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东健过来的时候, 白夏刚刚把蒸熟的芋头端出来,她先把这些芋头放在餐桌上,才从茶茶手里拿了一罐酱汁走出厨房。
坐在大堂等着白夏的褚东健正奇怪地盯着大堂里多出的一扇门, 他白天的时候还来食神店吃过饭,记得这里没有门啊
只不过在看到白夏拿着装着酱汁的罐子走出来时, 立刻把多出一个门的事忘在脑后, 连忙上前“谢谢老板了。”
“没关系, 顺手的事。”白夏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现在快十点了, 天早已经黑下来“你等下, 我让小松送你回去。”这里是老城区, 有的地方路灯不太亮。
褚东健摆手“不用麻烦,我住得近, 路早熟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说话间,抬脚往外走。也正是这个时候, 通向二楼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群鬼。
褚东健余光里看到一道影子很熟悉, 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只一眼,他愣在当场,手里拎着的一罐酱汁也直直朝地上落去, 与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食神店的包装都很结实,这样摔,装着酱汁的罐子也没有碎,只是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恰好到了一人的脚边。
女鬼终于回过神, 弯腰捡起地上的罐子,朝前走了两步,递了过去“你的东西。”
褚东健颤着手接过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喉咙处似有什么堵着,声音发颤“老婆”
大堂内无论是鬼还是人,全都愣住了。
白夏还没从褚东健竟然看见鬼的震惊中回神,又被他这个称呼砸懵了,她视线在一人一鬼的身上打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女鬼正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他瘦了,以前因为经常参加酒局,喝出了啤酒肚,但现在整个人的身材和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但时间终究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老了,脸上多出很多皱纹,但气色还算好。她轻轻点头“褚东健,我们很长时间没见了。”
褚东健一听女鬼叫他的名字,立刻眼圈泛红“你走了快十年了,这些年我一直想你,你的东西我都留着呢,在我”
“我死了。”话没说完,被女鬼打断。
三个字,很残酷的一个事实。
褚东健眼里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因为除了他老婆看着正常一些,后面的人瞧着都没什么人气,眼睛冒鬼光,身上冷嗖嗖的。他从没想过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和老婆说上话,当年她走了,他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儿子恨他,他也恨自己。
今天见到妻子,却是哽得说不出话,只有无尽的眼泪。
女鬼很无奈,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纸巾给他擦眼泪“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哭”
“我见到你太高兴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多想你。对了,儿子儿子也想你,我让他过来见你”说着掏出了手机,却被女鬼抬手按住。
“我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在哪还是这吗”
“嗯。”
女鬼说“这家店特殊,可以让我们显形。”在她成为鬼后,她也偷偷看过父子,但是他们看不见她。她看见他们因为她而争吵,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与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女鬼说离开,众鬼们二话不说,跟在她身后,褚东健心里虽然酸酸的,很不舍,但看自家老婆在下面还很吃得开,也放心了。
在他们踏出食神店大门的那刻,褚东健看到的这些影子倏地在他眼前消失,外面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存在过。
褚东健出了一会儿神,转过头,对上白夏的视线。
白夏朝他笑了笑,手指在唇间比了一下“这件事还请你保密。”
褚东健立马正色起来,望着白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郑重“大师,你放心”
白夏“”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但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这家店是真的食神店
目送褚东健离开,白夏重新回到了厨房,见重昀和小刀围着处理好的金瓜看,她连忙走上前,把一个个可爱的金瓜取出来放在一边。橙红色的金瓜圆圆胖胖摆了一排,特别可爱。
因为这些金瓜已经提前被白夏用糖腌制过,现在金瓜的香味中伴着一丝丝糖香。
茶茶用手指在金瓜上刮了一下,让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甜的,“好香,我要吃这个。”她把刚才刮过的金瓜做上自己的标记。
“好啊,想吃多少都可以,我们店的金瓜和芋头还有很多。”这是很早送来的食材,白夏一直没想到用它们做些什么,在做了水晶虾冻后忽然有了灵感,她可以做一些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可爱又有营养。
金瓜酿芋泥是广东潮汕地区的菜品,主材料是金瓜和芋头。金瓜已经被雕出了一个个南瓜盅,内里掏空备用。她把蒸熟的芋头用压泥勺捣成芋泥,这里要把芋泥压的很细,口感才会好。然后加入适量的猪油和白糖,猪油太多,容易压住芋头的香味,而猪油过少,芋泥会很干,白夏以前做过这道甜品,白糖和猪油的量心里都有数。
把这三样放入大锅中,小火熬成浆,中间不需要加水,出锅的芋泥非常细腻。
白夏把这些芋泥依次倒入金瓜中,然后放入蒸笼。
十几分钟后,淡淡的甜香从蒸笼里散开。
小松和茶茶口味相近,两人时不时朝蒸笼那里望一眼,等白夏设置的时间到了,灶台上自动熄了火,顾不得烫,他们合力把里面的金瓜端了出来。
白夏这次做了大约五十多个金瓜酿芋泥,重昀和小刀是肉食动物,金瓜酿芋泥不是他们的爱好,一人一刀各吃了两个没再动了。倒是小松很喜欢,白夏第二天起来,看他还和茶茶兴冲冲地用勺子挖里面的芋泥。
“你们喜欢吃今天继续做。”白夏说。
“好诶,小白我爱你”茶茶飞过来,在白夏脸上亲了一口,软软小小的感觉。
小松也红着脸望着自己。
白夏突然有了养成的快感。
然而大家的欢喜是不同的,与食神店的欢乐相比,另一人不愉快,甚至相当烦躁。
这人是刘景哲,他连夜坐着飞机,从东城来到这里。入眼所见的是一个有些破败的老城区,这片住宅区的楼房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外墙上的漆早掉了,灰沉沉,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脚下踩着的地砖也很不平整,肉眼可见的高高低低,砖缝上还有厚厚的灰尘,他站在这里不过十分钟,干净的鞋面上已经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刘景哲不想来这个地方,昨天半夜,那个几乎一年都响不起来的电话打了进来,他不想接,但对方一遍又一遍,二十几通来电,刘景哲暴躁地拿起手机,接通后直接吼道“你烦不烦,现在几点了”
对方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兴奋地和他说“儿子,我看见你妈了”
有一瞬间,刘景哲以为褚东健疯了。母亲是他心里的刺,尤其被褚东健提起来,他红着眼睛吼“我妈早死了”
听筒里传来一瞬间的安静,只余下他逐渐粗重的喘息声,但很快,沉默被打破,里面又传来褚东健的声音“我知道但我今天真的见到她了”他似乎又高兴起来,语气变得轻快“你喜欢吃的酱汁没有了,晚上我去老板的店里取,你猜怎么着你妈从楼梯上下来,我一看到她就呆住了,手里的酱汁罐子掉在地上,还是你妈捡起来给我的她后面还跟着好几只小鬼,特别听你妈的话,我看她肯定当了大官”
刘景哲“”
他心绪复杂,刚才涌起的火莫名其妙地熄灭了。他知道褚东健对他妈的死愧疚,有时候甚至故意来戳他的痛点,尽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不好受。但他没想到褚东健竟然开始臆想了。
挂断电话,刘景哲给管家发消息明天让人带他去看病,他精神有点儿不正常了。
放下电话,刘景哲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一个多小时后他从床上爬起,用手机订了票。
一大早到了这里。
褚东健住在这个破地方,让刘景哲憋了一晚上的火无处发泄。他阴沉着脸站在小区的门口,早上遛弯买菜的大爷大妈们瞅着这个像是找人干架的小伙子都躲远了一些。
刘景哲更生气了
正在气头上,看到一个穿着特别精神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五十多岁的男人,西裤衬衫,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风都吹不乱,可见做了定型处理。
这人与这个老旧的小区格格不入。
小区里的居民都是混熟了的,冷不丁见到这人,还以为是哪家公司的大老板,定睛一看,这不是经常遛弯的褚东健吗
有和褚东健很熟的棋友“老褚,你干什么去,穿成这样相亲啊”
褚东健正色说“老张头你别瞎说,我是要去见我老婆”
褚东健已经看到小区门口站着的年轻人,认出是自己的儿子,连忙快走几步,留下满脸迷惑的老张和周围人咕哝“我怎么记得老褚说他老婆死了啊”
刘景哲也看到了褚东健,和他预想中的样子不同,褚东健看起来比年前还年轻几岁,鬓角的白发少了很多。只是他穿这一身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自从他妈死后,褚东健就从不这么穿衣服了。
褚东健见到自家儿子上下打量自己,得意地说“是不是瞧着年轻不少你不知道,你妈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我得好好收拾自己,才能不给她丢人。”
看到褚东健眼里的光,刘景哲想要讽刺的话说不出来了。他甚至没有直接说出母亲已经死去的事实,而是说“和我去一个地方。”
在路上他已经联系了医生,说了褚东健的情况,但具体怎么治疗还要见到他本人。
褚东健拉住想要上车的儿子“不急,你先跟我去见你妈,你妈说了,让我在店里等着,她会来的。”
刘景哲皱眉甩了甩手,但褚东健劲大的狠,反倒是他被带着走了几步。最终,他没再挣扎,跟在褚东健后面,来到了一家店。
店名食神店。
口气挺大。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