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茯苓眼中含怒,眉梢横平,浅茶色的瞳孔睁得很大。她定神瞧苏毓月,杏眼微细,透着一股子算计意味。
她原是在马车中好好歇息的,由丫鬟婆子捶肩揉捏着手腕。誊写悼文小半月,她都没有停歇过。今日一歇,全身都不自在。
手软腰酸,就连额间太阳穴都突突的跳着痛。恰时要小憩睡着时,苏毓月便寻了过来。
话语说得极好听,说是侯府后门匆匆一别,深知怠慢了自己,今个要好生道歉,还邀着一起去买胭脂。
京中贵女交涉不少,她自然知晓苏毓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突然相邀,必有蹊跷。
且苏染染,还唤着苏毓月一声“嫡长姐”。
她假意迎合,两人在绿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各怀心事。就在往回走的路上,她不经意一瞥,便远远瞧见了太子殿下。
还有,紧贴在太子身侧的苏染染。
眼前春光乍泄,她僵直身形站在大片大片的绿叶堆砌之下。自己就这样望着,苏染染同太子挨得很近。
在一对依偎身影之后,所有青山翠峦都成了黯淡无光的陪衬。蔚蓝天幕,茵葱汇绿,如此月白风清的璧人,很显眼,更刺眼。
她从抬眼瞧着,就死死攥住素白衣角,哪怕气得牙齿打颤,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苏毓月,她得逞了。
自己眼眸微眯,就连眼尾余光也全收敛住。她心中很明白,能在世家后院活得体面,且过得八面玲珑的贵女,岂会是个蠢笨的。
苏毓月让她过来,就是算准了,自己必定会看见这么一幕。之后一切,顺水推舟,她会给苏染染使绊子。
而苏毓月渔翁得利,有了极好听的名声。
“苏大小姐,你会让苏二小姐活着的吧毕竟她还跳湖,救过你一命。”
王茯苓双手交叉掩着,露出血色的指尖搭在手心上,面上嘲讽意味十足。
她对太子,是儿时便有的念想。年岁愈长,念头不减。她喜欢太子,想嫁入东宫,这是她及笄之后,就一直念着盼着的。
知晓太子被赐婚的消息,还是从嘉敏公主的赏花宴上。承安侯府的二小姐,一个庶女苏染染,要入东宫为太子妃。
怒气,愤恨,不甘,一时间所有念头都冲到脑海中。
可赏花宴那日,她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着,只听闻,太子如何护了苏染染,连长公主府的安阳郡主都落了面子。
从那时,她就恨上苏染染。区区庶女,怎么配得上太子。
她还曾痴心妄想过,倘若自己被赐婚给太子殿下,他会不会,也这样护着她
不会。
殿下称她,王三小姐。
“王三小姐,你这话就没了分寸。大魏律法言明,嫡庶尊卑。要说染姐儿救我的命难道不是,在救活她自己。”
苏毓月话语掷地有声,尤为是最后一句,重重地咬着尾音。确实,苏染染就是在救活她自己。
自己没受着她的恩情,更没有欠了她的命。
如今一切都是苏染染自找的,她绝不能忍受,自己以宸王侧妃的身份瞧见苏染染,欢欢喜喜嫁给太子,稳当坐着太子妃的位子。
绝对不能。
“苏大小姐,所言极是啊。”
王茯苓轻哼浅笑一声,怒气腾腾的眼眸已然收敛住,饶有兴致瞧着,怒目圆睁的苏毓月。
这世间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毓月揣的坏心思,她岂会不知道。
要说苏染染被赐婚嫁太子的事,苏毓月才是最愤懑不平的那个。
嫡长女的婚事未定,庶女倒是被圣上赐婚,成了太子妃。难怪苏染染回京路上会遇到匪流之徒,原是苏毓月的手笔。
只不过,苏染染不仅仅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太子还把这事交予京兆尹,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苏州巡抚意图对太子行凶,全府上下没有一人幸免。巡抚收押刑部大牢,畏罪自裁。
巡抚,畏罪自裁。
王茯苓沉声思索着,脑海中有个很模糊的念头渐渐浮现。苏毓月再怎么也只是侯府嫡女,哪怕有天大的胆子,都不敢对太子行凶,还弄出一个巡抚出来。
那她背后,到底是谁是谁才会有如此大的权势。
“王三小姐,好似误会了我。染染和太子情投意合,我乐见其成。但王三小姐你,就得催促绣娘们,快些制嫁衣了。”
苏毓月也不是个吃素的性子,王茯苓让她不痛快,她自然会把话话刀子刺回去。
“王三小姐莫不是忘了,王御史近来,每日都在给你商议亲事。”
打蛇七寸,杀人诛心。
苏毓月轻快吐着字样,她早已经被卫恪要让她为侧妃的念头折磨疯了。
要挟,把柄,她都学得有模有样。王茯苓是如此好的一枚棋子,她哪有不用的道理。
“苏毓月,你怎的会知晓”
王茯苓神情慌张的问着,话音都有些不清晰。惶恐不安中,更多的是,无处遁形的耻辱感。
让她快些成婚的事,是李皇后遣人来传话的,说是东宫太子的意思。
话意说开,就是太子不喜她,也不愿让她入东宫。快些嫁人,更是为了苏染染。只因太子思及,苏染染些许会心生芥蒂。
“苏毓月,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事隐蔽,咸少有人听闻,你说啊,你说话。是不是与你有勾当那人,告诉你的”
挡在光鲜亮丽之上的遮羞布被彻底扯破,那旗鼓相当的矜贵傲气,通通泯然,还成了雪崩之前的,最后一片雪花。
“王茯苓,勾当这话,还真就不像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你,能说出来的。京城就这么大,议亲的事还需要旁人告知”
苏毓月双手用力捏在王茯苓肩头,面容笑意不减,轻飘飘的话全然往王茯苓脑海中灌。
“王茯苓,我只是告知你一声,你要如何做,都与我不相干。只不过别忘了,是谁,让你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毓月拍了拍袖面离去,心中一点畅意都提不起来。
脸上神情沉如墨,她终于也成了像卫恪一样的人,疯癫扭曲,以折磨旁人为乐,就贪图心中那一点压根不存在的畅快。
留在原地的王茯苓还没有缓过神,只觉血肉模糊的心间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带了雨后润意的冷风,一个劲往里钻。
赤红眼眶缓缓阖上,眼尾溢出涟涟泪珠。眼前是漆黑的万丈深渊,往前走一步是死,退一步亦然。
须臾间,她大步迈开,随着苏毓月跟了上去。即使苏毓月拿自己当棋子,她也要放手搏一搏。
苏染染,就该生不如死。
被王茯苓憎恨至极的苏染染,此刻毫无所知,就在马车内,同沈昭大眼瞪着小眼。
“安阳郡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有气无力的话音已经是数次响起,从两人上了马车以后,她就没有安生过。
安阳郡主就死死地盯着自己,一话不发。自己问一句,她就支支吾吾,嗓音在喉间打转。
“罢了,安阳郡主请自便,臣女倦了。”苏染染摆了摆手掌,腰背一软,就倾斜身子躺在软榻上。
待会到了宫庙,还有好些事要忙活。她此次是随太子殿下来的,断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怯,落下东宫颜面。
半晌,只听鼻尖气息清浅平稳,沈昭很快地转溜了圆眼,卸下全身提防。
嘴上悠哉叹气道“苏染染呐,真不知你是幸,还是不幸。太子这个人,岂会是你见着的那么好。日后,你且自求多福”
猛然,沈昭瞧见绣了雪白梨花手枕上的粉色指尖微微颤动,连着浅黄花蕊都抖了抖。
她赶紧把上下唇沿一闭,舌尖一收,眼睑也耷拉下来。菩萨呐,苏染染可千万别醒啊。
她真是多嘴,编排太子的话都敢妄加断言,即使那都是真的。
良久,两道呼吸声一抬一收,苏染染才缓缓睁开了眼。鸦羽似的眼睫往上卷,澄澈清明的杏眸,波澜不惊,平若止水。
两个时辰后,丘山山顶,宫庙处。
连绵起伏的山峦叠翠,都一一从朦胧水雾中浮现,露出青绿山尖。万里无云的蔚蓝中,唯有群峦俯首在丘山之下。
龙虎环抱间,红彤金乌远远高挂着。温热的光映亮巍峨壮丽的宫庙,徐徐素衣一叩一拜,在青阶上慢慢攒动。
苏染染神情肃穆,杏眼专注于前方庙宇,脚下的一步一步都踩得稳当,紧随在卫宴身后。
她眼前只能望见太子殿下,也只想这样看着。
月白蟒袍很衬他的硕长身姿,宽肩窄腰,后背挺拔,以及腰封束着的修长下裳。
两人离得不近,又有礼部官员依着规矩守在左右,她不能明目张胆的瞧着,只得装作不经意一瞥。
一板一眼的悼文并不好念,好些字都是苏染染之前未曾见过的。但她全背了下来,平缓话音慢慢说着,丝毫看不出忐忑。
走上宫庙的青阶很长,倾斜陡峭之处,要费劲全身力气才能踩稳步子。
缓慢抬动衣袖,苏染染瞧见太子的身形顿了一下。高耸庙沿还离着远,但她并未害怕,只剩下心疼。
卫宴,东宫太子,大魏储君。
每一个字,都是他曾度过的漫长年岁。黑夜辗转白昼,暖阳藏了冷月,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卫宴。
他一定不是自己见着那般好,但也不是旁人知晓的城府极深的坏。
她承了他的好,必定要坦然他的坏。
安阳郡主让自己自求多福,很不对,她要多求一份,给太子殿下的。
日后秋冬很多,但她一定记得这个春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1022:12:042021041117: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無奇的仙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