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桃花眼有些热,混杂清冷药香的气息全洒落在她面颊上。眼眸中倒影出来的,是自己的脸红。
不过一碗长寿面而已,怎就被殿下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生怕她不会答应似的。
再者,那生辰愿就更不打紧。毕竟,她能给太子做到的事,也不多。
“染染答应。不过,殿下可不能故意为难。不然,染染日后便不愿献丑了。”
成婚是她和殿下一辈子的事,两人也只有一次,即使太子殿下不是。
自己以后,还会和殿下过许多次的生辰。
“孤不会。染染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给孤过生辰的人。”
柔声些许哽咽,卫宴瞧着粉润樱桃唇一张一合,生生将心头念想压了下去。
他并不过生辰,前世亦然。清楚记得前世,她入东宫的第一年,便送了他香囊,绣面是两尾憨态可掬的红鲤。
但,他没接。
“你的女红还能瞧过眼,可孤每日喝汤药,苦味都浸到骨子里。染染难道没闻着”
果真,她霎时便通红了脸,羞赧地收回了香囊。他那时只觉,苏家二小姐怎的如此麻烦,连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她难不成见着自己戴香囊了
如今
卫宴缓缓松开双手,碎步往后退了些,染染脸皮薄,他可不能吓着她。
略带歉意的话语响起,“让染染见笑了,孤久居东宫,也无旁人走动一二。每每生辰要过了半日,才能偶尔记起,久而久之,便也很少过生辰。”
门外,蔺云踱步来回,碎步时不时响起,双手扣在红木镂空门上,又放下。
殿下和太子妃要何时出来啊
躬身抬眼一看,就见殿门外走进一湖蓝色身影,手上悠闲拿的乌木摺扇,很是有节奏地拍打着。
蔺云无奈,只好手作虚拳状,用力叩响门扉,“太子殿下,宸王拜见。”
卫恪来了。
宸王来了。
苏染染瞪大眼睛瞧着锃亮地板上的浅淡光影,双手扯着衣角攥紧。太子患伤是瞒着众人,而自己又是打着去长公主府上的名号来的东宫。
就这个时候,宸王来其意图不言而喻。
只听殿门外,稍带愉悦的口吻,“蔺侍卫好眼力,本王不过刚从兰轩殿过来,就被你看着了。”
卫恪步子不紧不慢的走着,脸上笑意不达眼底,“也罢,本王原本就是来看看皇兄的。经蔺侍卫一通传,只恐叨扰了皇兄看书的雅兴。”
他一直就让人盯着东宫和长公主府,只不过迟迟不见苏染染人影,他才下定了决心来东宫走一遭,瞧瞧卫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即使卫宴苏染染两人有父皇赐婚,但礼数一天不成,两人就得守着规矩,不可逾越。
但
卫恪迈开步子走进殿内,手上摺扇徐徐半展,一双扑闪丹凤眼中满满都是看好戏的模样。
他的好皇兄可是喜欢苏染染得很,指不定就已经干了有违规矩的事,正候着自己上书父皇,狠狠地参他一笔。
该写些什么好呢
承安侯庶女苏染染,其貌艳丽无才,再三勾诱东宫。前有京兆尹判罪,后无召入东宫,行不轨之事
“宸王既然知晓,那为何还要叨扰”
卫宴清冷说着话,行只单影站在金丝楠木大方桌后,手上还拿着墨色未干的狼毫笔。
丝缕檀香从案桌上的浮雕花纹琉璃香炉中飘逸而出,在湖蓝身影和雪白狐裘之间冉冉升起。
丹凤眼尾聚拢,凛冽目光一掠扫过书房内,怎么会只有卫宴一人在书房。苏染染,人呢
他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分明说着,苏染染去了卫宴寝殿,还同卫宴一起用了早膳。即使他进了东宫后,都还在传达,苏染染和卫宴来了书房。
硕长的身影僵住,单手拿着的半展摺扇好似成了一个笑话,笑话他故作风雅,还扮得俗不可耐。
“宸王怎的站着了孤不过,区区一句打趣的话。再说了,皇弟来寻孤,定是有要紧的事,断然不会没有顾及,孤还在东宫养病。”
卫宴慢条斯理说着话,每一个字音都咬得很轻。
含了笑的眉眼视线紧紧落在卫恪身上,目光愈发变冷变寒,仿若雨点一般的箭矢,箭头还是抹了毒的,瞬息就把湖蓝衣影射得跟破筛子似的。
鸦羽一样的眼睫垂落低敛着,掩盖住眼底浓浓的阴鸷。如何,卫恪,可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
绕是你贼眉鼠目的视线看穿了整个书房,也寻不到第三个人。雪白氅衣揽动,手中狼毫搁置在白玉笔架上,眼眸上抬,像是在等着卫恪的回话。
“是臣弟唐突了”,卫恪悻然躬身行礼,压低手背,对着卫宴颔首垂目。
十指双手把乌木摺扇攥得死死,随即就有一道闷重破裂声隐匿掌心之间。
卫宴淡笑不语,冷清落在卫恪肩背上,白皙指尖在暗红案桌上点了点。
卫恪还真是着急,前脚刚去了承安侯府,后脚就往东宫赶来。前世,他可不是这样。
能忍者,才能成大事。这还是他前世告诉自己的,现今,就急得跳脚了。
“无妨,皇弟身子康健,自是能者多劳些。不知今日前来,可是为谢家的事”
卫宴轻咳了声,温润话语一针见血的把问题戳了出来。他确实让人给谢辞递了信笺,说的是安阳快成婚了,需得他回京将两人婚约给解了。
谢老将军也确实因着谢辞回京一事才肯出府,上的朝堂。但现今的问题是,朝中武将极力引荐谢辞去滇南,且谢老将军也同意了。
可谢辞又不是一提线木偶,岂会任由卫恪摆布。更何况,当初谢辞和安阳那事,卫恪也是其中推手之一。
果然,缓缓抬起头来的卫恪,面上神情难堪,宽大袖面把双手挡得严严实实。卫宴的幸灾乐祸,他自然清楚。
但今日,他是为另一件事来的。
“臣弟无能,让皇兄担忧了,谢家的事已然水到渠成,谢小将军过两日便回,寒食祭酒后,出征滇南。臣弟想同皇兄说的是,京兆尹”
卫恪语气一顿,耳边响着母后的叮嘱,“你此次做得过了,你父皇还耳聪目明着。你且和卫宴服个软,将事掩过去。”
他做得过了如何过了
不否认,他将苏毓月指使的人换成了自己雇的匪贼。但,卫宴不是没伤着
父皇这一招还真是好,明面上给太子赐婚,名为打压。暗地里,又想要分走他的势力给卫宴。如此,局面又恢复了。
扑通一声,卫恪屈膝跪在了毡毯上,腰背挺拔直立,视线上仰,满是诚恳说道“臣弟有罪,还请太子责罚。”
“噢”,卫宴眉头微蹙,意味深长的应了声,便缓缓坐在身后的紫檀太师椅上。
雪白氅衣下摆顺势摆动,恰好把一团毛绒绒的垂髫分肖髻露在卫宴眼前。
浓密眼睫含着水光扑闪,好似盖上层朦胧的雾气,柔柔软软的。卫宴眉心舒展,嘴角噙起温柔笑意,舌尖滚热,真不知那雾气尝起来如何。
半蹲身子藏在氅衣下的苏染染自然不清楚卫宴的心思,只觉头皮发麻,卡在嗓子眼的心跳愈发急切。
她方才真是吓傻了,在殿门被推开那刻,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宸王见着自己。
于是,弯腰屈膝,直接躲在太子殿下的氅衣中。紧贴她面庞的狐裘皮子很柔很软,像是轻轻羽毛从她心尖掠过,一下一下的,泛开层层涟漪。
听着两人的话,苏染染更觉着流匪一事不简单。若不然,矜贵傲然如宸王,他会给太子殿下跪下请罪。
只听低沉嗓音响起,“京兆尹将此事查了明白,背后指使的人是苏州巡抚。”
苏州巡抚
卫宴抬眼看向卫恪,幽深眸子透着寒意,他还真是舍得,一个巡抚就这样没了。
“嗯”,卫宴淡淡应了声,眼尾余光瞧见微微颤动的杏白膝盖,心思又沉了下去。
“那群匪流之徒,便依着大魏刑法处死。至于苏州巡抚,就交予御史帮衬着你一同处置,可有异议”
音色平和舒缓,但其中的帝王威压,卫恪是真情实切的感受到了。心中涌动的畏惧,是他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帝王,威压。
他嘴角嗫动,面色沉如墨,卫宴不就是个病秧子唯独看书多了些,那也还是个病秧子。
一个久病体弱要早死的人,他怎么能有了帝王威严一定是自己察觉错了。
卫恪沉声应着,步子踉跄出了书房。乃至到了东宫门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神情沉郁着。
半晌,喝完一盏热茶的苏染染再也坐不住了,太子殿下那温润的目光,就好像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自己将才也没做了什么,比起福安寺爬墙,她今日还是要好受一些的。
“太子殿下,天色不早,臣女回府。望殿下当心些身子,不能忘了喝药。”
苏染染细语说完,心虚地垂目侧身,只待卫宴一开口,便抬腿就走。
“染染说的话,孤都记着。天色已晚,让蔺云送你回府。礼数措辞,你不必忧心。”
卫宴也不敢再吓着她,方才要不是她飒然弯腰蹲下,他必定不会在卫恪眼前藏了她。
苏染染,东宫的太子妃。
断没有理由,要在卫恪眼前藏着掖着。纵然是父皇面前,他都没有把染染藏着。
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苏染染是他的。在算计她之前,就应该想好,何时把命交代上。
承安侯府,后院门口处。
夕阳落至,暮色苍茫。苏染染见着眼前的妃色罗裙女子,温顺模样装都不愿装。
作者有话要说很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我争取明天再更一章,把今天的补上,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