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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沈退疯了。

    年朝夕一脚从浓雾之中踏出来, 迎面便是一把长剑。

    长剑之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在看到那把长剑连同那张脸的时候,年朝夕就知道沈退绝对是疯了。

    那张脸上流露出一种绝对不会在沈退脸上出现的癫狂神情,双目幽深且无神, 像是没有焦距一般,透着一股木然的死气。

    她还没来得及有躲避的动作,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 直接徒手打歪了那把剑,下一刻,一个人影挡在了年朝夕身前。

    是雁危行。

    他挡在年朝夕面前,像是压制了极大的愤怒一般, 一字一句道“沈退,你想死吗。”

    沈退的状态明显不正常,他头冠掉落,衣衫不整,表情癫狂, 嘴唇不住的张合着, 喃喃自语般的重复着一句话。

    年朝夕耳力很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住地说“假的, 都是假的, 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说完他突然哈哈大笑,提剑便挥,没有招式、不分敌我,单纯只是灵力的发泄一般, 有时候逸散而出的剑气伤到了他自己他也不管,砍在了碎石树木之上他也不在意。

    碎石和剑气溅在他身上,划破衣衫、刺破肌肤, 流下鲜红的血液来,他反而哈哈大笑,道“假的,果然是假的都是假的”

    雁危行皱着眉头护着年朝夕后退了几步,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发疯。

    年朝夕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雁危行只摇了摇头,淡淡道“他出来时便已经是这样了,怕是被那木桥之上的幻境给折磨疯了。”

    说完他突然一顿,面色紧绷的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年朝夕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雁危行松了口气的样子,“你没事就好。”

    年朝夕正想说她不仅没事,还在幻境里看到了父亲留下来的神识,而正在此时,面前的雁危行却突然神情一厉,挥手挡住了沈退刺过来的剑。

    他的脸上像是凝聚了风暴一般,徒手抓住沈退的剑,抬脚直接将人踹了出去。

    他冷声道“你要是真想找死。我大可以成全你。”

    沈退重重跌落在了赤色的碎石之上,捂着腹部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像是终于被这一脚惊醒了一般,疯疯癫癫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雁危行,眼神逐渐焦距,像是到现在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

    雁危行挡在她面前,他并没有看见雁危行身后的年朝夕。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雁危行,拄着剑爬了起来。

    随即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癫狂道“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嘴角噙着一抹近乎疯狂的笑,提剑朝雁危行攻了过来。

    如果说方才他是疯狂到不加分辨的攻击着周围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那么现在他就是疯狂到不顾惜生命般的攻击着雁危行。

    不顾伤重,不分敌我,每一招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活脱脱一个疯子。

    雁危行面色紧绷地挡在年朝夕面前,一步也不曾挪动。

    雁危行对付他游刃有余,没一会儿功夫沈退身上就旧伤叠上了新伤。

    沈退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对付这样一个疯子,除非直接下死手杀了他,否则只要他不死就会对你不死不休。

    年朝夕站在雁危行身后看了片刻,突然提声问道“沈退,什么是假的,你看到了什么”

    沈退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

    他停下的突然,被雁危行反手折断了手臂,却丝毫没有反抗,只神情怔愣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年朝夕便说“雁道君,你先让开。”

    雁危行皱着眉,不情不愿道“可是他”

    年朝夕便轻笑了一声,悠然道“你在这里,我又能出什么事。”

    雁危行抿了抿唇,发丝下的耳朵悄悄红了起来,从善如流的让开了身体。

    但站得极近,就守在年朝夕身边,以保护般的姿态虎视眈眈的看着沈退。

    沈退却已经无法顾忌雁危行对他的敌意。

    在年朝夕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浑身僵硬,死死地看着她。

    但让年朝夕意外的是,他看着她,眼神却是极其惊恐的,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令他惧怕的东西一般。

    他怕她

    他疯成这样了,还能有惧怕的东西而且还是怕她

    年朝夕皱了皱眉头,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

    沈退突然惊醒,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一步。

    年朝夕停下了脚步。

    还真是怕她

    于是她直接冷声问道“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什么是假的”

    话音落下,沈退却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厉喝一声,突然跌跌撞撞的转身逃了。

    他的动作非常快,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口中疯癫一般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杀她”

    浓雾四起,转瞬之间,沈退的身影立时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雁危行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追过去。

    年朝夕直接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凝重的摇头道“情况不对,不要轻举妄动。”

    她说着,抬眼看着四周。

    入目所及之处,赤色的碎石滩上泛着浓稠的白雾,白雾之中隐隐有黑色的影子矗立,像是树,可年朝夕看过去的时候,那黑色的树影却微微扭动着,从黑影之上蜿蜒出一根又一根的藤蔓,像是蛇一般在空气之中扭动探查着。

    在年朝夕谨慎的朝四周看的时候,正有一根藤蔓贴着赤色的碎石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

    雁危行低头看了一眼,一脚踩在了那藤蔓上。

    一瞬间,明明是植物的藤蔓却发出一声尖啸,挣着扭动着要逃离。

    那声尖啸像是引发了这整片石滩的共鸣一般,入目所及之处,浓稠的白雾之中到处都是扭动的藤蔓,尖利而无意义的啸声不绝于耳。

    这啸声刺激的年朝夕耳朵生疼,她下意识地想捏一个隔音的法诀,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居然用不了了。

    年朝夕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丹田经脉之中,灵力依旧充盈,但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般,她调动不了分毫。

    年朝夕的视线当即便落在了被雁危行踩在脚下的藤蔓上,见它依旧在扭动挣扎,抽出腰间细剑直接砍下了一截藤蔓。

    灵力没了,剑势依旧能用。

    手臂粗的藤蔓断裂,尖啸声戛然而止。

    离体的那截藤蔓转瞬之间化作飞灰,剩下的藤蔓逃一般的缩回了浓雾之中。

    尖啸声停止的那一刻,年朝夕的灵力又能用了。

    一旁的雁危行见她脸色很不好看就知道她发觉了什么,于是便主动说“这里是赤炎滩,方才那树是活的,以活物为食,但凡有活物走过,那些藤蔓便会发出攻击,藤蔓被伤害发出的尖啸会阻隔修士的灵力。”

    年朝夕一听面色更不好了,皱眉道“它要吃我我还不能打它打了它我自己灵力就没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她话音中带着浓浓的不满,显然被这藤蔓气得不轻。

    她两颊微微鼓了起来,看着那些藤蔓的神情格外凶狠,看起来恨不得把它们都砍了当柴烧。

    雁危行忍不住笑了出来,惹得年朝夕不满地看了过来。

    雁危行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既然这么危险,那沈退”

    年朝夕眉目冷淡了下来“生死由他命吧。”

    说着她挥了挥手,满不在意道“不去管他了,我们赶紧出去吧,出去了之后一把火烧了这么个破地方。”

    她刚说完,却见雁危行含笑看着她。

    年朝夕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吗”

    雁危行摇了摇头,斟酌道“感觉兮兮从木桥上出来之后好像开心了许多。”

    年朝夕听得神情一顿,唇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笑来。

    她语气轻快道“我见到我父亲了。”

    雁危行却楞了一下,皱眉道“幻觉”

    年朝夕则摇了摇头“不,是父亲留下的神识。”

    说着,她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木桥被雾气掩盖于其中,年朝夕即看不清木桥,也看不清那条河。

    她语气淡淡道“父亲来过这里,曾在这里留下一抹神识,为了帮助许多年后可能会经过这里的我。”

    她语气中有怀念,却没有执迷。

    她深吸一口气,道“父亲在这里看着我,我自然要漂漂亮亮完好无损的走出这里。”

    不然,怎么对得起战神的骄傲。

    她转过头,眉目如画,眸光灼灼,像是一眼就能看入人心中。

    她挑眉道“雁道君,我们走吧。”

    “沈退沈退,都说人如其名,可我怎么一点儿都没见你退”

    传闻中病弱且跋扈的战神独女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身前是一副被杀的片甲不留的棋局,她皱着眉头,神情十分的不满。

    少女容貌稚嫩,只十二三岁的模样。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容貌同样稚嫩,比她大不了两岁。

    陪他一起来的侍卫一个劲冲他使眼色,让他让一让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战神独女,他却神色如常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笑道“少主本就是找人陪着下棋的,若是都让了你,那还有什么意思,让不了几局少主自己就会厌烦了。”

    少女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沈退笑道“听闻我已经是少主找的第七个陪少主下棋的玩伴了。”

    少女漫不经心道“你查的倒是挺清楚。”

    她稍微流露出些许不悦,沈退带来的那个侍卫立刻跪了下来,冷汗直冒“少主恕罪。”

    少女更加不满“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这么怕我”

    说完直接将棋子一撂,厌倦道“没意思。”说着就想离开。

    沈退在一旁冷眼看着,这时候便悠悠道“确实没意思,我终于明白少主为何换这么多玩伴了,若是每个都像这侍卫一样动不动就跪,我怕是也觉得没意思。”

    少女便顿了一下,随即稀奇道“你不怕我”

    沈退失笑“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怕什么。”

    面前的少女便笑了出来“行吧,你既然不怕我,那我们便在来一局。”

    沈退“是,少主。”

    少女道“别叫少主了,听得不顺耳。”

    沈退“那叫小小姐”

    少女“啧”了一声,“那便这样叫吧。”

    这是沈退和年朝夕的相识,他以为是自己处心积虑的让自己成为了那位阴晴不定的少主的玩伴,时隔经年后才有人告诉他,若是没有那个人救了他,若不是那个人听闻他父亲如今在战神麾下,想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一个小将领的儿子,连走到战神之女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他以为的处心积虑,他以为的步步为营,其实不过是别人的一番善心关照。

    从那以后,他为了往上爬虚情假意,后来虚情假意之中又掺了些真心,再后来真心和假意他自己都分不清。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在那过于刺目的真相之下,他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显得污浊不堪。

    沈退从那一遍遍杀人又一遍遍自杀的幻境中清醒,毫无预兆的便想起了自己和年朝夕的初次相识。

    但这段记忆却比让他一次次自杀更痛苦。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自己发疯的那段记忆也随之回笼。

    他微微一颤。

    他的视野像是整个倒过来一般,他微微挣扎,发现自己正被一根藤蔓倒吊在高空之上。

    他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四下看去,却见自己头顶下居然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他离水面几丈远。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水纹晃动,不多时,一根巨大的触手从中浮了出来。

    沈退立刻尝试调动灵力,充盈的灵力毫无反应。

    那巨大的触手瞬间朝他袭了过来。

    理智告诉他要逃,可某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倒不如死了。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疲惫又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

    那巨大的触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后。

    “雁道君,你在这里见过我父亲吗”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尖啸声,年朝夕的灵力根本用不出来,只以剑势斩杀藤蔓。

    雁危行也用不出灵力,但他的肉体更加强悍,反而是藤蔓对它们无可奈何。

    但是雁危行没有剑,虽然他也能手撕藤蔓,但速度到底慢了下来。

    年朝夕为了效率,直接把自己的剑给了他用,雁危行背起她将她护在身后,速度反而更快了。

    年朝夕抵挡着间或被雁危行遗漏的藤蔓,突然这样问他。

    雁危行顿了一下,沉思道“岳父大人吗”

    年朝夕“”

    她直接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别得寸进尺你叫什么岳父”

    雁危行立刻道“对,还没成亲,确实不应该叫岳父,是我孟浪了。”

    年朝夕“”

    这套自圆其说的本领,她已经无力反驳了。

    她有气无力道“那你见过吗”

    雁危行边斩杀四面八方的藤蔓边淡淡道“我记不得了。”

    年朝夕皱眉道“我父亲说,他曾来这里找过人,那人也是被俘虏扔进了玄水河,你也是被俘虏扔进了玄水河,算算时间的话”

    她顿了一下,问道“那雁道君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俘的吗”

    雁危行皱眉道“我那时修为还没有现在的十之一二,应当是我少年时。”

    年朝夕喃喃道“你少年时,那也得有三百余年了吧,那样的话等等”

    年朝夕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她没死之前,雁道君和她差不多大。

    父亲也曾说过自己那不知名的未婚夫和她年纪相当,也就是说,她那未婚夫和雁道君差不多大。

    她那未婚夫消失在战场上被俘魔族,也是尚且年少。

    她呐呐道“那雁道君,你被俘,是因为什么”

    雁危行顿了一下,随即道“好像是屠城。”

    霎时间,年朝夕眼前一黑。

    魔族是爱屠城不假,但那时候父亲已经在了,他们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天天屠城,她未婚夫消失那前后几十年,只有那一个屠城案。

    也就是说,雁危行口中的屠城,和年朝夕那个未婚夫的屠城,多半是一个屠城案。

    那么,要么雁危行和她那个未婚夫是被一起抓走的,当的是同一批俘虏,要么

    年朝夕定了定神。问道“那你应当在这里见过我父亲啊,我父亲过来找过人的。”

    雁危行一下子问到了重点“父亲大人找得是谁。”

    年朝夕也顾不得他的称呼问题了,顿了顿,说“找得我未婚夫。”

    雁危行脚步一顿“那不就是在找我吗但我记忆中并没有在这里见到父亲大人,想必是错过了。”

    年朝夕“”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雁道君,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是我未婚夫”

    雁危行挥手斩下一片藤蔓,淡淡道“我觉得我失忆之前,好像是知道自己是会失忆的,所以用了秘法,将必须要记住的东西刻在了识海之中。”

    他不疾不徐道“我刚醒来时就感受到了这秘法,我打开秘法看了看,想知道什么东西对我如此之重要。”

    “秘法告诉我,年朝夕时我的未婚妻。”

    “我想,我既然不惜用秘法也要记住你,那你对我一定是极其重要的,果然,我醒来之后看到你,那一刻就明白了你对我有多重要。”

    “兮兮。”他回头看她“你是我未婚妻啊,我从未骗你。”

    这一刻,年朝夕突然哑然。

    同样屠城被俘,同样被扔进玄水河,同样的年龄。

    还有他的那番话。

    除了他是和自己未婚夫一起被俘的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一个年朝夕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就是她未婚夫。

    “兮兮,我从未骗你。”背着她的道君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现在才写完,本章有一百红包掉落,对不起来晚了,明天一定准时。感谢在20210907 10:08:5020210908 14: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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