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没了”短短几个字, 犹如一声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头脑发昏、浑身发麻。好一阵他们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昆叔,怎么回事,您说清楚。”周琦也蒙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孙澹派人回来送信,相爷在下值时被歹人刺中, 不幸刺中了要害, 没多大会儿人就不行了,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叶昆尽量用简洁的言语和最快的语速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他们”不言而喻, 叶鸿渊的尸体在回来的路上, 叶世安听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周琦叶承泽紧随其后。
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漫天盖地, 短短半个时辰,地面已经蒙了厚厚一层雪。
叶世安雕塑般站在相府门外,若不是周琦拦着, 他就要跑去迎接叶鸿渊。叶世安出来时穿着单衣,这会儿他手脚冰冷。
周琦叫人拿来披风给他披上,叶世安一动不动,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 在周琦感觉脚站的有些麻时, 叶鸿渊的马车逐渐进入众人的视线。
红色的高头骏马,前额有一小撮白毛, 哒哒踏着碎雪由远及近。
叶世安身子一歪,被身旁的周琦及时扶住,等马车走近他颤抖着掀开帘子,叶鸿渊平静地躺在车内,像睡着了一样。
叶世安像是被抽光了所以力气,跌坐在地上, 久久无法起身。
“没有护好相爷,我该死,请少爷处罚。”孙澹对着叶世安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跟在他身后的一众护卫也跟着跪下。
暴怒的叶承泽将孙澹踹翻,“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都没护好爷爷,养你们这群废物何有”一脚不解气,他还想再补两下,被周琦拦住。
目前能保持理智的也就只有周琦了。
叶鸿渊被抬进房内,早晨出去还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晚上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叶世安握着叶鸿渊苍老的手泣不成声。
良久,他止住哭声擦干眼泪,来到前院。孙澹与带着的二十几人齐齐地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们身上薄薄的一层,像是镀了层银的人像。
“你们这么多人为何会让歹人接近父亲”叶世安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的冰冷,比这寒冷的夜还要让人发颤。
“相爷下值后与其他大人一同出来,当相爷与其他几位大人告别时,突然跑出来一人举刀乱砍,那人速度极快又力大无比,等我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相爷和另一位大人砍伤,那位大人胳膊上挨了一刀没有性命之忧,只有相爷被刺中腹部伤及要害,御医很快赶到,但也已经来不及了,相爷”
“歹徒在哪儿”叶世安闭了闭眼,忍着悲痛继续问。
“死了。”
“死了”
“那人像疯子一样四处乱砍,各家护卫都红了眼,那人死在了乱刀之下,尸体应该在衙门。后来有人认出他,说那人本就疯癫常常酗酒,也曾做过当街耍刀的事但都没有伤过人。”孙澹跪的笔直,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叶世安。
作为护卫,护主不力,让主人死了,护卫都是难辞其咎,如果主家不依,他们也难逃一死。
何况死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小官小商,而是当朝宰相,孙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周琦静静地听着,为何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叶鸿渊突然死在了一个疯子手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层层护卫之中。
周琦缓缓开口,“光相府护卫就有二十几人,别的官员也有护卫,为何这么多人都没发现凶手接近你们,这不合常理。”
“新年临近,整个六部的墙壁都在重新粉刷和修整,院内一应物品都清理出来,护卫和马车也暂时停在院外路边,众位大人要走一段距离才能上自家马车。当时正是相爷下值、工人干活,那人混在一群工人之中,并没有特别引起注意。”
一个疯子是怎么混进那些人中的重要之地,刷墙扫地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筛选,怎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疯子在大街上砍人说得过去,但他悄咪咪地伪装、接近,再砍杀朝廷命官这不合符疯子的特点。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伤人者又被乱刀砍死,死无对证,是意外还是
叶世安没有再问,一时间好几十人的院子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有树枝不堪积雪重压,簌簌落下的声音。
半晌,孙澹开口道“相爷走前抓着我的手说”
“说什么”叶世安迫切地追问。
孙澹“相爷说周琦,我这几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然后相爷就闭上了眼睛。”
周琦“”
子时已过,相府内灯火通明。叶鸿渊的尸身拉回来不久,宫里就派人来,叶世安去见的人。
想来是代表皇帝来慰问的吧。之后陆续有朝廷官员到访,叶世安一一接待。叶鸿渊一没,叶家的所有重担一下子落到了稚嫩的肩膀上,叶世安仿佛一下子长大。
他隐忍、镇静地处理叶鸿渊的后事,从最开始房间里的那一场痛哭,他都没有时间再哭上一哭。
以前在她眼里哼哼唧唧,逗弄一下就炸毛的少年突然要顶门立户。长大是好事,被迫长大却让人心酸。
叶世安忙着接待来客,周琦作为相府女主人,调动府内全部人力物力,以最快的速度用最短的时间把灵堂搭好。
太阳落山前相府还是一片祥和,红灯高挂喜气洋洋,一夜未过变成了一片素白,每个人都愁云惨淡。
灵堂内,烛火偶尔霹雳吧啦地响一下,丧幡也许被哪扇没关严的窗户钻进来的风吹了,幽幽地飘荡了一下。
这情景让人瘆得慌,周琦却并不害怕,她跪在棺材前,往地上燃烧的火盆里添纸钱。
虽然她对叶鸿渊并没有太多感情,曾经还对他有过抱怨,叶鸿渊日常也把她当透明人,两个占着亲人关系的人日常却并无太多交集。
自她来相府,叶鸿渊对她不错,尽管叶鸿渊对她的好全部缘于叶世安,但人就这么突然没了,周琦也伤心地流泪。
她想起几日前,叶鸿渊休沐,叶世安也不在家,叶鸿渊却突然去了东院,周琦现在都记得这老头背着手悠闲地走进东院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平常的老人家来看后辈。
除了叶世安生病的几次外,叶鸿渊很少来东院。他突然来,周琦还以为他有重要的事,或是她做错了什么,老相爷要趁叶梅梅不在家对她展开批评教育。
但都没有,叶鸿渊突然感慨良多地与她聊了很久。周琦记得叶鸿渊当时说过这样的话“安儿年纪尚轻,没怎么经历世事,承泽让我给惯坏了不成器,蕊蕊年纪还小,我叶家的这几根苗多亏了你,我心里都知道,这个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当时周琦还想叶鸿渊突然良心发现,终于知道了她的好,当时周琦还腹诽快过年了,要谢也给个红包啊,别净耍嘴皮子,太不实在了。
短短几日,那些竟成了告别之词,想到孙澹转述的叶鸿渊临终遗言。周琦抬头看上面的红木棺材。这棺材可是叶昆半夜敲棺材铺的门,重金求购来的。
周琦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您说走就走,把一家子托付给我您就那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撂挑子不干丢下您这一窝不成熟的子孙远走高飞”
叶鸿渊是实在找不到人了,矬子里拔大个把人托付给她,还是叶鸿渊真的相信周琦能护住他的这些孩子
这些疑问已经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周琦心情十分沉重。
第二天,当朝宰相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寻常百姓唏嘘一阵后该吃饭吃饭该干啥干啥。
叶鸿渊的同僚,关系好的不好的,都要装模作样地来吊唁一番。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各家马车仆从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一位白发的老者拍拍叶世安的肩膀,“盛梅,节哀顺变,叶家还要靠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去找我,还有你几个师兄,他们都会帮你。”
“谢谢老师”叶世安对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者走后不久,下人通报,“御史大夫到。”
叶世安攥了一下拳头,对已经走到近前的张尧安深施一礼,“张大人。”
张尧安一副伤心的模样,“哎,世事难料,昨天我们还一起说话,怎么突然就,哎,节哀顺变,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二十载感情深厚,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他竟然还挤出几滴眼泪。
“真会装。”周琦在另一房间偷看张尧安演戏,大开眼界。
周琦是刚过门不满一年的新媳妇,陌生男人来吊唁,她要回避,如果有女客便要作为女主人接待。但叶鸿渊的相识都是官场上的,哪有什么女客,于是周琦就在旁边的屋里没出来。
所有人都说一句“节哀顺变”,叶世安几近麻木,心里的痛哪是一句节哀顺变就能抚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