马,信心蓬发地要捉拿那不过二十的叛贼闵危,再一一扫清潜州、明州、北疆,以及各处的反乱。
此次粮草督运一职,在朝堂上,无人站出接过。不过是都知道这职位的凶险,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督运更是冲在最前头。
若是那闵贼率先拿这当督运的人开刀,那在梁京的上下老小可如何是好一朝积累的富财权势都无了用处。
新帝是气地直冒火,一连点了几人。不是说自己有重疾,就是说年岁已高要致仕。
“你们都好得很啊,满朝上下养的都是窝囊废不成”新帝门猛地一拍龙椅,站起身。
一旁的总管太监是忙上前搀扶,给他好一番顺气,急道“圣上息怒,息怒啊,要保重龙体啊。”
新帝才复坐回去,看着下面跪着的众臣,却见一人站着,身姿挺拔如竹。
“江侍郎,这是何意”新帝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
江咏思微微躬身,道“臣愿领粮草督运一职,前往金州,还望圣上应允。”
跪着的臣子多的是受邀那次婚宴的,谁都瞧见了江太傅是如何在上座发病而后没得,就连那时尚且是太子的圣上送的五百年人参都没派上用场。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便是那意外死于雨夜火海中的林小姐。本是一对青梅竹马,好不容易要婚成,却遭到这等惨事。
众人叹息,这江侍郎委实太惨了些。
林原自是跪着,受着各方的视线,也只管低着头。心下却是对江咏思此举颇感震惊。
再想及从前之事,他只道不好,若是江咏思去了,怕闵危不会放过他。何况林良善还在闵危那处,林原只不断希冀着两人不要相见的好。
现今的江咏思,林原已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什么。若他将自己与闵危联系的事情捅出,不若林府是真的要没了。
这些时日,林原每日夜间都会到祠堂处,给林安及其妻上香,只望一切安好,勿再多发事。
新帝连声道三声好,又笑道“待江侍郎回京,朕必定给你封赏,加官进爵”
“臣领命。”江咏思敛眸道。
江府众人得知此事,是一时大哭大闹起来,尤其以贺氏的嗓门最大“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要担了这职,去了金州啊,那不是去送命吗”
往日一向不插手儿子决定的江二爷也是紧皱着眉,坐立难安地走动,片刻后终于道“咏思,你不能去。”
“父亲生时曾得了先帝的圣旨,可作违抗圣令之用。我这就去找来,你拿去与圣上看,必然不会让你再去金州。”
“快去啊”贺氏是抹着泪,推了一把江二爷。
江寄月的父亲江三爷也语气凝重道“咏思,你去不得,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哥哥,你不要去,好不好”就连向来不懂事的亲妹江迎曼也拉着哥哥的衣袖,哭道。
江咏思望着满屋的人,将袖子抽回,声音带了些厉“我既已请旨领命,哪里能随意更改。”
他顿了顿,道“我会活着回来,你们放心。”
“如何放心啊那里可都是作乱的逆贼,儿啊,再听娘一句劝,别去了。”
“咏思,你再想想。”
“呜呜呜,哥哥别去。”
任他们说的哭的,江咏思去意已决。只在临去前,去了江氏祠堂,长跪在江宏深的牌位前一个时辰。
粮草督运一职,实为苦差,甚至会为此丧了性命。
江咏思与众人一路往南,拿了新帝圣旨,于江南各处州县粮仓聚了足够的粮草,又有新帝岳丈江南提督的大儿周鸿率兵护送。即是如此,半路上时常遭受到饱受饿寒的流民抢食,以及上山为匪的抢夺。
死在刀枪剑戟下的无辜百姓一日比一日增多,江咏思看着饥黄肿胀的他们,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可粮草是即将要用作征伐金州,不可能散分于他们。
愈往南,江咏思更加日夜不得安眠,若说从前年少,总会与老师同窗,还有江宏深谈及民生,总能说出许多的建议来,又辩论其实际用处。
可当真实的世间百态摆到他面前,他又对从前的那些高谈阔论感到不安。
就在这样的不安中,一行人接连过了渝州、浙州,又绕过岭南四州,到了随州,渐渐逼近金州。
夜间,一处平地,十分之四的人在视察周围动静,而剩余人则在歇息。还有不到一刻钟,便是换岗的时候。
周鸿不免烦躁起这桩差事,他本就不愿来,可得了父亲的指令,也不得不来金州一次。
若还在浙州,他倒还可以在半夜去找一两个小娘子喝喝酒,可快进了金州,是荒成什么样了。怪不得是南疆分出的,尽是蛮夷。
此处是连绵不断的绝山,形成了山谷。树木连绵,鸟雀安眠。
他看向一旁正在篝火前的江咏思,是无聊道“江侍郎在想什么呢这样认真作甚”
江咏思看着那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身上的冷意,道“只是在想快要进金州了。”
“听得传讯,陈大将军也快到了此处,至多一个夜晚,明早便到。”
若非现今可供调遣的兵卒多聚北方州县,大将军陈风是要与江咏思一道的,可惜就在兵卒和粮仓分在一北一南。两方只能在此处聚集。
众人提心吊胆,只盼着一切顺利,却还是出了意外。
换岗时,山谷中忽地回响起战鼓声,一声比一声更激,直让歇息的人从梦中惊醒,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林间的鸟雀也被惊起,黑压压地在空中乱飞。
周鸿自是护卫在江咏思前面,大喝一声“护好粮草万不能出现差池”
江咏思心一凛,也环顾起四周,可不见敌方一人。到底是谁在敲响战鼓是闵危派人如此做的吗
可激烈的战鼓声在一刻钟后停下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无人出来。
众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却又是一阵战鼓声,比方才更大,惊起了更多的鸟雀。甚至有些鸟已发现了大量的粮食,竟是成群结队地飞过来,落在那些麻袋上。
周鸿所带兵卒一面为了应对即将出现的敌军,一面还得应付这成千上万的鸟雀,是手忙脚乱起来。
待那鼓声停下,鸟雀还在争食,即便是死在刀剑下,也直往粮食上冲。
不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江咏思周身一堆不知名的鸟飞闹着,他忙用剑挥开,可也不过驱散三四只。君子六艺,他虽习过,却并不如何精通。
周鸿是砍断了一只鹊的双翅,不禁怒吼道“果真是南蛮之地连鸟也是不要脸皮的”
兵卒是急于用对这些凶猛的鸟类。
一炷香后,第三次战鼓声再起,这方人马已然有精疲力尽之状。
江咏思还未及喘气,忽大喊“不好周将军,快让他们护好粮草”
糟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林间埋伏许久的人终于出动,从三方包抄而上。
他们的身上似乎涂抹了什么难闻的气味,那些鸟雀纷纷绕过他们。双方交战,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江咏思、周鸿等人就被夺手中的刀剑,绑上了麻绳。
张乾打量了两人一眼,便挥手对手下人说“将这两人带回去。”
“张将军,那其余人该如何”有人问道。
那些被夺了兵器的败兵恐惧地等待着,也有人叫道“求求将军不杀之恩。”
接连的哀求声响起,一时的山谷中回响。
张乾想起闵危的吩咐,道“若有人愿跟随我们,自然活命,至于其余杂人,就留在此地喂鸟。”
兵卒四散去传达命令。
江咏思是不得不被逼着跪在地上,又被蛮力拉起,跟上他们的脚步。手腕活动间,那活结是越动越紧,他也只看着前面领头的人。
是闵危的人。他一瞬判定。
路程倒是不长,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军营。四处点燃着篝火,照地周围通明,时不时有训兵的喝声。
还未及与周鸿说上一二,便见那领头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江咏思”
这般面容,可在人群中突显而出。
“是。”江咏思应道,也知接下来的会发生何事。
“将他带去二公子的营帐。”张乾对亲信吩咐道,又急着去处理那些粮草。
江咏思又是被人一阵拖拽着,终于到了一处营帐前。那名亲信禀报后,得了一句“把他带进来。”
江咏思随后被推搡着进了营帐,就见到了里面之人。果真是闵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给江大公子松绑”
张乾亲信有些惶恐,极快解开江咏思身后的麻绳后,就得令退出帐外,帐内也只剩下两人。
须臾,在沉默中,闵危方沉静笑道“江咏思,我们倒是许久不见,上次见着你,该是在你的婚宴上。”
江咏思握紧了袖中的拳,面颊紧绷,一出口便问道“善善在你这处。”
不是疑问,已是认定。
闵危唇边笑意犹在“是在我这处,你能如何”
能如何江咏思只觉如今狼狈之姿已落下乘,却仍道“她已和我拜堂成亲,合该是我的妻,此番,我要带她回去。”
闵危闻言,狭长的眸中冷意乍现,笑意顿失“你们未行完最后一拜,算不得夫妻。”最后两字,似是咬牙切齿地说出。
“也该未若你江氏族谱,不是吗”即便是入了,他也定让她的名从上方剔除。
江咏思是怒地脸色都变了,只道“让我见她一面。”
他许久未见她了,甚至于那场婚宴上,他都未及看她新娘子的妆容。想到此处,悲从心起,伤难自抑。
闵危望着他惊变的神色,忽而又笑道“你擅棋,不若我与你下一盘棋,若你赢了,善善我便让你带走。若是输了,你得留下你的命,如何”
“你赌,还是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